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更鸟之死》折翼

3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简宁不记得这天晚上自己到底是怎么睡着的了。
　　梦里，到处都是看不清脸却在窃窃私语的人。
　　他怎么跑都逃脱不开那些人的身影，直到道路尽头，他看到了西瑞尔站在那，笑着对他说，他的病好了。他开心地想要走过去，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肩膀，挣脱不开。他回头去看，被剖开胸膛取走了心脏和血液的上官尹冰冷冰冰地对他说，凭什么只有你们活得这么开心。
　　他从噩梦中惊醒，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温文睡在他身边，正揉着眼看向他。
　　“做噩梦了？”
　　“你昨晚没回去睡？”简宁坐起来缓了缓神。
　　“我怕你受不了刺激，吓得半夜发烧。”温文也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现在看来，简宁的阈值和抗压性要比他预计的好一些。
　　“有些话呢，我昨晚没说是觉得你那时候应该听不进去，现在你想不想听一听？”
　　“……你也觉得那是对的？”简宁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不是对错的问题。”温文摇摇头，觉得他纠结的点需要得到些纠正，“打个比方。如果得病的人是小愿，你和Lori舅舅每天都活在他随时可能会死的阴影里，这时候恰巧有个人说，只要你们付钱我可以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而你们又恰恰最不缺钱。你会不会想救弟弟的命，会不会付这笔钱？”
　　人的情感是最不能拿对错来区分的东西。
　　“我……”简宁被这话问得一噎。
　　他原本想说自己不会，但最后发现，原来光是想一想，他都无法接受失去弟弟这件事。
　　“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拒绝这种诱惑的。”温文笑笑，并不意外他的反应，“你接受不了的，无非是西瑞尔是否也同意了这件事，你接受不了他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善良。”
　　其实简宁真的很好懂。
　　他喜欢西瑞尔，觉得他完美得没有一点瑕疵，并希望对方也确实如他所想象的那般毫无缺点。而当他发现对方可能并不完全契合他的想象时，他就开始分外抗拒那些不顺他心意的地方。
　　“…………你说得对。”沉默许久，简宁扶额叹了口，“是我一厢情愿地希望他始终完美无缺。”
　　听温文这么说，他都觉得自己实在很过分。
　　“或许你该去问问他的意思。”温文说道。而后，他在简宁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勾了勾唇。
　　“说不定…圣天使真的是圣天使呢。”
　　上官尹冰虽然看起来很冷漠，但他眼里并没有阴郁和怨恨，而且显然这些年他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和优渥的生活，甚至还做着一份体面的工作。
　　如果西瑞尔只是将他当作血库和配源来养，是不需要让他接触这些的。人一旦拥有的学识和财富多了，他就不舍得乖乖去死了。

　　*

　　昨天的生日舞会一过完，哈里斯家的亲戚就离开了大部分，只留下几个和奥维尔关系比较好的继续参加今晚的生日宴会。奥维尔还请了些商业伙伴来，人数倒不太多。
　　西瑞尔惯例里都是不会现身奥维尔的生日宴的，查尔斯便也让舒念和简宁他们随意些，如果不想参加，他会帮他们找理由挡掉别人的询问。
　　简宁乐得这样，便和温文一起拉上舒念和简愿在自己房间里煮火锅。电锅和底料都是温文拿过来的，菜是查尔斯吩咐阿尔伯特让厨房准备的，四个人围着锅子，热热闹闹的，说不出的开心。
　　温雅没在，她昨晚似乎在宴会上和某位帅哥看对了眼，所以又约了今天继续跳舞聊天。
　　时间就这样飞快地过去。
　　又过了三天，那些过来参加生日宴的亲戚才都陆续离开了，哈里斯庄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简宁是在第四天的时候见到的西瑞尔。
　　他的脸色看起来稍稍好了一些，只是依旧怕冷。简宁过去的时候，他正坐在绿植室前阳光最好的地方晒太阳，身边居然没有陪着奈伊。
　　“奈伊去帮我找书了。”他看出了简宁眼中的惊讶，轻笑着说道，“如果你不太忙的话，要不要一起坐下晒晒太阳？今天天气很好。”
　　点点头搬了张椅子坐到西瑞尔身边，简宁还是头一回和他坐的这么近。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种别样的温馨。
　　“你身体好些了么？”他想了想问道。
　　“好多了。”西瑞尔点点头笑道，“我看到你送的礼物了，很可爱。”
　　虽然他的礼物都是姐姐和奥维尔帮忙拆的，但大家送的东西他都会一一看过的。婧珉姐今年织了条白绿色的羊绒钩针盖毯，也很可爱。
　　“那是我和温文还有小雅一起做的，你喜欢就好。”简宁有点意外，但也十分高兴。
　　他原以为他们送的纸雕灯会连包装盒都没拆就被扔进哪个仓库角落积灰，毕竟那些礼物堆得像座小山一样，实在太多了。没想到西瑞尔居然看到了。温文和小雅知道的话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我有个疑问。”西瑞尔说道，“为什么代表姐姐的那条小蛇戴着皇冠，奥维尔的那条戴着礼帽，我的那条却系着蝴蝶结？”
　　他说着又有些好笑地重复了一句：
　　“那真的是个很大的蝴蝶结。”
　　简宁送的纸雕灯是个长方形的温室形状，四周围绕着立体重叠的玫瑰与绿植，正中的位置，是三条围坐在圆桌旁用尾巴勾着杯子喝下午茶的圆脑袋小蛇。杯子上还有星座的镂空花纹。
　　很有点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童话色彩。
　　因为戴皇冠的小蛇和系蝴蝶结的贴得更近，所以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戴礼帽的应该是指奥维尔。
　　“因为……”简宁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脖子要保暖，呼吸道不能受凉。”
　　他原本想画围巾，但小雅说那样画风不和谐，所以最后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而西瑞尔听到他的解释亦是噗嗤一声笑了。
　　这是简宁头一回看他笑得这么开怀，甚至连眼角都渗出了些微的泪珠。
　　“你说得很对。确实是这样没错。”缓了缓气息，西瑞尔点点头，脸上依旧带着残余的笑意。
　　“那天生日，你许愿了吗？”简宁想起了那天西瑞尔在烛光前安静闭眼的样子，他见对方点头，又忍不住追问道：“是什么？”
　　问完，方才觉出自己的失礼来：“抱歉，我忘了愿望不能说出来。”
　　说出来的愿望，就不灵验了。
　　“没关系。”西瑞尔轻摇了摇头，声音安静轻缓，“我希望…能再去趟柯芬园。”
　　“诶？”简宁猛地一愣，“我还以为你会……”
　　“身体健康？”西瑞尔代替他说出了那个未尽的词语。他看向简宁，神情平静，“简宁，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我不做不切实际的梦。”
　　“不会的。现在医疗技术越来越发达，肯定会有办法。”简宁急急说着安慰的话语，甚至，犹豫着提起了那件事，“何况…不是还有上官先生吗……”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西瑞尔，却并未在那张苍白美丽的脸上看到本可能出现的情绪波动。
　　“迪安和你说的？”西瑞尔笑笑，他那天看到唐绥在和简宁他们聊天了，“我并不打算用他的心脏。”
　　“为什么？”简宁十分意外。
　　尽管温文说他只是希望西瑞尔的善良品行完美无缺所以才无法接受活人配源，但真亲耳听到否决的话语，他反而并不觉得高兴。
　　“我一出生心脏就有问题，但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心脏的问题了。”西瑞尔仰起头，眼睛在光线的照射下微微眯了起来，声音很平静，“人体就像台精密的机器，一旦发动机出现问题，其他零部件的磨损也会加剧。如果换了心脏，就必须终身服用抗排药物，其他器官已经承受不了这种负荷了。”
　　他偶尔也会看些医学方面的书籍，所以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是种什么样的状况。
　　苟延残喘地活着未必就比体面离开幸运。
　　“可你不是还留着他么？”简宁皱着眉头，他没想到西瑞尔的身体远比他以为的更加脆弱。
　　“菲尼很厉害的。”西瑞尔轻笑着摇摇头，话语里对上官尹冰满是欣赏，“他一个人能顶十个最优秀的财务经理用。虽然我并不在意自己到底有多少财产，但也没人会嫌自己的钱太多不是么。”
　　“而且……我的家人需要一点希望。”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望着主宅的方向，看不出情绪。
　　“或许人可以相信奇迹。”这种时候，简宁只能这样说着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安慰言语，“说不定哪天，会出现一个特别特别厉害的医生，不需要换心也能治好你。”
　　“我会这么期待着的。”西瑞尔淡笑着说道。
　　但显然，谁都没有当真将这些安慰放进心里。
　　“其实你想去柯芬园不需要许愿。等身体好些，查尔叔叔和辛西娅还有奥维尔都会很乐意陪你一起去的。”简宁不想让气氛再这么沉重下去，便将话题转去了西瑞尔刚刚说的生日愿望。
　　“我不是那个意思。”然而西瑞尔却出乎他意料地摇摇头，“我希望能和Lake还有你再去趟柯芬园，看冰雪演出。”
　　他还记得Lake生日前对他发出邀请时说的那些话：“Lake知道一个地方，可以从上方看清演出。”
　　“我……”简宁一时有些语结。
　　他从没想过，西瑞尔的愿望竟会和他有关。
　　“下周六是最后一场，Dad他们不会同意的。”愿望之所以是愿望，就是因为大多时候根本不会实现。西瑞尔看着遥遥走回来的奈伊，轻笑了一声。
　　“奈伊也不会同意的。”
　　“……下周二我会考完最后一门，周六前我会想出办法的。”许久的沉默后，简宁突然这样说道。
　　而后他站了起来。
　　“简宁？”西瑞尔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动作。
　　“我去找温文——”他笑着扔下一句，拔腿就往主宅的方向跑去。
　　无论如何，这件事，他一定会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