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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

  •   万里雪深须相忆

      1

      深冬河边,如血夕阳含在枯损树梢。
      衰草连天,天上是孤独的苍鹰。
      远处是苍凉的昆仑、喀喇昆仑、喜马拉雅和青藏高原特有的野生动物模糊的轮廓。
      树下的瘦小红衣少女,忽然双臂环住黑衣男子的脖子,踮起脚尖,好像是吻过去了。
      河的彼岸,遥遥注视他们的蓝衣少年叹口气,离去,再不回头。
      沿长江流域,从三峡追到澜沧江追到怒江追到横断山追到玉龙雪山追到青海湖鸟岛,甚至迂回到藏北沙漠,天山脚下草原,一直到此,他终于心灰意冷。
      直到他走远,强忍疼痛作出亲热状的少女松开手,无力地倒在岸边。
      蜻蜓点水般将吻未吻的动作,却在黑衣男子唇上激起一丝电流,直透心腑,他脸上不期然微红,可是一看到泪流满面的少女,他脸色铁青下来,莫名的愤怒,“我知道,你始终放不下他,又何必演戏刺伤他?”
        少女胡乱的抹泪,“他和别人在一起了。”
        “你还不是一样?”男子冷笑。
      少女一怔,怒叫:“我?那不一样!我和你什么都不是!”
        她挣扎着想起来,可是胸口窒痛无比,一口真气溃散,强忍多时的一口血终于喷溅而出。
      黑衣男子拭去她唇角血渍,扶她坐好,手掌抵上她的后心,再一次用内力替她止痛。
      暮色渐起,冷月初上,粒粒寒星好奇地俯视苍茫大地。
      少女缓缓吐出一口气,推开他,站起,“多谢你一路救护。”
        “过河拆桥是不是也不能表现得太快了?”不满意于她的疏冷,男子捉住她纤小的手,并肩而行。
      少女的手被他捏得奇痛,愤怒地瞪他一眼,无奈嘟起嘴巴,低着头默然地走,恨恨地将地上的碎石子踢得几乎飞上天去。
      她的眼前,叠起无数影像。是她握着阿宇哥哥的手,不是阿宇哥哥握着她。从小到大,他对她千依百顺,呵护有加,却从不主动有任何亲近的举动,包括教她习字学琴时。纵使陪她爬树掏鸟窝,钩鱼采野果,一切一切,都得她撒娇耍赖,才能赖在他怀中。最得意的就是让他背着满山疯跑。
      这黑衣男子叶狂完全相反,目光阴沉森冷,让她本能的后怕;他却又时时不着痕迹地制造亲妮机会,她又厌愤又恐慌。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出现在她身边了呢?
      她记不清了。反正自从他出现后,阿宇哥哥就渐渐远了,不再时刻守护在她身后暗中替她打发掉各路伏击她的高手。然后,她发觉其实他的身边也多了一个人,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
      很安静很雅致的样子。蓝宇像蓝天,那女子像白云。
      蓝天白云,很相配。从小她梦想着蓝天与白云永不分开,风风雨雨天涯同行。可是她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白云会是另一个女孩子,不是她。
      是叶狂先在她身边冒出,还是白衣的梅如雪先出现在他左右?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阿宇哥哥自小向往的端姝女子出现了。
      她的梦是天涯,也是他,一半已破碎,剩下的一半她几乎突然就没有任何热情去追逐了。
      原来少了阿宇哥哥,天涯遨游的梦想,未知世界的奇妙,天下第一的志向,都已不再令人神往。
      叶狂冷眼观察着这个红色精灵似的瘦小少女。他看不透这女子,有时淘气得让人要撞墙,有时又是忧郁得像泪珠儿凝化成的让人心疼。她脑子里为什么会冒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想出那么多异想天开的武功?又是什么原因让她无惧无畏,争天下第一?
      九大门派掌门、四大家族宗主,以及这一代的武帝、剑仙、刀圣,一一败在她剑下,败在一个不足十八岁的女孩子的剑下。天下震惊,他也不例外。
      其实她胸口受武帝烈云掌气的伤,虽然向乎要了她的命,但只要调养两年,定可痊愈,但他不点破,反而以自己的寒阴掌力压制她体内的伤。火寒相煎,必成於伤,疗冶次数越多,她的伤越恶化。一个月的时间,他已不动声色的让寒毒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她已无药可医。
      她惟一所剩的价值,就是去喜马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与珠峰派少主一决生死,以她的死,印证珠峰派武学的辉煌。
      叶狂在心底冷笑。  少女尖利的目光盯着他,“喂,你可不可以不要笑得这样阴险?难看死了,破坏我心情。”
        “你……反应不用这么夸张吧?”惊异于她的惊人武学天分,他却总是忍不住想拥她入怀,恣意怜爱,不过他不敢。
      这个生死都不当一回事的女孩子,绝不同于他以往身边的姬妾,她不允许他有任何冒犯,“蛇影,蛇影,真的像条蛇,一条奇怪的蛇。”他喃喃自语,不觉间已伸手揽住她瘦削的肩。
      手臂上一阵剧痛,竟生生被她咬去一大口肉,她张口吐了,小虎牙染上鲜血,“别忘了,蛇是不容侵犯的。”
        叶狂苦笑,离开她两步,“蛇把自己盘起来,就像刺猬竖起满身的刺,排拒所有人,这是自卫还是自闭?蛇影,你何苦把自己与所有人隔绝起来?”
        “人心险恶,我娘遗言,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相信。青荒爷爷死后,这世上我可以相信的只剩阿宇哥哥。”
        蓝宇,蓝宇!叶狂咬牙,沉默着往前走,眉峰不觉皱起。不是为手臂上的痛,只为她念念不忘那个甘于平庸的小子。
      胸口隐隐作痛,红衣少女蛇影叹气道:“喂,你说我能不能活着赶到珠峰?”
        “有我,一定能。”
        “我一直奇怪,你为何总是帮我?你的武功应该不低,难道不想与我一较高下?”
        叶狂冷冷地看着她,“会有这一天的。”
        “你说人死了会不会变成星星?”蛇影一边用剑砍削着野草玩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
        “如果可以,那我就能在珠峰的天空上,看着阿宇哥哥在做什么。”她怔怔的抬头望天,叹气,“相隔万里,我恐怕变成星星也看不到那么远吧?”
        叶狂眼冒金星地哼道:“拜托你不要在我面前一再提他的名字,我不是你身边的空气。”
        “哼!你是和我抢空气的人!站在我身边把本来就稀薄的空气都吸走了,难怪我会有高原缺氧的反应。”蛇影愤愤地踹他一脚,轻轻掠起,在无边荒草上一晃而过,眨眼就在百丈之外。  一群服色各异的人正伏在枯草乱石中,兵刃在月光下闪烁。
      蛇影嘻嘻一笑,袖子一扬,十几颗彩石落将下去,伏击者全被点了穴位。
      她身法快捷诡奇,众人只见红光一闪,她已制敌,并跃上两丈外的枯树上,懒洋洋地枕着双臂,斜倚树枝,望天发呆。
      “喂,我想听音乐。”她吐出口中叼着的草根,对飞赶而来的黑衣男子说。
      “音乐?”
        “笨蛋!把他们的兵器全部挂在树上不就成了?你不愿演奏的话,就看我的好了。”
        叶狂会意,将各类兵刃悬挂树上。蛇影百无聊赖地抛掷着在澜沧江畔涉险收集的五彩石子。
      丁丁当当的脆响,在她或轻或重或疾或徐的挥掷下,交汇成奇怪而动听的“音乐。”   众人心底大骂不止。
      闭目养神。她的脑海里出现满树清脆的风铃声。那是小时候,有一次她偷溜下山,在繁华的街市上游逛,阿宇哥哥焦急万分地找了来,她指着货郎架子上的风铃,一个劲地央求他全买了。拗不过她,他只好将这条街上所有的风铃打包回去。风铃被她全总挂在了院中的树上,各式各样,风一来,丁丁当当脆响,她便躺在树上边听边看书。后来有一天与他呕气,她就一口气把风铃全打碎了,事后又后悔得要死,把碎片收起来,埋在树下。从小到大,她不知做过多少次打碎又珍藏的事情,留在记忆中的,全是碎片。
      “我不是个温柔细致的女孩子呢,从来不是。”她叹口气。她什么都不会,女孩子该学的描花啦做饭了,她从来没学过,她只会使小性子,惹他生气。看来,他是有眼光的,没有选她。
      怅惘而行的她没有留意,他们走过去时,树下被点中穴位的十几个人,被白衣蒙面人手起刀落,杀个净光。

      2

      日出日落。
      她离中原的青荒居越来越远了。她以为气走他就可遗忘往昔所有的时光,可是她错了,往日种种日夜在心中肆虐。
      高旷静寒的青藏高原,巍峨晶莹的喜马拉雅山,站在这旷世穆寒高阔的天地,无边空茫寂寥狠狠压进她的灵魂深处。
      天下第一的蛇影,不需要阿宇哥哥,她一个人照样可以活得意气飞扬,一定可以的!她一遍遍鼓励自己,在茫茫草野上,在冰天雪里中,飞奔纵掠。一阵奇异的幽香扑来,她看见百丈陡崖上开着一朵奇丽圣洁的雪莲花。
      在冰冷的岩石上坐下,她托腮望着那朵花出神。
      她一天比一天沉默,叶狂的心不知为何也一天天沉郁起来。她不开心,关他什么事啊?燠恼地顺她的视线望去,他发现了那朵雪莲。一股冲动突然控制了他,他不顾一切地飞身掠起,一剑点向坚滑的冰崖。
      几乎是九十度的峭崖。无处借力,无处落足,长剑在冰面割裂下碎纹,叶狂急剧下坠,他竭尽全力一指点向冰层,竟插进去了!借着下滑之势稍缓的机会,他换过一口气,再度疾掠,终于飞上崖顶,摘花在手。
      血染雪莲。他才惊觉插进冰层的手指,在猝然而起时折断,他不由愕然苦笑。冷酷狠毒的自己,竟失去理智为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连命都不在乎了?
      利剑抵着冰层,他从百丈冰崖一滑而下,冰屑石灯纷飞。蛇影的眼神迷离起来,飞溅的冰石碎屑,多像夜空的烟花啊。是哪一年的元夜,阿宇哥哥曾陪她一起看过烟花,逛过灯火?
      恍惚地接过雪莲花,凑近鼻端嗅了嗅,手一松,花在风中飘转坠落。
      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
      不应有恨,不该有妒。阿宇哥哥和喜欢的娴静柔媚女子在一起会很幸福的,她应该祝福才对。她不配拥有他的一生,逝去就逝去了,哭什么呢?
      展颜一笑,提剑飞掠下百丈雪坡,她在茫茫雪野上如一道红电,转瞬没于雪天相接处。
      她发现了一头雪域巨狼,嘿!和那畜牲赛赛跑,决斗一场,应该很好玩吧?
      峰回路转,红影消失。
      莫名恼怒的叶狂不自禁摇头一笑。这野丫头,贪玩的必性真是不得了!
      等他追赶上去时,大吃一惊。那头巨狠正张开血盆大口撕咬鲜活美味,她的身上,已多处被咬得血肉模糊。
      看她发梢眉尖淡淡的霜气,他顿时了悟。她一定是因为内伤突然发作晕死,才被这头本该成为猎物的巨狼捡个现成的便宜。
      一道霸烈阴狠的剑气斩落,巨狼拦腰断为两截,地面,也被这狂怒的一剑震裂丈余宽的深沟。
      抱起昏迷的女子,他没来由的心慌意乱,四下环顾,发现属下留下的印记,立刻向前方的半山腰飞奔过去,进入山洞,给她缚药包扎,当手掌按在她的后背时,他不禁有些犹豫,还要用寒阴掌“救”她么?
      她已经无药可医了!再“救”下去,只会加速她的死亡。
      手掌不由的发抖。然而沉吟片刻,他终究还是将寒阴掌力输进她体内。她必须死!可是抱紧她瘦弱的身体,他情不自禁偷吻上她苍白冰冷的唇。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怀中不安的挣扎,他赶忙松了手。
      蛇影一剑指向他胸口,“有没有乘我昏迷做下流的事?”
      叶狂作呕吐状,“你身上大大小小那么多疤,我恶心都来不及,哪还有性趣?别自做多情了!只要我愿意,比你漂亮百倍的女子排成队等我享用。”
      蛇影放心地点点头,“色魔你倒是有眼光,有艳福。哎呀!不对,你看过我身上的伤疤?!”
      叶狂一边闪避她气极败坏的剑招,一边心虚地解释,“你以为我想看?只不过要给你包扎伤口,不看不成。”
      蛇影叹口气,反正都快死的人了,她还在乎什么?颓然扔下剑,她抱膝坐在洞口看落日。夕阳将冰峰映得流光溢彩,好像是巨丽的梦境世界。
      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她浑然未觉,叶狂却是听到了,突然动怒。多日来她不吃不喝,算什么意思?他拿了烧得流油的狼肉递过去,还有滚沸的雪水。
      “不要。”蛇影不耐烦地挥手挡开。
      “想绝食么?是不是自知不是珠峰派少主的对手,替前饿死自己免得到时大败,贻笑天下?”
      蛇影挑战四方高手,战无不胜,就在自以为天下无敌时,却收到珠峰派少主的战贴,这是第一个敢主动与她约战的家伙,她一时好奇,才打算在死前去珠峰见识一下什么小子敢如此狂妄。叶狂的话,使她气得跳起来,牵动身上的伤,痛得直吸凉气,却满山洞追打他,“竟敢小看我?!小兔崽子,再说一句混帐话,我把你抽筋剥皮,拖去喂蚂蚁。你这么大块头,够一窝蚂蚁吃上几百辈子了。”
      “你骂我什么?”叶狂生气地喝问,脸上却不由得露出笑,大笑起来,“新鲜!第一次有人这样骂我!”
      蛇影恶狠狠地扑上去,却是一口咬上焦黄诱人的狼肉,咬牙切齿地咀嚼。
      叶狂一时玩兴大发,向后退去,“想吃肉的话,就拿出你的真本领来!”
      “哼!那块肉今天本姑娘不吃光就把名字倒过来写!连你这混蛋也一并吃了!”蛇影身形奇诡绝快,闪来绕去,整个山洞都是红色的身影闪动。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将他手中一大块狼肉吃得点滴不剩,连叉肉用的木棍都叼在了口中,“那边还有一块,我还要吃!”
      “你要撑死么?”叶狂惊叹于她绝高的轻功,笑着将棍子从她口中取下,递上热水,“看你长得精灵古怪,却连最起码的冷暖饥饱概念都没有,没夭折真是奇迹。”
      蛇影一口气喝到肚子撑得难受,将水壶扔他怀中,抓起他的衣袖擦去嘴角油渍,不满地嘀咕一声,“竟敢咒我死?哼!”
      斜倚洞口,悠闲地看起落日,双脚不安分地一甩一甩,踢得悬崖边缘的碎石簌簌坠落。
      “小心掉下去。”叶狂将她往后拉了拉,笑着坐下,“蛇女,还有一样你没吃呢。”
      “什么?”
      “我。”叶狂的手攀上她的肩,“是不是吃得太饱了?我来吃你好了。”
      “我不吃人!”蛇影一剑横在他脖子上,“我想吃……瓜子和草莓。”
      她的眼神有些迷惘,落寞地对着夕阳叹气。
      她一有这种低迷目光,他就知道,又有什么忽然触动她的心事,关于她和蓝宇的。满腔喜悦和□□都退去了,他一言不发地坐到角落里,冷静地审视着她的背影。
      冰川上些许的凹凸,夕照慢慢推移变幻的光影,慢慢地全在蛇影的脑海里鲜活起来,她时而遥望,时而冥思,忽然起身舞剑,一任灵思泉涌,化作奇妙剑式。
       那样随兴即时得却浑然天成到完美无瑕的空灵剑法,简直有如神助。看着闭目舞剑的女子,叶狂眼神冷锐,杀气盛烈。
      他一次次见识,大自然中诸多现象,都可在瞬间被她捕捉到神蕴,进而演化成一种剑法。她的脑海里,不仅装满了对天下所有吃喝玩乐事物的好奇,更填满了千奇百怪却妙绝千古的剑式。
      这绝对不该是人类能有的出奇灵智,她一定是精灵或者妖魅的化身,才会有这样古怪而灵秀,孤僻又顽皮的百变性情,总让人跟不上她的奇思怪想,摸不准她的情绪起落。
      正在他心念百转杀气腾腾时,红衣身影已经如痴如醉,一跃而下。
      跃下千丈深渊!
      “蛇女!影!影……”他惊得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冲到悬崖边,猎猎山风中,那袭红裳如一团烈焰,飘坠旋舞,冰屑积雪旋飞,一切都混沌了,远去了。
      颓然跪倒在洞口,叶狂黯然失魂。她就这样死了么?
      他一步步慎密安排,本就是致她于死地,可她真的死了,他竟会如此凄惶失落。
      “少主。”一个冷哑的声音响起。
      他立刻起身,冷冷道:“为什么要现身?”
      “少主,她已死了,计划是否修改?”
      叶狂眉锋皱起,沉吟不语。
      空荡荡的谷底,忽然传出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哭喊,“救命!救命!呜……快拉我上去!”
      叶狂狂喜地俯身下看,微光中,淡淡的一缕红影在半空中微凸的岩石边飘荡,她还没死?!
      白衣人识趣地递上大团绳索,忧心地问,“少主似乎很在意她的死活?有没有什么事吩咐属下?”
      叶狂一边抛掷绳索,冲下边大叫:“抓紧绳子,我拉你上来!”
      一边不耐烦地喝斥白衣人,“一切按原计划行事,你不必再现身。对了,能不能找来瓜子和草莓?”
      “瓜子?草莓?”白衣人目瞪口呆,珠峰之上,这两个词汇几乎从来没有想象过,他对这两样东西也只有一点点模糊概念,为难地道:“瓜子么,属下尽力去找。只是草莓,纵然是中原温暖之地,这寒冬腊月天气里,也不可能有啊……”
      “快走!她要上来了!”
      白衣人立刻从山洞的暗道离去。
      叶狂头也不回,反手一挥,一记掌劲将暗道这一端封死。
      蛇影脸色煞白,一被拉下来就抱住叶狂,“好险!”
      叶狂怒目而视,“为什么要跳崖自杀?”
      “自杀?”蛇影一把推开他,一脚踹去,“你才自杀呢。我只不过突然想体会一下飞翔的感觉。”
      “所以你就眼都不眨一下跳下去了?”叶狂生气地敲她的脑袋,“疯子!疯子!”
      “很痛的,色魔!”蛇影气愤地一口咬向他手指,“咦?你的手指少了一根?哈,九指色魔!”
      “所以拜托你别再咬了。”叶狂将手指从她口中抽出,有些烦闷。就为摘一朵雪莲,掉根手指,若再为她所惑做出什么事来,他的理想,岂不是要毁于一旦?传扬出去,他如何在父亲及教众面前立足?
      蛇影在洞口跳来舞去,回味着飞翔的惬意,“小时候有一次急于想超越阿宇哥哥,趁人不注意,飞身跳向对面山崖,可是借助风势,我也没能飞出多远,离对崖还有六七丈远时,就掉下去了。”
      “什么?”叶狂几乎晕倒。
      “你不会明白的。青荒爷爷和阿宇哥哥谨遵我娘的遗托,死活不肯教我习武,由于我身体自小太弱,总是半死不活的,他们不得已才教了我吐纳打坐的功夫,让我强身健体,别的武功就再也不肯教了。我好郁闷,于是发誓自创武功,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是练武的上好苗子,不教我是他们生平最大的失误。我日夜观摩山中的一切动植物,还有清风流云,日月星辰,常常独自躲到荒野深谷中,几天几夜不吃不睡,苦思武道。唉,青荒爷爷有几次都气得晕过去了,他已经很老了,身体很不好,我不该让他们担心的,可是我……总是……我做什么事,总是让他们失望。”
      想起他们一次次发疯般满山寻找她的情形,她不由眼睛一湿,立刻将头转向洞外。
      叶狂沉默良久,“原来你的武功是这样练出来的。那么那次跳崖结果呢?”
      “不是跳崖,是修习上乘轻功!”蛇影气得跳脚,“怎么你们都非要说我是跳崖?那次青荒爷爷和阿宇哥哥从谷底找到了我,还好,我福大命大还有一口气在,抢救大半年,终于保住一命,而且天幸没有致残,只不过身上多了几个难看的疤。阿宇哥哥说当时我全身是血,雪白的衣服全部染成血红,他吓得整夜整夜守着我,等我半年手脱离生命危险时,他自己却因长久不眠不休担惊受怕而大病一场。后来我想,再也不要让他们担心了,于是我改穿红衣,受伤了不至于太显眼。你知道,我经常不小心,搞得一身是伤。”
      “蛇女,”叶狂忽然将她揽进怀中,“影,我愿意陪着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我可以放下自己手边的一切。你不是爱看大漠落日,想听驼铃声么?我们去天山脚下,那里多的是大漠,如果你想领略异国风情,翻过喜马拉雅山,可以去尼泊尔去印度去随便什么国家看看,或者我们去海上探险?北国和中原也有数之不尽的风景……”
      蛇影推开他,怅惘地一笑,“我的梦想过去、将来,都不会改变,天涯留影,后世留名。可是我的梦想中只有阿宇哥哥,我希望他可以陪我走遍天涯,走完一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我的梦中不会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你的理想中也不应该有我,去追你自己的梦吧。”
      叶狂看她半响,望向苍茫冰雪群峰,苦涩地笑笑,“你说的不错。你我的梦想,纵然会有交集,那也只是刹那。一切,终将尘归尘。我不会为任何人真正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蛇影的心口隐隐作疼,明白是内伤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一直以来,她可以因为蚊子叮咬一口就哭得天昏地暗,以大把眼泪赚取阿宇哥哥的怜爱呵护,可是往往在受伤流血,真正该叫痛时,她死命咬紧牙关,哼都不哼一声。
      她是不是神经不正常啊?
      “喂,姓叶的……”
      “换个称呼。”
      “姓叶的小子……”
      叶狂双目喷火。
      “混蛋,你说在冰峰之上放烟花会不会很好看?”
      “烟花?冰峰上?”叶狂愣了一下,“喂,等等我!现在不是元夜,再说冰峰上从来不过中原的传统节日……”
      蛇影早已提剑飞远,在茫茫冰天雪地里尽情施展轻功身法。
      叶狂匆匆在山洞石壁上留字吩咐下去:务必于近日内,将所有制作信号用的火药汇集起来,着所有能工巧匠赶制成各式烟花。

      3

      又是几天过去。
      珠穆朗玛峰已在眼前。
      坐在挂满冰柱的树上,蛇影已无瑕去折一根根长达米余的冰凌来玩,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欣赏高寒幽穆的壮景。珠峰直插云天,好月如水,山风扬起层层积雪,又清凉又幽丽。
      美中不足的就是胸口一阵紧似一阵的痛,痛得她直打哆嗦,紧紧颦起眉尖。
      叶狂无声地伫立树下,察觉到她的不适,他心里莫名的阵阵揪痛,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在这时,远远近近的山峰上次第响起烟花爆竹声,绚丽的烟花将万世空旷的冰雪世界点缀得有如仙境。
      “今天,不是元夜吧?”蛇影按住猝然酸痛的心口,喃喃道:“纵然是腊月的十五,也差上两天呢。”
      “你不是想看烟花吗?我可以……”叶狂一开口就知道大错,立时打住。
      蛇影微笑看看他,好像没看到他因失言而脸色忽变,从树上跃下,“背我赶路好不好?我脚痛。”
      他有些意外,背起她,在陡峭险滑的冰峰雪岭上行走如飞。蛇影剥了几粒瓜子丢进他口中,一边欣赏夜空盛放的烟花,一边捂住他的眼睛,笑道:“我来指点道路。混蛋,你小心脚下。”
      在这一刻,他几乎忘了防范,任由她嘻嘻哈哈地捂着他的眼睛前行。往前飞十丈,向右前七丈差半米,向左……
      这是蛇影和蓝宇惯玩的游戏,害得蓝宇现在走路都不太习惯睁眼去看。叶狂渐渐被蛇影的疯狂和欢喜感染,只想就这样走下去也是好的,走着走着,觉得有些不对,他猛然止步。
      蛇影松开了手。前边是万丈深渊,再向前半步,他们必将粉身碎骨。
      蛇影笑道:“哎呀,指错路了,回头回头,我们重新走过。”
      叶狂一动不动,心中转过千百年念头,她是故意的还是开个玩笑?
      蛇影狠扯他的耳朵,“快赶路啊,要不然在干五之夜,就没法让各大门派观看我和珠峰派的比武了。旷世之战,岂可爽约?”
      叶狂似被扎了一下。自从他给她一包瓜子开始,她的目光,她的说话,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有时她会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研究半天,他如芒刺在背。
      蛇影苦苦撑着不让自己呻吟出声,眼前却逐渐模糊,无力地伏在他背上,近乎呓语地轻声说:“阿宇哥哥,我们把这条街上的烟花全部买回去,天天晚上放着玩好不好……”
      “该死的东西,你看清楚我是谁!”叶狂暴怒地将她摔地上。
      后脑被尖利的冰岩撞破,血流如注,蛇影痛得清醒了,摸摸流血的地方,抬头看着他。
      叶狂几乎气得晕死!慌乱地捂住她血流不止的头部,将整瓶金创药倒上去,撕下衣襟给她包扎,“你是木头还是石头,疼不疼?为什么哭都不哭一声?”
      “我从小就习惯了。”蛇影转头去看夜空烟花,“疼痛不是伤心,用不着流泪。”
      她的手死死抓着地面,指甲一个个都断折了,被她气得死去活来的叶狂,终于惊觉到她的严重反常,慌忙扳过她的肩,看着她惨青的脸,“你怎么了?”
      “这里……”蛇影冷汗直流,指指心口,“有没有止痛的药?我受不了啦……”
      难道今夜她就油尽灯枯了?叶狂全身微颤,想继续用掌力替她止痛,她无力地抗拒,“没用了。药……”
      药是有的。珠峰派秘制的奇寒奇毒之药寒血丹,可以将世上任何内伤火毒压制并化去,可是服用此药者,活不过三天。
      应该给她服用么?应该么?若不让她吃下去,她也许连今晚都撑不过,可是……续命三天的话,那是完完全全在利用她了,将她带上珠峰死给天下英雄看。
      难道他不是一直在利用她么?不能再胡思乱想了!他狠下心,将一粒拇指大小的血红药丸纳入她口中。
      片刻之后,蛇影的皮肤变得冰雪剔透,冒出丝丝寒气,但是胸口的疼痛已荡然无存,她呛然拔剑,且舞且笑:“碎影舞残月,叹年华一瞬,万事总成空。春看桃花,秋采霜叶,夏夜听蝉,冬日踏雪,阿宇哥哥,我再也不会烦着你了。山中月静观朝槿,松下青斋折露葵,阿宇哥哥,这样优雅的事,你所向往的女子自会陪你去做。明月明月,我还有什么?且看我为他人圆梦吧!”
      看她神情癫狂,似哭似笑,叶狂劝道:“别这样,现在你还有我。”
      “你?”蛇影大笑,“这世上只有阿宇哥哥不会要我去死。”
      “你……从来不相信我?”
      “教我如何相信你?”蛇影剑光如练,飞舞于冰雪之间,犹如一团烈焰,外边火热似炽而内里已冷透了的冰火之焰,笑道:“我娘死得很惨。她深爱的夫君在武林大会上与她一决生死,他的武功与她相差很远,可是这世,只有他可以将剑刺进她的心脏。各派高手群起击杀,她从敌人,哦,应该说是从诸位大侠豪客们手中抢下被作为人质的小女婴,千里逃亡,三天三夜。逃到青荒老人的山居里,力竭血枯而亡。她临终嘱托老人,不许她的女儿习武,更不许涉足江湖。可是我没听从她的遗言。她、青荒爷爷和阿宇哥哥,都失望透了吧?这世上,我还能依赖谁相信谁?”
      叶狂叹口气,无言以对。当年的冷霜,一出江湖便连挫各派宗师,被传为千年来武林第一神话,让众多须眉男儿颜面尽失,其夫迫于师门及各方压力,与她恩断义绝并刀剑相向,莫须有的滔天罪名数月之内便统统加诸在她身上,她莫名其妙就成为杀人狂魔武林公敌,身败名裂,在正义之师的围剿下身亡。若非青荒老人是隐居深山的盖世奇人,以一身深不可测的功夫慑退群雄,只怕小女婴死无全尸。
      是女子的势头不该压过男子,还是一个人的武功不能太神话?叶狂不知道。但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想屹立不倒,就要使自己成为森林,组织起森林,抗得过任何风暴。

      4

      月圆之夜,冰峰之巅。
      月华如练,剑光如电。
      巍峨珠峰耸入天宇,远处是珠峰派美仑美奂的半山宫殿,近处是九大门派代表及黑白道各大成名高手。
      白衣的珠峰派弟子们散在各处,刀剑在握。
      红衣如火的女子旁若无人地坐在玉树琼枝上,边嗑瓜子,边看烟火。
      月光太皎洁,烟花就有些走味了,不过有得看总是不错的,这两夜都看烟花,让她过足了瘾,却也更加迷惘酸痛。再好的烟花再好的风景,已不是当初的心境和当初的人。
      当黑衣的珠峰派少主飞来,神情略显不自然时,蛇影微微一笑,轻轻飘落,一弹长剑,“混蛋小子,你的真名是什么?我总该知道自己死于谁的手里呀。”
      “叶狂是我的真名。虽然珠峰派在两个月前灭了昆仑派、天山派和瀚海堡,但是中原武林在短时间内,还不会对我派知道得太清楚,对我的名字当然更是陌生。”
      “对呀,你们珠峰派是新势力,还没去中原打名号呢。”蛇影笑道:“你战贴上只具身份,不署姓名,竟然瞒过我了。今夜我会尽可能多的演示影之幻剑,让天下群雄开开眼界,助助你的声威。混蛋,希望你能在中原混出大好江山来。”
      话音一落,她已如凤郑九天,影之幻剑灵动妖骄地挥洒开来。一袭红衣,满天剑华,将黑衣的男子淹没。
      观者无不目眩神迷,喝彩声却寥寥。有谁可以去给杀了各派掌门及各方宗师的血魔女叫好助威?
      一套套匪夷所思的奇妙剑法洋洋挥洒,红衣女子以巧妙绝顶的轻功,频频借力,空气中两人生死相搏激起的气流都被她借用过来,气定神闲地旋舞于天,尽情演示剑技,间或卖出一两个破绽,让男子的寒雪剑气弥漫一下,以便众人给他喝声彩。
      叶狂终于真正见识到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灵奇剑术,在她臻于完美的剑势中,一切都被借用化用,她的剑招变幻无穷,剑上的力道层层延生,永无枯竭,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只是陪练的角色,哪有半分反击之力?
      这女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千万倍!
      冷汗湿透重衣,叶狂开始绝望。
      蛇影暗自偷笑,忽然做出一个失误,右肩中剑,未及片刻,又中一剑。
      喝彩声如滚雷般此起彼伏。
      在她大呼小叫十分惊惶地逃窜中,寒雪剑气渐露峥嵘,白茫茫的剑气一点点吞没红影。
      强弩之末的女子节节败退,频频中剑,任她狂乱地反击,一次次归于徒劳无功,只有败退,败退。
      退到无路可退时,忽然一个踉跄,从高坡上倒栽下来,正好撞上对方的剑尖。
      一剑穿心!
      观战者无不惊呆!好半天,喝彩声才开始在群山之间沸腾,即使有三两声叹息,也被淹没了。
      血魔女终于死了!众人纷纷狂呼着向比武的地方冲去,他们都想仔细看看魔女的死状。
      “滚开!滚!!!”叶狂声嘶力竭地怒吼,让珠峰派弟子挡住蜂拥而至的群雄,他抱起濒死的人,发疯般掠向险绝的高峰,然后,放下她,“为什么?!该死的东西,为什么要这样?!”
      蛇影以看怪物的目光看着他,“你不是想逐鹿中原么?为什么忽然狠不下心肠?我全力配合,你却迟疑不决,那我只好自己送到你剑锋上,不会有任何人看出来的。”
      “我……”徒劳地捂住她胸口汹涌的血,叶狂面目扭曲,“我可以不要什么梦想……”
      “一旦梦想破碎,人就毁了,你不能半途而废。我大概太脆弱太没出息了,阿宇哥哥一变心,我所有的梦想都碎了。我来珠峰接受挑战,只是想死在最高最险的绝峰上,他不要我,我也再不要留给他任何我留过的痕迹。只是我没想到,我是选择战败而死,不是获胜后攀上珠峰最高顶,在离天最近离他最远的地方死去。”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心怀不轨?”
      “一直都有疑惑。从你拿出瓜子,我确定你的身份。从看到烟花,我明白你的计谋。生平最讨厌被人利用和欺骗,想让你葬身万丈深渊,不过转念一想,我已经是灰烬一样的人,自己的梦已全部碎了,不如帮你一把,也算死有所值。”
      “你一直想死?”
      “我以为天下第一、天涯留影和阿宇哥哥这三者是并重的,可是一看到他身边多了个女子,我就突然明白,阿宇哥哥和我是并重的,一起追梦天涯只是为了活得更多彩更浪漫。我一个人,什么都不想要了。”
      “影,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也许还有一个人愿意陪你圆梦?”
      “情海有风有浪,找不到真正堤岸,梦想有力无心,我已不想去闯。”蛇影怔怔地望着夜空,“有些人有些事,是永远不可能被替代的。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落下血魔女的恶名?我一个人都没杀过啊。”
      叶狂身子一震,“是我。是我一直派人紧随其后,你与众高手比武,向来点到即止,决出高下便收剑离去,从来不杀一人。你走过之后,落败者全部被我和我的属下暗杀。所有想找你报仇的人,蓝宇只是将他们制伏,要他们以后不许再找你报复。他走过后,那些人也全部被我们珠峰派灭了。伏尸千里,全是我的意思,我们的理想,是武林霸业,天下第一只是其中之一,但真正的第一,先有冷霜,再有你,根本不可能有人争辉,而且我们也不真的稀罕,天下第一只是隐者理想,坐拥天下才是强者之选取。也许你不明白,开拓霸业才能翻云覆雨,左右天下,改变一切。而我们嫁祸给你,一方面可以除掉那些最强硬的顶级对手,又能处理掉各派为数不少的血勇之士,更可以以杀死人人得而诛之的血魔女,而取信天下,慑服天下!”
      蛇影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那些掌门、宗师们是羞愤自杀呢。还有没有别的阴谋?”
      “我们在中原暗中制造声势,引各派代表和众多高手来珠峰观战,一方面固然是要他们来见证珠峰派诛灭血魔女的辉煌,另一方面也是在借机铲除更多强硬的绊脚石,为开拓帝业铺平道路。”
      “我没听懂。”
      “在他们离开珠峰时,我会派人制造雪崩。人的武功是有限的,大自然的力量无人可挡。我们到时只救出少部分武功低劣者,让他们回归中原各自的师门,宣扬我们珠峰派的战绩和恩德。中原各派源源流长数百年,势力太过庞大,影响也遍及朝野及四海,我们珠峰派想一统天下自然困难重重,不过在一切都按我的意愿下进行,在那样的环境里,我珠峰派侵入中原,取霸主之位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不错,不错。叶狂,希望你能让我看到那一天。人有理想,才会活得充实快乐,不过你的理想……有些血腥啊。”
      “你一定会看到那一天的。”叶狂抱紧渐渐冰冷的女子,泣不成声,“我会尽量控制血腥度。”
      珠峰酷寒万分,泪一滚落,便化成冰粒,蛇影从他脸上接住一粒放进口中,皱眉道:“一点都不好吃!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混蛋,你别制造冰粒了。有空的话,带点中原的零食给我吃。”
      说了最后一句话,她的手猝然垂落,寒血丹的药效发挥到了极限,她整个身体,在叶狂怀中碎裂,狂风卷过来,飘散得干干净净。
      叶狂怔怔伫立绝峰上,山风如刀,思绪如潮。
      以后年年,我会在今日陪你看落日,给你带来好吃的零食,不管千里万里,我一定会赶回来陪你,晚上放烟花给你看。
      称霸天下的夙愿让他热血如沸,可已经化为乌有的女子,竟让他的心,阵阵悸痛。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的霸业之途,可是世间,也再不会有这样稀奇古怪的女孩子了吧?

      5

      一个月后。
      元夜,花市,水边。
      烟花满天,彩灯如海。
      蓝衣的男子伫立河边,游人如织,他却如置身无人之境,茫然失神。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绝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元夜逛灯会,看烟花,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已记不清,只知道那时他和小影都还很小,年幼的她耐不住寂寥枯燥的山居生活,一个人偷溜下山,他连夜追出来,与她看了一回有生以来惟一的一次灯火盛会。以后年年,她没有再溜出来玩,却总会在元夜时,登上最高的峰顶眺望城市的繁华。
      白衣的女子本是央求他出来游玩散心的,却不料他已忘了她一直默默地随在他身后。
      人潮涌动,几句闲言碎语传入男子耳中,“知道么,那个狂女已经在珠峰大败。”
      “听说死得极惨。一个女孩子不安分守己的待在家里,偏偏抛头露面去抢什么天下第一,而且杀人如麻,真是死有余辜……女孩子能有什么能耐,她是想以色惑人谋取天下吧?啧,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发生过……”
      “……”
      男子身子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心神不由得恍惚起来。
      “阿宇哥哥,把这些彩灯全买了,挂我们院子里好不好?”小女孩兴奋地扯着男孩的袖子央求,“我们住的地方比寺庙还荒凉单调,我不喜欢。”
      “太浪费了吧?小影。”男孩摇头。
      “阿宇哥哥,我们把整条街的烟花全买回去,天天放着玩好不好?”小女孩跳着脚哭求。
      “可是元夜都过去了,这样是不是太傻气?”男孩不为所动。
      ……
      “阿宇哥哥,我们长大了,去天涯海角闯一闯,留名后世,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味,好不好?”小女孩苦闷地趴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发呆,喃喃求着:“如果青荒爷爷走得动,那我们就可以三人同行了。”
      “唉!小影,外面的世界,应该不会有想象的那么美好,还是不要去了。”
      ……
      她从小到大的每一个请求,都在他耳边回响起来,几乎她的每一个念头都被他否决掉。现在想来,那些任性又傻气的念头,他都该满足她的。外边的世界有风有雨又如何?她那么淘气倔强的人,天天有层出不穷的古怪想法,有用之不完的热情,他为什么定要她安安静静地终老深山?自己不喜欢风浪,可是她也不喜欢平淡啊。总要她顺自己的意,自己为什么从来顺她的意,就陪她走一遭红尘路又何妨?
      当她负气出走,去江湖上胡闹时,他放心不下追出去,可是他不认同她的做法,只是在暗中相随保护,不肯与她同行。知道他在左右,她往往即兴捉弄他,不过更多的时候,她准备了好吃的好玩的,挂在树枝上,屋檐下,或者放在房梁上,甚至藏他的枕头下,一再令他忍俊不禁。
      她放心大胆地在江湖上横冲直撞,他无可奈何在背后追随善后。
      那段日子,虽然让他担心让他生气,可是也有许多惊喜和感动啊。
      叹口气,他带了各式各样的彩灯,回到山中,将清冷的青荒居装点起来,等小影回来后再放烟花吧。他提了剑,正待出门,一直影子般跟随他的如雪端着酒杯走近,幽然道:“这段时间,我在青荒居,你始终视而不见。终究是留不住你,那么蓝宇,我只能送你走了。”
      蓝宇接过来一饮而尽,歉然道:“你的病应该好多了吧?请尽早回家吧,免得你的家人惦记,我不是大夫,而且也没有时间再照顾你了。”
      “你还真以为我是生病,需要你照料么?”如雪冷笑,叹息,“畏君知侬心,复畏知君意。两不关情人,无复伤心事。我为你,把一切计划改了又改,把父亲的遗业抛了又抛,我其实已经不想混迹于风云之中,可是我不允许想做天下第一的她夺走你,尤其是在她死后。你要去寻回她的遗体,然后带着她的骨灰洒遍九州大地,让她死后一偿夙愿是不是?我太了解你了。离我而去,你就必须死。”
      蓝宇腹中绞痛,脸色微变,“你究竟是谁?”
      “武帝的女儿。我要报父仇,可是打不过她,多次暗杀行动又都被你暗中解除。所以我只好亲自出马将你调开。你的剑法大气旷远,她的空灵玄杂,有你在身后掠阵守护,这世上怕是没有动得了她一根寒毛。只有你们分开,她才会有失手之时。知道么,再古怪再倔强的女孩子,在感情上心眼都会变得比针尖还小,她以为失去你了,已经有厌世之念,可惜黑衣男子巧妙地周旋着,让你意识不到她的伤心,你只看得见她与他同行。”
      蓝宇恍然,黯然,“原来,她是因为这个故意一再用黑衣男子气我,她还是喜欢我的?”
      “我一看到黑衣男子的眼神,就明白她死定了。他的心肠,他的计谋,他的武功加起来,绝对不是任性又脆弱的她能消受的。他那样的眼神,我在父亲身边看得够多了。父亲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太聪明了,我早已厌了,怕了。”白衣的女子轻叹,“只有和你这样坦荡淡泊的男子在一起,我才有安全感。蓝宇,如果你接受,我可以放弃一切,陪你终老于此。”
      蓝宇摇摇头,推开她的手,解药散落一地。
      倒下去时,他发现本来睛好的夜空涌起彤云,难道是要下雪了吗?
      万里之外的珠峰上,应该是大雪弥漫吧?

      2005年12月19——20构思
      21日草,22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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