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曲》休相问

5、第三章上

　　雪裳这样做，只是尽自己的心，本无意向人示惠，想不到履伯竟然知道了，还送了礼物来——几匹春绉花绫，装在一个精致的玻璃匣子里。
　　雪裳心想这个人真是神通广大，北京城这种小报馆数不胜数，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快这么清楚，既然有这样的手段，只怕那篇文章也未必于他有损，或许是她多此一举也未可知。履伯却不这样说，见了面很诚恳地道谢。雪裳淡淡道：“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履伯笑说，我知道不是的。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似有无尽的体谅，他望着她又说：“在那种小报馆做事，太委屈你了，其实我手头也有一些资料想找人翻译。”就这样，他给了她一份工作，两人之间的接触也多了起来。
　　雪裳的翻译明白晓畅，履伯的报酬也公道，那天雪裳穿着浅紫花绫的新旗袍去了六国饭店，在跳舞厅里，她听见有人在偷偷打听，这是哪家的小姐，是刚从外国回来的吗？怎么以前没见过。其实雪裳的舞跳得并不怎么好，偶尔还会踩履伯的脚，但是她整个人像一颗紫玉葡萄，剔透轻盈，履伯觉得，和这样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好像连自己也变得年轻了。
　　雪裳的脚步轻扬，心也轻轻飞扬，好像又有了小时候在园子里放飞风筝的感觉。
　　如果天上真有一个驾着时间车轮的神仙叫羲和，那么他最近一定是换了一条新鞭子，因为不知不觉间，雪裳的假期已经过去一大半了。
　　这天回到家里，姑妈正在母亲房里说话，雪裳低下头换鞋子，连太太皱眉道：“雪裳，怎么不叫人？”雪裳低声叫了声姑妈，赵太太打量着她问：“雪裳，你跟那个方履伯很熟吗？”
　　雪裳装糊涂反问：“姑妈，你说我和谁很熟？”
　　赵太太笑道：“就是那个姓方的众议院长，你是大学生，难道一点国家大事也不关心？”
　　雪裳哦了一声：“姑妈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报纸上好像见过这个名字。”
　　赵太太笑说：“这倒奇怪了，前几天有人在六国饭店看见你和他在一起。人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连太太急道：“你是不是真的和人家去饭店？”
　　雪裳倒不怨母亲，只讨厌赵太太多事，当下冷笑：“我就是想去六国饭店跳舞，也没有能见人的衣裳呀，难道姑妈又有什么表姐不穿的给我带过来。”
　　赵太太气道：“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屈人心。姑妈不过是关心你，怕你被坏人骗了。”
　　雪裳点头，“原来我们共和社会选了一个坏人做众议院长。”
　　赵太太哼一声：“你以为他为什么恭维你，只为你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吗？还不是想卖你姑父的好，想让你姑父按他的意思投票。”
　　雪裳微笑：“如果是这样，他该去恭维为虹才是。”
　　赵太太一句话被她噎回来，脸涨得通红，站起来怒冲冲走了。连太太迭声唤：“三妹三妹！”急急追了出去，却哪里追得回来。
　　赵太太气得不轻，回家向赵至钦数落，一骂雪裳轻浮，二骂方履伯不安好心，只催着赵至钦去找姓方的，赵至钦先是不信，见太太说的历历如见，又不由得不信，赵太太怕坏了连家的名声，赵至钦也觉得连家的名声坏了，于他自己也没什么光彩，于是找借口约了履伯探他口风。
　　履伯是何等聪明的人，赵至钦一杯茶未喝完，他便已明白他的用意。回头细想这月余来同雪裳的交往，心中也暗暗惊异，果然是见得频密了些，年轻美貌的女学生自然对男人有一种吸引力，更特别的是，她从一开始待他就不像待一个长辈，她甚至不大尊重他，她在他面前，只是一个纯粹的女孩子，爱漂亮，有点虚荣，他在她面前，也不是什么议长先生，只是一个有点阅历的男人，这种感觉对于履伯来说是无比新奇的，但她毕竟是好人家的小姐，又是赵至钦的侄女，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结些无谓的冤家吧。
　　于是渐渐淡下来，他不去找雪裳，雪裳来找他，他也不见，只是没有想到，雪裳会找到甘石桥俱乐部来，很多议员都在这里打牌抽烟作消遣，身边伴着清吟小班的姑娘，履伯因为不方便，从来没有带雪裳来过这里，可是她竟然能够找到，也只好硬着头皮叫听差打发她走。
　　周围的人都在窃窃地笑，履伯不禁疑惑，怎么到这一步了，这件事处理的实在不够高明。他原以为雪裳会知难而退，但他错估了这个女孩子的执拗，一连几天，她都等在俱乐部门口，履伯为了躲她只好走后门，惹得大家取笑，说老方是不是去了韩家潭没给盘子钱，让人家姑娘追到这里来讨。
　　履伯听着不自在，正想解释两句，却听身旁有人说话：“我看这女孩子是正经人家的小姐，你们的嘴也别太损了。”履伯望过去，原来内务总长的侄少爷苏戈，他本人在法务部做事，国外留学回来，能说会玩，和这些议员都熟，也常到俱乐部来。
　　有个姓陈的议员和他开玩笑惯了的，便笑道：“真看不出你倒是个厚道人，老方都不介意了，要你充一回荆柯聂政。”苏戈不理他，向履伯笑道：“方叔叔，你如果真不想见她，我去替你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