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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占风铎敲丧干戈起1 ...

  •   ---[皇宫]---

      张玉汝的棺椁停灵七日,今日便要下葬。

      几天下来,张贵妃已然哭得没了泪,衣带渐宽,伊人憔悴,此刻仍跪在灵堂前,往聚宝盆里丢着纸钱,火光涣散,焮天铄地,晃了人的视线,她却是再感受不到灼热的温度。

      忧衣在一旁道:“娘娘,奴婢扶您起来吧,该抬棺了。”

      张贵妃不动。

      忧衣没法,又起身去禀告陛下,元玦亲自过来拉她,张贵妃仍是不起。

      元玦安抚道:“贵妃,不得误时,你这么耗着又是何用呢?来,朕扶你起来。”

      张贵妃执拗的不为所动,旁人的话,哪怕是天子也无法将她说动。元玦只得叫抬棺人去抬棺,自己和王皇后一起勠力将她拉到了一旁。

      张贵妃终于有了活人的反应,嚎啕起来,哭声有些沙哑,但她此刻也没了挣扎的力气,雨中上下翩飞不稳的蝴蝶般破碎,随时会承受不住翅膀上雨水的重量而坠落下去。

      “起棺。”礼生号令,张玉汝的黑棺便被抬着出了灵堂。

      将出丞相府时,众人于呜咽的哭啼外,陡然听到了一声钟鸣。

      “铛......”响彻天际。

      众人抬眼仰望,是一只孤雁,通体花白色,用自己的身体撞响了西南檐角的占风铎,然后在灰青的天穹下盘旋了几转,羽化登仙般展翅飞离。

      (是丞相吗?)

      钟声幽咽,却震人耳膜,孤雁高飞,却像是驾鹤西去。二者皆在众人之上,没有言语,而发了人的长情短思。

      占风铎悬挂在屋顶的四角,本是为了修身养性、警示、或者观测风向的,不过,也有个名字叫作“惊鸟铃”,即是吓退鸟类,使其勿近的。这不合时宜的大雁,在这个时候,用身体撞钟,其实大家都有纵横的联想。

      逝者的在天之灵,对鬼神的敬畏之心,皆在于此了。

      元玦跟在张玉汝的棺椁后,悲叹道:“丞相,你这一走,连大雁都在为你敲丧钟啊。”

      (张丞相,你死有冤,有凛然大义,感天动地,连鸟兽都生了悲情了。)

      (还是说,你化身为一只大雁,今日最后与大家告别一番?)

      巳时,凡在朝中任职的,抑或解任的,皆随着出殡队伍将张丞相送去了陵寝,挽联无数,挽歌无数,在场者莫不悼念哀思。

      属于张玉汝的辅政时代,落幕了。马上,便会有下一任丞相接替他的位子。

      ---[大将军府]---

      马夫落轿,景宏德一身藏青蓝斩衰,刚从宫里回来,从马车上下来了。邓春芸早已等在门口迎接他,一见到他人便将他半推半拽的拉到了府内。

      景宏德见她走的这样急,便问她:“作甚?作甚?”

      邓春芸见一旁没得外人才道:“宫里怎么样?”

      景宏德叹了口气,脱下孝帽,顺势放到邓春芸手中,邓春芸又交给了珠翠去收起来。而后他才道:“能如何。怎么了?”

      邓春芸不拐弯子:“可有见到娄尚书?蓬莱楼大火案查的如何了?”

      景宏德诧异:“你问这个做什么?”又脱了件外麻衣下来搭在了衣架上:“不晓得,结果没出来之前谁都不清楚。不过,倒是因为这件奇事,民间闹了不少,多少家里有失踪的都要报官府,怀疑是死在那日的火场里了,你说衙门查还是不查?唉呀,娄焘忙着查点死者,要在京城布告示众呢。”

      (太好了!)

      邓春芸再问:“那蓬莱楼还修不修了?”

      景宏德道:“都被查封了,这重修自然是搁下了。娄焘派人在那翻了个底朝天,拼死也要找出些个什么东西来。”

      闻此,邓春芸神色便不能自若了,慌张的嘀咕着:“不修了,查封了……”

      景宏德不明白她:“你个妇道人家,关心这些作甚?与你又不相干。”

      邓春芸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迫于知道娄瑛那孩子怎么死的吗。你忘了这孩子心肠好,还叫过我几声邓姨娘。”

      景宏德戳破她:“你何时能如此念着一个小辈的好了?”

      邓春芸听了这话便不悦:“你什么意思?我对那些小辈还不好,我哪一次不是和和气气的待他们的?”

      景宏德一边脱靴一边埋头低声反驳:“你和气?菩萨显灵了。”

      “欸景宏德,你给我说清楚,我哪儿不和气?”她去揪景宏德的耳朵,景宏德捂着耳朵站起来,她便抬着手随他一起站了起来,嘴里还骂不停:“我脾气再不好,你也得受着,你难不成还想休了你的糟糠妻不成?”

      景宏德也一如既往的不想与她争执,便跑了:“三石,打水!洗澡!”

      门外下人应道:“是老爷。”

      邓春芸到门外指着他喊道:“你又不穿鞋!一把老骨头了,还这副德行,到死改不了!”

      “啊!什么东西!?”

      邓春芸被屋檐上一团黑色的在移动的东西吓了一大跳,直接后仰摔到了地上,珠翠恰好过来,急忙扶起了主子:“夫人,你怎么了?”

      邓春芸再凝神一看,却是一只在暮色中双眼冒着绿光的黑猫,此刻举步无声,下一秒便带着一声似婴啼的尖锐的猫叫扑向了二人,将她们扑倒在地。

      “啊啊!”

      (我天!)

      黑猫踩在邓春芸身上,像审查猎物一样嗅了她几下,将她震悚的浑身颤抖不已,像淋了水,又像被抓了现行般落魄锒铛。

      珠翠猛推开黑猫:“走开走开!”

      那黑猫被推开,稳稳站到了邓春芸身前的空地上,黄黑色的瞳仁皱缩成一道尖利的竖线,凝视了二人一眼,然后后腿一蹬,灵巧的消失了。

      珠翠扶起受了惊的邓春芸,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哪来的黑猫,胆子这么大,不仅不怕人,还敢往人身上扑?门人怎么开门的,这么大个东西也能放进来吓着夫人!”

      邓春芸嘴唇上下翕动着,眼神木讷,一闭眼就是最后那黑猫凝神于自己的眼睛,像人一样。

      她抓住珠翠的手:“珠翠,这黑猫……是不是那些人要来索命了?”

      珠翠皱着眉将她拉进了屋内,又将门掩了掩:“夫人千万别自乱阵脚,我们做的事没人知道,都过了二十多年,他们再想查出些什么来也绝无可能。”

      (什么什么?)

      邓春芸仍心有余悸,惶惶不安。

      “厄哎呦,你做什么啊!”邓春芸顺着胸脯猛吸了口气,被悄无声息推门而入的景宏德又吓了一跳,他只是兀自从衣架上拿了换洗的衣服:“衣服没拿,你一天天一惊一乍的,疑神疑鬼。”

      邓春芸骂过来:“叫三石送去不好了,一天到晚不叫人省心,还埋怨我一惊一乍。”

      不待她喋喋不休,景宏德又出了门,避“嫌”去了。

      邓春芸气不过,将门一关,又与珠翠道:“话是那么说,死人当然不用怕,可你忘了那去官府敲砖的农家女,她要是再去官府添油一桩,岂不助长娄焘的寻因之心?”

      珠翠目光一狠,深的不见亮光,轻轻拍着妇人的手背:“如若她已经死了呢?”

      邓春芸冷静下来看着她:“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呵呵。”

      (你们在说什么?莫非大火与你们有关?)

      (火是你们放的?!啊,所以邓春芸不止调包了景泆,还放火烧了蓬莱楼,栽赃给一名添酒小厮?!)

      邓春芸来回踱了两步,便想出了杀招:“找个没人的地方,放条狗咬死吧。至于狗哪里有……珠翠,去步携山,找彪爷。”

      (步携山?)

      珠翠点头:“夫人是说那条苍猊犬?”

      邓春芸踱着步:“别说是人,连铁那苍猊犬都能咬的弯。过两天再去吧,现在死人,太张扬了。”

      珠翠:“是。”

      (你们视人命如儿戏!)

      (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要做什么,真相又是什么。)

      ------

      半月后。

      蓬莱楼死者名录昭众,燕京城的百姓这才将对官府的紧盯松了下来,风声渐渐消止,邓春芸便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珠翠梳着堕马髻,一身农家采茶女的粗葛,带着两个男子,来到了京郊的一处农庄。

      这里的人家大多靠采茶为生,户户皆有茶田,种在山坡之上。彼时尚在清晨,朝阳初升,还起着雾,采茶女们便裹着头巾,束着裤腿,弯腰采摘沾着露水的嫩茶。

      茶丛中有六七个姑娘,珠翠却是直奔向其中一位穿着稍艳丽些的。那姑娘,正独自在低处的茶田,背篓中已盛了小半筐的嫩茶叶,而手脚利索,还闷声哼着歌谣。

      她生的小麦肤色,五官大方清爽,虽说是单眼皮,但眉睫浓密,与头上的乌鬓一般黑亮,眉目间有着祥和,眼尾有淡淡的笑纹,想必不仅为了人妻,也为了人母。

      珠翠一副笑脸喊她:“芰荷姑娘。”

      那姑娘抬头,并不认得这位妇人,还有她身后并立的两个男子,仍带着笑意问:“夫人是?”

      珠翠主动拉住她的手:“芰荷姑娘恐怕是认不得我,我是杨大娘的远房妹子,这两天到燕京来拜访她的。”

      芰荷善意的一笑:“是杨大娘的亲戚啊,大娘找我有何事吗?”

      珠翠:“我姐姐知道你纺织好,这不是喊我来将你请去,帮她纺出件褂子出来嘛。”

      芰荷爽快应下:“嗯,好,那我这便去。”

      (别啊,别跟他们走啊。)

      她就地放下背上的背篓,擦了擦手,珠翠便在后面跟着她。

      几人走了一段距离,远离了方才的茶田和采茶姑娘们,将至一段岔路口,珠翠拦她上了左道。

      芰荷以为她记错了路:“大娘,您走错了,杨大娘家应该是往右走的。”

      珠翠:“不错的,往左更好走的。”

      (骗子,姑娘,你快跑,他们是要将你杀了的!)

      芰荷果然有疑色,开始对眼前几人的身份目的有所疑窦,她觉得不对,隐隐开始谋划摆脱三人。

      “大娘,我还得先回去给我女儿做饭,不如下午我再去杨大娘家。”说罢,她便转身要走。

      不等她离开两步,珠翠身后的两个男人出动,控制住了芰荷的两肩,将她擒住了。

      芰荷大喊:“你们是谁?强抢民妇吗?救命啊!”

      (救命啊!)

      珠翠拆下她头上的头巾,借此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使她不能发出声响引来旁人。
      不过片刻,她便失去了意识。

      (完了。)

      珠翠冷冷挥手:“带走。”

      然后几人仍是上了左道。

      到了一块无人迹的地界,孤零零搭着一间简陋的茅草屋,柴门掩着,但里面却时时传出狗叫。

      (这就是邓春芸让朱珠翠找的没人的地方?那这草房子里的狗岂不是那条苍猊犬……)

      果真,几人在茅草房前停下,一个男人拉开门上的锁链,另一个男人将背上的芰荷迅速丢了进去。

      门只不过开了一点,但里面能叫人清晰的看到一条半人高的狼狗,眉间煞煞冒着黑气,眼神凶狠,张着血盆大口,看上去有些饥肠辘辘,等待着被投放进去的乖巧的猎物。

      (啊!!!)

      随着门被关上,苍猊犬便开始疯狂的享用它的食物。

      在关不严实的柴门外,甚至能听到皮肉分离的声音,还有骨头碎裂的声音。

      咯吱咯吱。

      (你们……惨无人道!这么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珠翠和两个男子随时关注着四周的动静,以免被人发现。过了一会儿,听得里面的动静小了下去,估摸着这苍猊犬已经饱餐了一顿,珠翠抬头示意,其中一个男子又拉开门上的锁链。

      这锁链是将里面的狼狗与外面的这扇门连在一起的,男人向外扯,一来将门拉开了,二来里面的狼狗便也被牵了出来。

      它虽吃的肚皮滚胀,却仍留恋地上的骨头,脚步有些不愿,拖沓着徐徐被动的倒退。

      里面是何等惨状,便是连三个作恶人,都无一个有好奇心与胆量去看的,只是门外,渗出了暗红的血迹,犹如一条出露的暗流,已经冰冷、黯淡。

      他们只是牵出来那只狗,随着狗倒退着出来,珠翠只看到了一眼便犯了恶心,因为狗嘴里拖着的是芰荷的脚骨,连带着拖出了小半截腿骨,上面吊着血肉,人皮粘着地上的泥。

      (哕……啊呀妈……)

      珠翠强忍着恶心,男人道:“夫人,要打吗?”

      珠翠摆手:“不能打,这苍猊犬吃软不吃硬,它吃了人不会再吃我们,你惹恼了它,我们都没得好过。”

      珠翠对着那狼狗喊了声:“花花,再不听话,大当家的就要宰了你。”

      她的语气像是在威胁一个幼稚的孩提,可那狗居然真的松了口,乖乖转了身。

      (这狗名字叫花花啊?)

      (真恶心,什么人才会给这么凶猛的狗这种名字?)

      (等等,什么人才会被叫做大当家的?)

      那狗一转过来,便露出了满脸的血污,连双眼中都染了血迹,是咬红了眼,杀成了性。

      它通身是黑色,唯有头是白毛,血在白毛上便愈加阴森恐怖。

      珠翠捂着口鼻,以少吸一些弥漫的血腥味。她指着一旁的一条小溪流:“带去洗干净再送回去。”

      两个男子:“是。”

      男子牵着狗去了小溪边,珠翠留下收拾残局。她抓下顶上的一捆草,盖住了被拖出来的一条腿,然后又拾起地上的一块砖,砸塌了草棚。

      (毁尸灭迹……)

      人和房子一起,成了一片废墟。

      (太吓人了,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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