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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掉了一截小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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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权力中心。
每天上演兴衰荣辱交替的戏码。
昨天还被万人追捧,明天可能就成了过街老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林爽知道,这种戏码大概要亲身体验了。
他不是傻子,能感受到狐朋狗友、茶楼酒肆最近一段时间的态度转变。
慕容府还没垮台呢,这群人见风使舵可真快。
他郁闷一段时间,可能让人以为他颓了,便越发过分。
早早预请了百戏团今日过府表演,戏台已经搭好,戏团却突然爽约。
呵,如今就连小小的戏子都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林爽当即亲自走一趟戏场,决定绑也要把人绑去。
慕容府可能会倒台,他可能下场很惨,但并不打算从此刻起就夹着尾巴做人。
人生苦短,能逍遥一时便多快活一日。
戏场里格外热闹,京中纨绔来了一小半,大抵是听闻这里有热闹可看。
看林爽的热闹。
也不是多么讨厌他,只是想着看明星陨落一定很有趣。
亲眼看一看,也算开眼界。
安行山庄消息快,一下子就传到安行舸面前。
秦蒙蒙说:“林爽是慕容大人的侄儿,是慕容府的脸面。”
这明显是怂恿安行舸收拾林爽。
高堂主也觉得这安排还行:“百戏团深得京城百姓喜爱,林爽这样勉强人家,与恶霸无异。”
安行舸若去拦着林爽,等于在京城百姓中刷一波声望,扬名速度快。
安行山庄在京中活动少而且隐秘,从前是没什么名气的。
安行舸仍然穿着那身粗布衣衫,打发了范潆之后一路赶来,风尘仆仆的。
他们好像一点儿没有要让安行舸先休息的意思,人还没进城门,活儿已经安排上。
越接近城门,来接应的人越多,最初是高堂主,然后是其余堂口弟子门人,就连兴远军也光明正大地穿着战袍加入。
他们好像一群蜜蜂,先是三两只,然后成群结队。
真真是一窝蜂涌向城门。
安行舸能看出来大家是有些情绪焦躁。
她因为飞镖之托耽误几天,其余人先进京城,想来这段时间是处处碰壁了。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庄主,像个大家长,人人信赖她,等着她来出头。
心里满满胀胀的,一点儿不觉得责任重,就是简单纯粹的开心和骄傲。
就像小孩子第一次被信任去做一件大人才能做的事。
守门小将有些紧张,排队进城的百姓也纷纷避让。
小蓓下马忙前忙后指挥一通,只占了半条道,没把百姓完全挤出去。
小蓓面貌和善,她喊百姓如常进城,亲切得让人觉得可以信任。
进城速度很慢,毕竟要一个一个查验身份。
安行舸拽着缰绳原地踏步,女子怯生生地靠近些,问道:“庄主,你们要去打架吗?”
安行舸歪头打量女子,眼中升起一些迷惑。
对自己行为的迷惑。
她可以让人护送女子去风扬盟,那样最简单。女子肯定安全,范潆也不能找茬儿。
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她想留着女子,等康存礽有空了亲自来寻吗?
她还是想见康存礽吧,毕竟见一面少一面。
“为什么护着刀谱?”安行舸突然开口问道。
“大公子信任我……”
安行舸急躁地打断:“你不爱老子,爱儿子?”
女子慌张地摇头,急着解释:“我对不起他!”
好像是自卑,觉得自己这样的人就连谈爱都是对大公子的玷污。
她不配。
“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所以我能逃出来,大公子就把刀谱交给我。”女子仔细思量着,“而且,他们也没有想到我还会帮王家做事,替王家申冤吧!”
她大概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好久,如今表现得深信不疑。
安行舸微微一笑,没有点破。
在那样的情况下,王家长子安排女子脱险应该很费一番工夫。
真好。
无论曾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有多么不堪,至少最后是有人真心待她的。
“你叫什么名字?”
“狸奴。”
“我问的是本名。”
她当然知道王家家主赐的名字。
“不记得了。”女子摇头。
不记得自己从哪儿来,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被卖到王家。
就是一天天长大,出落得越发标致,突然有一天家主说她像猫,玩笑似的喊她狸奴……
“这名字不好。”安行舸说。
“嗯。”女子点头。
“你觉得‘安行’这个姓怎么样?”
“庄主,我不配……”
“单字一个‘京’吧!”安行舸自顾自说道,“鲸吧!那是一种海里的动物,特别特别大,很温柔。愿你此后强大从容,遨游天际。改天寻了画册给你看。”
“安行鲸?”女子说着哭起来,“庄主真的愿意要我?我……”
安行舸笑道:“你不是带着飞镖来找我吗?我总不能撒手不管。”
女子也跟着笑:“可庄主说飞镖没用了。”
“对,你没资格用。只能由我决定怎么用。”安行舸神情有些调皮,“阿鲸,好像一个喷嚏。”
阿鲸破涕为笑,有些语无伦次:“我回去给老伯立长生牌位!”
安行舸忍不住提醒她:“你倒是不怕我打王家刀谱的主意。”
“你不会。”阿鲸肯定地说,“你都没看它一眼。”
“我可能是装的。”
“不会。”阿鲸难得自信一把,“我看人很准,知道谁好谁坏。”
从小看人眼色,受尽奚落嘲讽,她确实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大概足有半个时辰,才等到所有人通过城门。
他们这个队伍可真长。
看来今天不做点儿什么是不行了。
不做成点儿得意的事,就太打击士气。
一群人慢悠悠前行,并没有在城中纵马驰骋,但也走出了嚣张的气势。
所有人都给他们绕道。
倒也不是害怕,就是觉得人家有正事,不敢耽误。
便是这么一群鸭子走在街道上,人们也会纷纷避让,更不要说是一群人。
林爽已经把人拉到大街上,他大概是想通过羞辱戏子立威,动作特别粗鲁。
被他抓在手里的是个挺有名的表演顶杆的女艺人,去宫里表演,娘娘们都夸的。
班主跪着拦住林爽,声泪俱下地说:“林公子,使不得。”
林爽骂道:“老东西演给谁看呢?我没给银子吗?请了你们戏团你不来,倒好像是我不讲理?让一院子王孙公子候着,你好大的排场!”
阿鲸在一旁疑惑道:“慕容大人的侄儿怎么姓林?”
薛皓的关注点又有所不同:“京中贵公子也这般‘老东西老东西’地叫!”
看热闹的人群中喊一句:“林爽,你的好日子到头,安行山庄的庄主来了!”
林爽好像真是吓一跳,手一下子就松开。女艺人得了解脱,护一下拉扯中敞开的衣襟就往回跑。
林爽最近总听人提起安行山庄,不是他想打听,主要是对方到处放话:
慕容府把手伸到江湖上搅弄风云,操控江南小镇又设计陷害兴远军,安行山庄决心行侠仗义摘掉慕容老贼的狗头。
这话流传广、声量大,慕容大人却没有用行动遏止。
起初林爽真以为安行山庄很厉害,老实一阵儿。但是前段时间双方交手,慕容府大获全胜,又给了他信心。
一个武林帮派而已,乌合之众。
护卫们立刻把林爽团团护住,如临大敌。
林爽却不甚在意,他打量一下安行舸,觉得没什么威胁。
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而已,走在路上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安行舸拉一拉缰绳慢步向前,在林爽面前来回倒腾着小碎步。
她漫不经心地说:“不想去你家表演就不去呗,让赔银子也行,去官府提告也行,当街扒人家小姑娘衣服算怎么回事?”
她不是一定要把林爽怎么样,更没有要把慕容府满门屠尽的兴致。
林爽只是一个晚辈,虽然年纪不小,但还没有真正开始为慕容府做事,完全可以放他一马。
何况,林爽甚至不是亲侄子,只是慕容大人的结拜兄弟的孩子。
如果林爽今天表现得好,品行不差,安行舸可以考虑让他置身事外。
可惜,林爽被骄纵坏了,压根儿不懂看人眼色。
他甚至觉得安行舸没下马,就已经是羞辱他,何况还出言不逊。
他说了一些“浪蹄子”“脚丫子”等粗鄙之词,嘴上不干不净的。
用词极下流,内容很空洞。
安行舸努力听了两句,实在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扬手一鞭子抽在他嘴上。
“你敢打我!”林爽立刻哭起来。
安行舸忍不住笑一声,大概能想象到从前林爽闹出乱子被收拾时会如何自救。慕容大人或学堂夫子决定教训他时,他大概就是放声哭得满府都听见,闹得慕容老夫人和夫人都去护着他。
传言慕容大人孝顺又惧内。
安行舸又甩一鞭子缠住林爽脚脖子,把他拉得摔倒。
鞭子波浪似的甩起来,林爽也跟着反复被摔打在地面。
护卫们上来搭救,安行舸便没再纠缠,鞭子一收把人扔回去。
林爽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玉坠,原先随着主人的动作被颠得厉害,这会子丝绦断裂,眼看就要摔碎在地上。
被护卫接住时,他还有点儿不敢相信。
没摔着?
这么想着,心情一放松,底下就泄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底下湿答答的,这么大变化压根儿藏不住。
所有人都看见了。
他也说不清怎么回事,论起来其实心里并没有很害怕。
安行舸眼中并没有杀意,他看得很明白。
怎么就尿裤子了?
护卫再次把他团团围住,林爽羞得脸上飞红。
“带路吧!”安行舸柔声说道,“我去慕容府请罪。”
林爽不知道她几个意思,但确信“请罪”一定不是“请罪”洞洞意思。
他应该撂一句狠话的,但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开始相信安行舸不简单了,她身上有一股威严感,甚至比慕容叔叔更甚。
随从抬一顶轿子过来,林爽二话不说钻进去,像鱼儿入水一样急迫。
林爽一行在前头走着,安行舸一行驾马跟着。
林爽一行走得飞快,安行舸一行悠哉悠哉,速度却一点儿没落下。
慕容府的人走在前面,大气也不敢喘。
安行山庄虽然什么都没做,他们却感到极大的压迫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刀刃悬在每个人头顶上。
慕容大人今天下朝晚了一些,皇帝留他讨论扩建粮仓和改进粮食储存等事宜。
出宫门之后,他忍不住心情大好地放声笑起来。
皇帝还同他商量未来大计,想必是打算继续用他。
结果,府里下人却匆匆来报,安行舸把林爽堵在大街上羞辱。
他还以为安行舸在朝中的关系走不通,已经知难而退呢!
想动朝廷大员,皇帝不点头肯定不行。
安行山庄贸然动手,皇帝再难也会派兵围剿。
“先回府。”慕容大人沉声道。
他没见过安行舸,但看她行事莽撞中余留理智,总不至于当街杀掉林爽。
结果,再行一段路程,府里下人又匆匆来报,安行舸正往慕容府去,这时候回去恐怕正好在大门口撞上。
老实说,他不想这么快和安行舸打照面,因为不知道安行舸会出什么昏招。
可那是他的府邸,总不能什么还没发生就怕得连家都不敢回吧!
慕容大人下朝而已,就坐一顶软轿子,身边随从并不多,对上安行舸庞大的队伍便显得弱小又可怜。
安行舸闹得动静大,京城卫兵也出动了,但只是远远警惕着,并没有要上前交手或阻止的意思。
认真论起来安行舸还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卫兵也没理由动她。
甚至这么多人聚集也是报备过的,今天安行山庄堂口落成,他们要沿街吹打庆祝。
虽然,没见什么吹打乐器。
双方正好在慕容府前遇上,显然时机是安行山庄算好的。
他们在显摆,显得山庄掌控一切,包括算准了慕容大人出宫回府的时间。
林爽下了轿子便往慕容大人身后躲,他倒是识趣,没有荒唐得做出告状之举。
安行舸这边算不上训练有素,队伍松松垮垮,有些人为了看得清楚已经站上马背。
再远一些被马背上的人挡住视线,便各种屋檐栏杆乱爬一气。
安行舸看在眼里并不阻止,武林人士么就这脾气。她跟康存礽置气动手,大家站屋檐上看热闹:她跟席柏殊死搏斗,大家也爬旗杆上围观。
慕容大人心里有些发怵。
以前搅弄江湖大概就像地主掌控一群牛,知道牛脾气大但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如今直面一群牛才意识到,随便一头牛就能顶得他肠穿肚烂。
“慕容大人,久仰。”安行舸愉快地打招呼。
“安行庄主,久闻大名。”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但面上不露怯。他是朝中大员,安行舸若是当街动手,那是下皇帝的脸面。
不怕的,就是死了也有千万人陪葬。
“我有件东西落在慕容府上,可以还我吗?”安行舸微笑着问。
慕容大人一脸迷茫,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前些天确实不堪骚扰抓了几个安行山庄的探子,但是威吓一番已经放回去。
当时就是想着不给安行舸上门兴师问罪的由头。
他是有些怂的,安行山庄那样嚣张地放话之后,他去皇帝那儿寻求庇护,皇帝却当作没听见。
安行舸显然跟严府亲近,严府和慕容府势如水火,皇帝一直一碗水端平,如今却似乎有一丝倾斜。
他有点儿吃不准安行舸凭什么如此嚣张,是习武之人的莽撞,还是严府撑腰,抑或是皇帝默许?
安行舸见他呆呆的,便把话挑明了说:“山庄弟子学艺不精,被慕容府抓住切断小指。”
慕容大人也是见惯大场面的,听到这里还是给她惊讶得睁大眼睛。
她要找回那段小指?
鬼知道哪里去了?
可能在泔水桶、垃圾堆,或者野狗肚子里吧!
“一场误会,贵庄弟子想是走错地方,弄清楚后便已经送回。”
无论那时还是现在,他称得上息事宁人。
安行舸却不领情,一字一顿清晰道:“我说少了一段小指。”
慕容大人听了觉得自己小指隐隐作疼,仿佛安行舸下一秒就会以牙还牙。
慕容府家丁护院不少,也养门客,其中不乏武功高强者。
大门前僵持这么久,足够这群人组织好冲出来。
不管慕容大人是什么态度,他们必须不能对寻上门挑衅的安行舸服软。
否则,显得他们很没用。
“大人,您先进去。”
慕容大人好像一个死物一样被他们团团护着慢慢转移,譬如一个古董,一个珠宝,一本秘籍……
他们护着,不因为这是慕容大人,而只是因为这是他们要护的任务。
护住了,就显得他们厉害,有用。
安行舸没有动手阻拦,就这么冷眼旁观他们小心翼翼地慢慢移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啪!
一个人如烂泥一般从慕容府的高墙后被甩出来,落下后软趴趴地贴在地面,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已经不存在。
那人穿着慕容府护院的衣服。
嗖~
秦蒙蒙紧跟着从墙后飞出来,爽朗地说:“我眼神不好,这一会子工夫只找到一人,看看找的可对?”
安行舸身后走出一位山庄弟子,他的小指被切断一半,一边走路一边举着,生怕别人看不真切。
他蹲在烂泥旁边捏着下巴左右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拉起对方的双手把两根小指搭在一起塞进嘴里。
嗑哒!
啃鸡爪一样,两根小指齐根咬断。
“呸!”山庄弟子吐了一口,说,“算了不吃,怪恶心的。”
没有人再说话,慕容府前笼罩着一层恐怖的氛围。
林爽觉得腿窝软软的,很想当场跪下。
那种失禁感又来了……
安行舸突然看他一眼,还温柔地笑一笑。
一股酥麻感从尾椎直窜脑门,他大气都不敢喘,怕自己又失态。
林爽突然意识到,安行舸打他是用了巧劲的。鞭子如浪甩动时把他尾椎磕在地面摩擦,收鞭的时候扫过鼠蹊,因此弄得他特别敏感。
当时他被鞭打只顾着害怕,想着身上哪块肉挨打了便是自认倒霉,如今冷静下来方才觉得蹊跷。
安行舸武功高强,想要他的命都行,为什么却这样打?
难道对他有意思?
他确实长得不错,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安行舸笑容不变,转向慕容大人说道:“山庄弟子初到京城,许多规矩都不懂,道路也不熟悉,还请慕容大人海涵。晚上再有弟子迷路走错门,麻烦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她真的嚣张。
这话约等于说,山庄要把慕容府当大街逛。
可是卫兵仍然没有行动,有一个人被打得像烂泥一样瘫在京城大官的门前,京城卫兵却视而不见。
慕容大人怒得大喘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憋屈,即便是皇帝也对他礼遇有加。
他一直对皇帝忠心耿耿,而且他很有用,不是吗?
怎么就这样轻易被抛弃?
兴远军的事情他是有些自作主张,可那不也正是皇帝所想要的吗?
安行舸好像是觉得闹够了,心满意足地带着人离去。
不打架吗?
慕容大人松一口气,又很快觉得不安,好像没招待好对方似的。
这么多武林人士来到慕容府前,都没能让他们好好打一架。
(本章未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