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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屠狼锋 ...

  •   一  漫天阴霾

      街拐角处是胡记馄饨店,被油烟熏的泛黑的招牌下挂着一串长长冰柱,门前被踩踏的泥泞不堪,掀开肮脏不堪的门帘,一股热腾腾的饭香便迎面扑上来,狭长的房间里搁着七八条瘸腿的长条板凳,放在凸凹不平的地面上,里屋的风箱正发出哗哗声响,炉灶里的火焰自铁锅下窜起旺盛的火舌。
      晌午时刻门外传来硬底靴子踏碎冰碴的声音。两个身着鲜艳公服的衙役走进来,眉毛上都结着花白的冰霜,脸上冻得发青,腰间的佩刀发出有节奏声响。拍打着身上的雪花,脸上一道长长疤痕的中年男人道:“老胡,来两碗馄饨,多放些香油,醋也多舀点,这龟孙天气在外面站上一会便冻成个冰棍……”老胡自里间里伸着瘦长的脖颈,看了下大厅中人,脸上一道又深又长疤痕的是衙门里副捕头徐勋,毛头小伙子是他的外甥丁钊。
      老胡扯着公鸭嗓子道:“吆,两位爷可是好些日子没见了,刚开锅先给您二位盛上,原本是隔壁丝绸店的周掌柜要的。”老胡将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放在桌上,脸上堆着笑道:“两位官人,今日里怎么抽出时间来我这旮旯小店赏光来了?”丁钊迫不及待拿起筷子道:“年根了玉黛山上的那帮恶匪也忙着过年呢,今早上几个贩马汉子横尸山道,四个人还带着家伙,被人……”用手在脖子上一比划眼里翻着白眼,低下头狼吞虎咽对付碗里的馄饨。老胡吃惊道:“玉黛山上的土匪?不是被县太爷给下了大狱?开春就要斩立决的嘛?”
      徐勋重重‘哼’了一声,吐着一口浓痰:“屁,净他娘的吹牛,秋天里胡乱砍了几个林子里的蟊贼糊弄了上头,玉黛山上的悍匪连一根毫毛也没少一根,反而伤了捕房里好几个伙计。”他用手里的筷子在年轻人碗上一敲:“就你娘的知道吃,今晚到你值夜,放聪明了,别到了晚上起来撒尿才发现不见了脑袋,你那撒泼的死娘还不得吃了我?”
      丁钊悻悻答应着嘴底下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样子。老胡怯怯道:“徐爷,不知道隔壁临街老于头衙门里怎么说法?”徐勋冷笑看着他,让老胡一阵发毛,这些个官差看人的眼光都这般如狼似虎般凌厉。
      “老于头被管灵峰纵马踩死的事?那是惊马误伤,没甚么大不了,老管已经允诺负责操办老于头的身后事了,几十串铜钱打发了,人贱命轻的……”
      老胡脸上是惊呆的表情,嗫嚅道:“街口几十个人眼睁睁的看着……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徐勋脸上的刀疤因为充血而显得殷红,那也是他成为副捕头的代价,三年前,为了追捕一个飞贼,他险些豁出命去。飞贼没抓着,自己脸上却留下了这么丑陋的伤痕,连县里的大夫也认定他当时活不下来,没想到他命硬的很,硬是挺了下来。当日情形下,寻常耀武扬威凶神恶煞的衙役们都脚底抹油一溜烟躲的远远的,徐勋不巧喝多了酒,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跳着脚大骂唤作‘一窝蜂’的飞贼,结果被一刀砍到脸上便失去了知觉。后来县太爷为了表明赏罚分明、礼贤下士、唯才是举的声名,提他做副捕头。
      丁钊血气方刚的脸上毫不忌讳道:“街坊们都说县太爷章柳台看上了老于头的闺女,三番四次的上门纠缠没有结果。恼羞成怒,才遣管捕头纵马踩死老于头……”
      徐勋脸上顿时变得煞白,将手里的馄饨扔到桌上,汤汁四溅,呵斥道:“你懂个屁,王八羔子,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这是千古名训,要怪就怪他不识趣!”
      老胡苦着脸道:“那老于头留下的孤苦伶仃的丫头,不知……”
      徐勋耷拉着脸翻着白眼珠子:“那个女娃倒是有骨气的很!没要谭家一个铜子,昨早上自己卖身到窑子里做了婊子。放出话来,谁帮她报了父仇,便一辈子给谁端屎端尿!”眼角瞥着老胡冷冷添上一句话:“老胡到这铜元县大约七八年个年头了吧?怎么从来没见你这么嚼舌根子?”
      看着丁钊掏出几枚铜子要付帐,便恶狠狠瞪一眼:“老胡,记着帐打总算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丁钊赶紧收回手里的铜子,屁颠屁颠跟上去,掀开帘子便涌进来刺骨的寒意。
      自晌午在老胡的馄饨店里吃了一碗馄饨,丁钊整个下午都忙的手舞足蹈。看着矮矮胖胖的县太爷章柳台圆脸上挂着媚笑正与捕头管灵峰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迎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冷峻少年。心里面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意,不知道这个不苟言笑,进了县衙大门便不发一言的少年是什么来头,让平日里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县太爷脸上都刻上了胆战心惊的笑容。
      那少年皱着眉头在院子中四处打量,地上的雪早已清扫完毕,便是丁钊半天没有一丝休息时间的原因。大堂、内堂、甚至茅厕,俱打扫的一尘不染。丁钊圆圆的脸上泛着红晕,冒着热汗,此刻他正用力的刷洗着一根红漆柱子。
      那少年忽然伸手指向丁钊。管灵峰唯诺的点着头走过来,拍着丁钊的肩头,尖嘴猴腮的脸上挤出古怪笑容:“丁钊,那便是省城里神捕‘锦衣候’百昼锦百大人,要在本县办案,机灵点!只需回答,不得多说一字。你年纪轻轻的,有的是大好前途,好好干!”
      丁钊惊讶几乎跳起来,‘锦衣候’百昼锦便是闻名八州六府的神捕。出道世间尚短,却屡破大案,甚至亲手擒获臭名卓著的独行大盗‘无双燕’林三叉,手刃横行江南的淫贼‘胭脂柳’丁粉郎,不但武功高强,足智多谋,听说还出身名门,祖上多位高官重吏,不曾想竟是如此年轻的英俊少年。看着管灵峰脸上奴才笑容,恨不得一拳打在那面黄肌瘦的猴脸上,嘴里连连点头称是。管灵峰嘴角露出满意的奸笑:“好好干,看你舅舅的面上咱也不会亏待你!”
      丁钊小心翼翼跟着管灵峰来到少年面前。那少年身披一件雪白大氅,脖颈间是一只洁白无暇的狐狸皮毛,嘴巴里含着尾巴环在少年颈上,那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眸扫了一眼他:“我素喜清净,人来人往的衙门不适合我,我住在城里驿站,两位大人请自便!”
      枯瘦如干柴般的章柳台干咳了两声鼓足勇气道:“大人,这天寒地冻的,您不远千里而至,下官略备薄酒欲给大人接风洗尘,不知大人是否赏光?”他用期待的眼光看着百昼锦,嘴角抽动了一下。
      百昼锦仰头看着苍茫的天色,薄薄的嘴唇露出一丝疲倦神色,
      “多谢章知县美意,心领!奈何公事在身,无法相陪!”说着头也不回的带着手足无措的丁钊扬长而去。
      章柳台满面尴尬的目送他们远去,重重的挥起衣袖,管灵峰凑上前去道:“大人,这个百昼锦果真难伺候的紧,要不要找人盯着他?”章柳台闻听此言不由勃然变色:“放肆!百昼锦是何许人物?他所图非这弹丸之地鸡毛蒜皮事情。让他查,把铜元县查个底朝天又何妨?”
      打着呵欠回头看看四周没有半个人影,便阴着脸道:“手头上麻烦的便是老于头的那个婊子闺女……”管灵峰意会的点头道:“大人放心,这件事由我去做!必定滴水不漏!”说着,看到章柳台稍微放心的神情,向着院中一人远远的一招手,喝道:“来呀……备轿……”
      铜元县驿站就在城郊的桂花坊隔壁,桂花坊是县里最大的酒坊,店里陈酿的桂花香是远近闻名的老字号,听说在上几辈时还曾经入过贡品呢!
      驿丞吕雾中是戴着老花眼镜老态龙钟的学究先生。正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一壶浓茶,正犹豫着敲门还是继续等待下去,正自难以决断,房间里传出一个声音:
      “可是驿丞先生,请进!”
      房间里的炕火烧得正旺,吕雾中小心翼翼将茶放在桌上,抬头看着窗口前伫立的百昼锦默默的退出去。丁钊正埋头在大堆帐薄中忙的不亦乐乎,用一只手捶着发麻的肩膀,快速用一支毛笔在纸上写下一串名字,缓缓的站起身:
      “百大人,这里便是在七年间迁入铜元县城的所有人名,男丁共计七十一人。”
      “将其中年纪四十岁以上的男人找出来,其余的杠掉!”
      “是!大人。”
      丁钊手里的毛笔在飞快的挥动,
      “丁钊,我要你看看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丁钊失声惊呼起来,他仿佛见着鬼一般看着手上的册子,转而抬头看见百昼锦脸上带着凝重的点头道:“有何发现?讲……”丁钊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道:“年纪在四十岁以上的男子……共计一十一人,可是……活着的只剩下一人……”
      “剩下的一人是谁?”
      “是……街角卖馄饨的老胡!”
      “最近死去的是谁?”
      丁钊声音抖动的更加厉害:“是……三天前被衙门正捕头管灵峰纵马踩死的老于头……”
      百昼锦脸色转而阴沉的厉害,缓缓道:“好,带我去老胡的馄饨店。”
      丁钊犹豫的点着头,不知道这位沉默寡言的少年大人葫芦里装着什么药。出了驿站大门,门前已站立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瘦削脸上精神干练,背上插着一口乌鞘长剑。丁钊倒是一愣,不知道这人是打哪里冒出来的,但是又不敢问出口。百昼锦向那人微微点头,翻身上马,马嘶长鸣双足站立,端的一匹骏马,火红的油光毛皮在雪地里闪着柔和的光泽。
      百昼锦语音中带着焦灼:“快!”
      铁蹄踏碎街上积雪与冰屑,雪花四溅开来。裹着寒风,骏马箭一般的飞驰在街上。丁钊只觉耳边风如刀割切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策马狂奔的激情却灼烧着他胸膛,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是否该如此如风如电,风驰电掣的游历人间,快意恩仇?虽然他不知道百昼锦究竟在做什么,却分明觉得事情重大。否则,冷静沉默的百昼锦为何如此心急火燎?
      铜元县城规模不大,拐过几个弯,沿着街道直行便看到老胡的馄饨店。远远的看着前面一处房屋燃烧着熊熊火苗,滚滚烟柱升腾着飘向天空。周围已聚起了好些人,正在破冰取水,不停的有水桶浇进火中,
      丁钊大惊道:“那是老胡的馄饨店……”
      话音未落,身侧的百昼锦箭一般的自马背上射出,其势之疾如比之丁钊的眼光还要快,只是一刹那,百昼锦已自熊熊火焰中窜了进去。已有烧焦的木粱落下,连馄饨店的招牌也烧焦坠落在地上,火势甚大,发出噼里啪啦的锐响,丁钊跺着脚看着烟雾浓重的房子,
      身后的锦衣人落马后便跳到高高的屋脊上面四处张望,然后双脚不停的踩踏着屋脊上的瓦片,转而俯下身将屋顶上掀起一个大洞。一股浓烟从中冒了出来,将人熏的闭着眼睛,一个人影自屋上大洞中冲天而起,怀里拎着一具兀自冒着烟的躯体。丁钊长长出了一口气,暗自替百昼锦捏了把冷汗。
      不知为何,他对百昼锦生出一丝好感,或许这人天生的孤傲却反而让人觉得真挚坦率。其实自百昼锦以冷漠不屑的态度对待县太爷与狐假虎威的管灵峰时,丁钊便有些尊敬此人。何况此人对待自己及驿丞彬彬有礼,很让丁钊感激。
      百昼锦已落在地上,将手里拎着的烧焦躯体扔给身后锦衣人。到了丁钊面前淡淡道:“可能找一处僻静房间?”丁钊呆呆的点点头。
      快马不顾燃烧的房屋与救火的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在拐角一转便不见了踪影。人群中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他们背影,射出阴冷的光泽。忽然一只手放在他肩头,耳边一个焦急声音道:“徐捕头,这房子怕是保不住了,附近无处取水,看来只能将隔壁房子屋顶揭开,隔绝蔓延火势,省得烧了整条街……”
      这人正是铜元县衙门的副捕头徐勋,他转而露出漫不经心的眼色,呵斥道:“你还等什么?你这个天杀的蠢驴……”那人佯佯的点着头,一溜小跑的取来梯子架上,几个壮汉爬上去揭瓦扒砖以阻止火势蔓延烧到隔壁。

      二惊天疑团

      一间小小柴房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墙壁上一层厚厚灰尘。丁钊低声道:“大人,实在抱歉,这房子着实肮脏不堪……”百昼锦挥手打断他的话头,身后的锦衣人将尸体放在地上,躯体上半身已烧得无法辨认。他仔细在尸体上摸索着,连头发丝也不曾漏过,将尸身翻过来,仔细的拿捏着,
      “大人,不错,是密宗金刚指,捏中胡梓秋腰下一截骨头,力透骨髓然后撞击相邻骨头,将整条脊椎全部撞碎,当时并没有咽气,大约小半个时辰方断气。”
      丁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做梦也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高深的杀人手段。更加无法相信,老实巴交的老胡名字叫做胡梓秋。他不过是卖馄饨的小贩,不但没有钱财,脾气好的可怜,亦无仇人对头,孤身一人会得罪什么人遭此毒手?听他们说话,好像是个武功很强的人杀死了他,然后还纵火焚尸灭迹,手段倒是毒辣的很。
      百昼锦面无表情的道:“褪下裤子!”
      丁钊听着忍不住跳起来,百昼锦冷冷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被褪下裤子的是胡梓秋的尸体。丁钊满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量着这位不苟言笑的少年捕头,待看到尸体上时忍不住发出惊呼。
      百昼锦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禁声,走到门口侧头倾听了一会,打量着地上的尸体道:“这人唤作胡梓秋,你们唤作老胡,这人七年前是宫里当红的男宠,长期呆在宫里,当然是个阉人。”丁钊想着平时老胡面上光溜溜的没有一根胡子,声音也活像只公鸭子一般,亦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心里一阵发凉,看着地上面目狰狞的死人。不禁背上一阵抽风,忍不住道:“这……老胡……胡梓秋?”
      百昼锦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丁钊道:“你我年纪相仿,我尚算阅人无数,你这人虽嫉恶如仇,心性善良,但清者难自清,人世如染缸,你知道不该知道事情,终究是祸不是福!”
      丁钊年轻的脸上顿时充满了血,挺直了胸膛激声道:“我虽一介村野莽夫,但亦略通典籍,何谓忠奸善恶还分得清楚。路见不平亦看不过去,只是俺人单力薄。若有机会必定做个热血男儿。”说着眼里冒出光来,解开胸膛的衣服,露出胸口上半尺长的口子,对着百昼锦道:“这是在去年在山上为救出一个老汉与野猪搏斗留下的伤痕,俺力有未逮只能杀猪宰牛罢了!”
      百昼锦露出腼腆微笑,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真是翩翩美少年。他指着锦衣人道:“这位冷峻的哥儿之人叫做‘阴阳剑’古奇容,是我的左帮右臂。”
      丁钊脸上悚然变色连忙行礼:“小的是寻常百姓,名唤丁钊!俺出身低贱,有幸与各位相识,俺甚是自豪……”
      古奇容面上一晒道:“我们年纪伯仲,不必拘于礼数。”丁钊转而迟疑道:“那……究竟是什么人杀死胡梓秋?”
      百昼锦深邃看着他:“好了,你已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好自为之吧!”似乎这件事不欲为人所知。他沉吟半晌道:“将那老于头的女儿带来驿站见我。”看着古奇容将尸体用一块油布包裹起来,两人带着胡梓秋的躯体打马而去……
      丁钊接了百昼锦交给他的任务,满腹狐疑的走在街上,脚下的冰雪吱嘎作响。不知不觉间便来到街口,对面便是铜元县城里最有名的去处‘清风楼’。平日里舅舅对他管教甚严,比之他的老娘还要苛刻,不是责骂便是呵斥,整天讲人欲成器必耐雕琢、树欲直必剪枝等等道理,弄的他脑袋发胀。
      此刻百昼锦交代的事情却必须进入这烟花之地,让他大伤脑筋,既然自己夸出海口欲做一热血男子汉,这件事情是必然要完成的。他快步走进去,生怕忽然改变主意。
      抬脚进门便看到一个打扮的跟妖精似的老女人,便是‘清风楼’的老鸨了。脸上脂粉足有半尺厚,看着丁钊走进来倒是一怔,转而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大官人可是……”丁钊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她唇上,将后半截话堵回她肚中。丁钊心里一怔想起这是百昼锦习惯的动作,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中模仿出来。转而笑出声长长舒了一下腰,生凭第一次来青楼,不料却像是回到自己家中一般毫不拘束,连自己也感到意外起来。
      “将老于头的闺女找来!”
      那老鸨脸上的脂粉亦掩盖不住脸上的皱纹,一览无遗的泄漏了她的年纪,
      “大官人,这烟翠可不是一般寻常姑娘,她……”
      “找她来,抑或我去找她!”
      老鸨又是一怔,这个小伙子不但干净利索,说话虽然霸道,看上去却又不像凶神恶煞的主。当下用手拍拍胸口,装着心有余悸的模样道:“大官人,您这一惊一诈的吓得奴家心肝噗嗵直跳……”
      丁钊用手抚摸着腰间的刀柄。其实自从配上这柄刀,这把刀只出鞘过两次,一次是吓唬一个打老婆的瘪三,一次是为了切肉,家里的菜刀突然间找不到了,急着开饭的丁钊毫不犹豫的将佩刀抽出来,将面前蘸板上的猪肉切成条状扔进锅里。而且这柄刀太过宽阔,且刀前部较重,没有一定的腕力很难将之灵活运用。所以丁钊很少将它拿出来练习。一则他对打打杀杀没有兴趣,二则他的师傅,也是他的舅舅徐勋根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酒鬼,除了面对着恶夫悍妇抽出来挥舞的同时,大喊大叫威吓对方外,这腰刀便没有一丝价值。
      那老鸨见这年轻官差话不投机便去摸刀子,脸上露出畏惧神色,连连摆手道:“大官人……勿急,只是这烟翠眼下有客……”
      丁钊见她着实有些畏惧,心里冷笑,果然舅舅说的一点都不假,男人腰里别着这么大的一柄大刀,便是无礼也壮三分胆。他故意装作冰冷的语气道:“是什么人?莫非是为非的歹人?”
      那老鸨好似被抽去了脊梁骨,连连摇头。丁钊见她说话吞吞吐吐,想到老于头这闺女宁愿沦落风尘亦要报杀父之仇,管灵峰不可能不晓得。当下更觉事情不对劲,喝道:“说!到底是什么人?”老鸨脸色大变,脸上的脂粉扑扑的掉个不停。丁钊顿时火起,上前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那老鸨身子一软跌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大官人……稍等片刻……”
      丁钊自她身上跳过去,跑上二楼迎面走来一个纨绔子弟模样的公子哥,怀里抱着一个肥胖小妞正窃窃私语。丁钊一把抓住他的胸襟,将瘦弱的躯体提起来恶狠狠道:“说,烟翠在哪个房间?”
      那人吓傻了眼,嘴唇嘟囔着说不出话,丁钊一把将他扔在地上对着胖妞瞪眼,那女人哆嗦的指着对面的一个门不说话。丁钊也不去理他们,径直走到房屋前用力敲着门,里面没有人回声。他起脚将门踢开,房间内空空如也。床上被子倒鼓起老大一团,还在不停的抖动。他一手按着刀柄,慢慢的走过去,抽出腰刀戳在被上,顿时发出一阵支吾的声响,抓住被子一角,猛力拉扯,床上情形让他目瞪口呆。
      床上的人居然是被捆绑的像个粽子般的男人。面皮蜡黄,脸上拥挤的五官却是衙门正捕头管灵峰,衣服也被剥了个精光,嘴里塞着脏臭的袜子,怒目圆睁的看着他不住的挣扎。
      丁钊想大笑可他只能用尽全身气力忍住,忍得眼里泛起泪花,真想让这个丧尽天良,飞扬跋扈的大捕头就这样呆上一夜,现在有些后悔不该硬闯进来。他看着管灵峰一双三角眼射出的毒辣光芒,才慢慢走上去将管灵峰嘴里的袜子拿出来,塞的很深很紧,仿佛塞到咽喉里一般。管灵峰翻着白眼喘着粗气,破口大骂起来:“你傻啦?还不给老子松绑……”
      丁钊不情愿的上去用力的去解开绳子,管灵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的刀呢?难道只能用来装饰?哎呀,小兔崽子割伤我了……”着急的从床上爬起来一边跺着脚一边胡乱的向身上套着衣服道:“即刻去县衙调集人马……全城搜索这个贱人……一定要将这个婊子千刀万剐……快去!”
      丁钊看他恨的咬牙切齿,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哪知管灵峰本欲将老于头的闺女烟翠杀了灭口,却不料等了半天也没见到烟翠的影子,等来的却是一个蒙面人,将他赤条条的剥光捆在床上,若不是丁钊及时发现,只怕那烟翠回来必定借机报杀父之不共戴天之仇。
      管灵峰目露凶光道:“丁钊,今日之事……” 丁钊像背书一般道:“在下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恰好撞见管捕头突遭袭击临危不惧,赤手空拳英勇无敌打跑十几个山贼,管捕头神功盖世……小人佩服……”管灵峰长长松了口气,拂袖而去。

      整个下午衙门里的衙役班头,加上捕头闲杂人等,只要穿着公家衣服,叫做人的俱都全副武装的手执长矛大刀,疯了一般的在城里翻箱倒柜,钻洞上墙的吵翻了天。县老爷发下话来了:□□于烟翠灭绝人伦,罪行令人发指,残忍杀害筷子巷馄饨店掌柜老胡,更丧心病狂的焚尸灭迹,以致引发大火造成附近街上民房严重受损……若有反抗,即行格毙!此言一出,偌大的城里犹如炸了锅一般,看着路上来往行人惶恐莫名的脸庞,如狼似虎的彪悍衙役一次次的闯入各个角落里,弄的鸡飞狗跳,民不聊生,比之一百个山贼犹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苦了那些个劣迹斑斑小偷小摸之人,无不被五花大绑的押进衙门里过堂审问一番。
      丁钊心里恨极了这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为了对付一个不甘屈服的柔弱女人,不但明目张胆的公然行凶杀害其父,无所不用其极,不惜使用栽赃嫁祸如此卑鄙手段,手段阴损毒辣可谓丧心病狂。只是那可怜的烟翠不但承受丧父之痛,居然变成通缉罪犯,只怕凶多吉少。只恨自己势单力薄,心里默默祈祷那烟翠远远的逃出县城才好。
      到了驿站倒是没有见到百昼锦与古奇容的影子,据驿丞吕雾中言道去了衙门的监牢。他等了一会不见回来便垂头丧气的躲到僻静处闷闷不乐。
      铜元城东北处有一片偌大的栗子林。林中栗树大多都已几百年光景,一株株粗大的树干横七竖八的散落在积雪覆盖的地上,身处栗园中,眼里尽是扭动的苍劲有力、盘根错节的枝桠,到了春天,栗花两个月不败,花香笼罩着整个小城,入鼻便是淡淡的味道,不几天便会结出一簇簇生满尖刺的果实,不小心被扎到的话,要疼上好几天呢。
      每当丁钊心情不好的时候,或者受了委屈,总是会躲到树林深处,怔怔的爬到树上,一呆便是一整天。有一次与相依为命的舅舅呕气,又躲到这里来,一直待到晚上。后来夜里冷的受不了,便悄悄潜回家去取被子,不想被守在门口的舅舅逮个正着。想着这个娘舅还是疼爱自己的,否则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一直没有娶亲,只是带着他一个外甥,孤苦伶仃的。想起舅舅那时常咆哮的面孔居然变的愈加亲切起来……
      丁钊手里拄着腰刀,看着刀鞘上即将剥落的大红油漆,想着今天所见所闻,全然不可思议,就像是一场噩梦一般。百昼锦与锦衣人的影子在面前挥之不去。然后便是老胡……阉人胡梓秋的狰狞模样,还有他的馄饨,他有种想呕吐的强烈感觉。这一日里所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也太多了,多的没法子咀嚼,一根低垂的树枝在他面前一晃,差点戳在脑门上。
      前面是一行脚印,深深印在平整的积雪上,什么人在这种天气,这个时候还跑到这里来?脚印纤细倒似个女人,他脑子里冒出无数念头,矮下身靠在一株大树下,睁大眼睛四下里张望着。周围一个影子也看不见。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丝毫没有动静,只有几只寒鸦扑闪着翅膀飞过天空,顿时给无边无际的栗树林平添了几分凄凉,他出了口气,正要直起腰,却隐隐约约听到哭泣声音,他睁大了眼睛顺着雪上的脚印,慢慢循迹而去。
      前面两株大树间隐约看到一个人伏在树上哭的甚是伤心,肩头不住的抽动。丁钊这才看清楚,娇小的身材,白净的颈项,沉静贤淑的脸容,这女子不就是老于头的闺女烟翠嘛?他犹豫着不知道是过去安慰她呢?还是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一个人若是经历了太多苦难,难免会变的脆弱,变的孤独,就像是自己受了打击,亦会手足无措一样,所幸他还有个性格粗鲁的舅舅,而这个女人,岂不是承受了太多的不幸?
      烟翠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转过身眼圈肿的像两个馒头,拭去眼泪,冷冷看着他:“你们杀了我吧!反正也不差我一个婊子!”丁钊的脸忽然变的惨白,头颅垂到胸前,手足无措起来,烟翠看着他倒是满腹狐疑,这人明明穿着官差的衣服,腰里别着大刀,却扭捏的像个孩子,当下心一横:“你若是将我带回衙门,还不如现在杀了我!”丁钊红着脸,激动的抬起头道:“不……不是的……我无意瞥见你,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是坏人……!”
      “你撒谎,你……你们男人都是这样无耻,嘴里说着为我报仇,占了我的身子,便一个个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们素不相识,你会安什么好心?我杀不了仇人,可我能杀死我自己!”
      烟翠用力的撕开胸口的衣裳,露出雪白的胸脯,掏出一柄匕首,没有刺入丰满结实的胸膛,却向丁钊扑过来,丁钊只是下意识的抬起手护在胸前,眨眼鲜红的血液顺着丁钊手臂流淌,滴在无暇的雪地上,瞬间便渗了进去,血滴在地上,亦滴在人的心头。
      烟翠怔怔看着他,那个眼神里俱是疑惑,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你为什么不还手?”丁钊忍着手臂上的剧痛,咬着牙摇摇头:“我和他们不一样!”烟翠扔下匕首,将一条袖子撕下来扎在丁钊手臂上,“你是个傻子?别人要杀你你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觉得你……不像是杀人的女人,即便死在你手上我也无话可说!”烟翠眼角里是一串泪水,丁钊急切道:“你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现在整个衙门的人都在找你,被他们找到你就惨了……”烟翠冷冷的道:“除非杀了姓管的,否则我哪里也不去……”
      丁钊看着她柔弱的脸庞不由涌现出敬佩神情,这个女子性子果真节烈的很,只是命运多桀罢了。想起她的处境:“我送你出城去!”烟翠甩开他的手:“天下之大,何处容身?换个地方便没有章柳台、管灵峰这种人了?”丁钊被她一番抢白,倒是说不出话来。他想起百昼锦来,可是官官相护,谁也说不准百昼锦会拿这个姑娘如何处置。他会主持公道与县老爷翻脸?这样倒是太冒险了,说不定会害了这个姑娘,他道:“那起码你该先避避风头才是……我知道个地方,你跟我来!”他不由分说,一只手拉着烟翠在林子里狂奔起来。
      即将走出树林之时,前方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音,迎面走来一群人,看着来人丁钊的心慢慢的沉入水底。不知为何,他倒是十分担心起烟翠的命运来,领头的是舅舅徐勋,身后跟着七八个挽弓持刀的衙役。
      未待丁钊张口,徐勋已经破口大骂起来:“混帐王八蛋,小畜生做的好事,你牵着她的手作甚?看老子不抽死你”说着拔出腰里的刀子,似乎扑上来便要将丁钊砍翻,眼见丁钊百口莫辨手忙脚乱,徐勋却突然向他挤眉弄眼,丁钊手足无措的看着舅舅五官挤在一处的怪模样不解其意。到底还是烟翠聪明伶俐,自丁钊肋下腰中抽出佩刀,伸出去便恰好顶在徐勋脖颈上,锋利的刀尖将徐勋的脖子划出一道口子,徐勋大叫一声:“别,别杀我……”背后的衙役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发现副捕头徐勋已被胁持,才哗啦一声摆开阵势,大呼小叫起来,徐勋胆战心惊的破口大骂:“小畜生,你得了失心疯不成,敢……”感觉脖子上的刀锋逼迫的更紧了便说不下去,身后的衙役个个紧张起来,七嘴八舌道:
      “丁钊,有话好好说,这可是你亲娘舅……”
      “你别乱来,放下刀子好好商量……”
      “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先放了徐捕头……”
      丁钊亦紧张的扭头看着烟翠,见她眼里俱是凌厉的目光,不由心里一阵发虚,烟翠附在他耳边轻轻道:“你是个木头啊?你舅舅故意放我们走难道你看不出来?”她转而对着那群衙役道:“将腰带解下来,若不然就先抹了这位大捕头的脖子!”
      那群衙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处置,徐勋便是一阵大骂,几个人便不甘心的将腰带解下来。烟翠佯怒道:“去呀笨蛋,去捡起来!”丁钊头皮一阵发麻,这下子可不是小事情,只怕连他亦脱不了干系,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他上前几步将七八条腰带拾起来,满怀歉意的看着舅舅。那些个衙役一个个手里拎着又厚又肥的棉裤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们押着徐勋走了一段路,那烟翠一脚便将徐勋踹到路边,二人撒腿就跑,待他们提着裤子走出来,丁钊与烟翠已逃得不知去向。
      徐勋怒火冲天的大声吼叫着:“哪个生儿子没□□的王八蛋敢说出去就让他断子绝孙!”身后几个衙役敢怒不敢言的生着闷气。
      丁钊与烟翠跑的浑身冒汗,丁钊气喘吁吁的道:“你不能再回清风楼了,那里不安全,省里的总捕头百昼锦便在县里驿站,他嘱咐我带你前去,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咱们先找个地儿落脚,待晚上我去见百大人,问清楚原委你再去不迟!”当下不由分说扯着烟翠手臂顺着一条曲折的陋巷,不知转了多少弯,两人实在走不动了,烟翠才大口的呼着气道:“你……究竟为何帮我?我连累的你还不够嘛?”
      丁钊瞪大了眼睛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有良心!”烟翠像看着一个怪物一般瞅着他半晌,扑哧笑出声来。丁钊看着她薄薄的嘴唇,弯弯的眉毛,白皙的脸膛,似是一朵雨后的梨花,不由的痴了一般。烟翠的脸上飞上一抹绯红,丁钊发觉自己失态,便指指巷子尽头的一个小院子道:“那是衙门里一个狱卒的家,叫做老猴子。这人容貌不堪,素来住在牢房,个把月才回家一趟,现在一准没人,咱们去躲躲如何?”烟翠无声的点点头。
      两人翻墙而入,未及落下一个人影便一拳击在丁钊胸口,仿佛一柄大锤敲在他胸膛上,除了剧烈的呕吐感觉便是眼冒金光,手里的刀也掉在地上,眼睛里天昏地暗的一片漆黑,终于身子软软倒下晕阙了过去。耳边却隐隐约约听到烟翠骇异的叫了一声,
      “爹?!”

      三  血腥密布

      丁钊醒来的时候,一束灯光照在他脸上,全身冰冷。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四周一片寂静,周围是空荡荡的墙壁,墙皮已经大片的脱落下来,一扇高高镶在墙上的窗户,外面是漆黑的夜色。他身上盖着一件破烂的棉絮,发出一股酸臭气味。
      他突然想起来,这是老猴子的家。这时候门打开了,丁钊顿时缩成一团,四下里寻找趁手的兵器,进来的是个苗条身影,她脸上带着温柔的歉意道:“把你打痛了吧?给你……”说着将手里拎着的腰刀递给他。丁钊犹豫的伸手去接过来,紧紧握住,盯着她道:“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烟翠凝眸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只浑圆的手臂捋着额上的头发,抿着嘴唇道:“别的你就不要问了,只是暂且委屈你一天,待我们离开,你就可以回家了!”不知道为什么,丁钊满腹的怒火转瞬间便无影无踪,他只是希望烟翠能多留片刻,哪怕一会儿就可以了,他的脸突然红了。
      看着他的窘态,烟翠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容,看得出她已不是个不解风情的少女,而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拧身坐在床边,伸出手在他胸口轻轻揉搓着,口中呵气如兰,喷到丁钊的脖颈中痒痒的,让他的脸变的象块红布。他从来也没有和一个女人挨着这么近。
      烟翠温柔如水的道:“我们大约见过一面对嘛?去年春天的三月十五,那时你穿着崭新的公服,真是迷倒了一大片小姑娘呢!晓得嘛?”
      丁钊惊讶的张大了嘴:“你……记得?你看到我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嗯?那么英俊潇洒的小伙子,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一个弟弟,就是死了我也甘心……”不知道为什么,丁钊心里突然有种失落,一种酸酸的味道,他长这么大都没有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在他眼里一直只有那年春天,站在船上的女孩子,穿着绿色的小褂,挽着裤脚露出莲藕般雪白的小腿,隐在荷花盛开的河中,银铃般的笑声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虽然不过一面之缘,却让他刻骨铭心的想念着。
      “怎么了?是不是我……这不洁之人……”
      “不,我……若是能有个你这样的姐姐,我也开心的很!”
      烟翠莞儿一笑道:“那就叫姐姐啊?难道你还害羞?”丁钊望着那甜蜜的微笑舒了口气,只是笑容背后是否隐藏着太多辛酸与苦涩?丁钊心里琢磨着,忽而道:“你爹……”
      烟翠长长叹了口气道:“男人都是世界上最自私的……就像我爹……不说了。你休息一下吧,很快你就可以回家看你舅舅了!”
      忽听到隔壁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音道:“快他妈的死起来,是不是又灌多了驴尿?老于头的婊子闺女被徐刀疤的外甥拐跑了,真他娘的乌烟瘴气,全城都在搜索呢!快去衙门里……”接着传来慌乱的脚步远去声音。
      丁钊腾的坐直身子,嘴里恨恨的道:“要真是我将你拐走了才好呢!”烟翠疲倦的眼里露出笑意:“傻弟弟,他们才说错了,根本就是老于头的闺女拐走了徐捕头的外甥!”
      丁钊此刻只希望她能跑的远远的永远别被找到。他忽然惊惧的道:“老于头……你爹……”
      烟翠的脸色眨眼间便失去了血色,犹豫了半晌道:“我爹原本叫做戚燕堂,是御前带刀侍卫,七年前的八月十五皇宫里丢了一件举世无双的国宝,正好我娘那日病危。我爹恰好事假……丢失国宝当日,值夜的侍卫五人,一体均以欺君之罪被诛连九族,共计六百五十三口!”
      “后来,我爹带着我东躲西藏的浪迹天涯,查访到盗宝之人来到铜元县,我爹便隐姓埋名的来到这里。他做梦都想着将元凶人脏并获,已慰冤死兄弟的在天之灵。”
      丁钊豁然开朗,他终于明白了百昼锦让他所做一切的原因,百昼锦要他将全县的人口帐薄都带到房间里,追查七年间迁入铜元县城之人的详细情况,铜元县地处贫瘠大山深处,是个满目疮痍的荒野小县,迁入者极少,很快便查的清清楚楚。想到这里他总觉得不对劲,是否漏掉了什么?
      对了!他一拍手掌跳将起来,迁入本地的寻常百姓都查过了,可是做官的是因公调入本地,他们的资料不在册,是另外有朝廷调令!那么……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知县章柳台……捕头管灵峰……都是七年内调职本县的,还要算上自己的舅舅,自己不也是在三年前随舅舅徐勋调入本地的……
      “这人隐藏的很深,一点痕迹也找不到。我爹只有等下去,等敌人熬不住了必定起出脏物!后来有人一直试探来暗算我爹,而我爹在此时绝不能暴露身份,故而装作被管灵峰惊马踩死,这些连我都不知道。我没法子,只想着为父报仇,便自己卖身去了青楼。却未曾想到我爹爹竟然躲在这里。这一切都是为了抓住那个元凶。”
      丁钊心里霍然开朗,凶手也不知道真实情况,便将最近几年来迁入本县之人一个个全部杀掉,来排除对手……烟翠不停抬头看着窗外,咬紧了嘴唇道:“爹爹出去前,认定这里是安全的,所以要我陪着你……若是他两个时辰还回不来,便放你离开,你走的远远的才好。对谁也不要提这件事!现在时辰到了,所以你赶快走!”
      丁钊忽然望着她道:“我不走,哪里也不去!”说着居然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你疯了?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我要留下来陪着你!”
      烟翠突然间说不出话来,眼里是亮晶晶的泪珠,
      “别忘记了,你是我姐姐,若是有人要你在危险来临前让你离开我,你会吗?”丁钊目光中燃起火焰,他抽出长刀咬着牙道:“你不信?”
      “我相信你,可你不必趟这血光之灾?”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
      “你……”烟翠咬着牙,跺着脚道:“好,你跟我走。”
      “去哪里?”丁钊急切道,
      “十里埠!”
      丁钊吃了一惊,那里埋的全是死人,是个坟场……丁钊握住她冰冷的手,坚定的点着头。
      门外是圈矮墙,墙头还堆着积雪,院里一角是堆着干柴,旁边是处鸡寮,是个普通的百姓宅院,走出门,刺骨的寒意笼罩了他们周身。丁钊自大门中探出头张望了一下,然后向后挥手,两人悄无声息的走到街上,顺着墙根向城外溜去。
      拐过几个巷口皆顺利的很,丁钊的气息越加粗重,口里喷出浓重的白气,现在时辰还早,大冬天的亦没有什么农活可做,大部分人都还在梦里吧。他的一只手紧紧拉住烟翠的手,感觉着她手上体温,丁钊忽然觉得如果能这样子一直拉着她的手,便是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感到疲惫。眼看再走过前面的剪刀巷便可以看到冰封的小河,直接从河上穿过去便出了城,只要顺着城外崎岖小路便能一直走到十里埠。
      自远远的墙根茅厕中钻出来个人影,手里兀自拎着裤子低着头,弓着长长的腰身,听到脚步声,一双眼睛打量着巷子两边。丁钊拉着烟翠紧紧贴在墙上,屏住呼吸。那人抬起脚步要向这边走过来,转而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去,自茅厕里拎出一只夜壶,一眨眼便失去了踪迹。
      丁钊隐约看到那人便是驿站的驿丞吕雾中,却不知道为何来此处入恭?二人都吁了口气,快步走出来,耳中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踏在冻实的地上发出的吱嘎响声。分明还夹杂着挎刀拍打在臀上的声响。丁钊皱着眉头暗道:糟了,必是巡夜的衙役路过,此刻若被发现说不定会被抓回县衙。
      他拉着烟翠一溜烟的跑到前方墙根的茅厕前钻了进去,两个人同时发出惊恐的声音。茅厕墙角里靠墙站着一人,赫然是头发泛黄的‘阴阳剑’古奇容,面上冰霜凝结,白花花的一片。一条手臂不翼而飞,全身都凝结着一层冻结冰花。
      丁钊惊恐的看着一动不动的古奇容,烟翠用一只手推在他肩头,立即发出一声惊呼,古奇容的身躯软软萎缩作一团,就像是个装满了水的皮囊一般,似乎没有了骨头一般的柔软。丁钊见了鬼似的结巴的说不出话,空间本就狭小,烟翠的脊背已紧紧贴到他胸前,几欲将他推出茅厕,用更加惊惧的眼神看着他道:“死了……”
      丁钊的牙齿不停的打着架:“骨头都碎了……难道又是什么密宗大力金刚掌?”烟翠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不解的凝视他,丁钊补充道:“就是杀死老胡的那人和那种武功……”
      烟翠激声道:“方才……那人手里拎着夜壶……他难道没有看到尸体?”
      丁钊脑中更加迷惑,难道自己花了眼?离的太远了认错了人?那人腰弯的很厉害,应该是吕雾中无疑?不可能啊,这人比之老胡脾性更加懦弱不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驿丞先生倒是眼神不太好使,必定是他没看见古奇容的尸体!
      听着外面静寂无声,只有几声隐约的犬吠,转身探出双眼打量了周围,疾步走出。丁钊紧紧跟随出来,两人快步奔跑,直奔小河而去。
      河面上凝结着厚厚的冰层,积雪也冻得结实,这是去十里埠最近的一条路了。雪地上亦有几行清晰杂乱的脚印,烟翠指着前面的一堆雪道:“你看,那儿的雪怎么是红的?”丁钊心中一惊‘噗嗵’一声滑倒在地,烟翠顾不上拉他起来,跑过去在雪中搜索起来,手里摸到一条冻得冰冷僵硬的手臂,她尖叫一声坐倒在地。丁钊赶上来用腰刀挑起一样东西,一条血淋淋的手臂紧紧握住一柄乌鞘长剑。
      烟翠惊声道:“是茅厕内之人的手臂?”四下里焦急的搜索了一番一无所获。顺着一行血迹沿着小河走了七八十步,在河面上一处被砸开的冰窟窿前失去血迹,想必这是那日里老胡的馄饨店着火后破冰之处,那么厚的冰层不知道费了多少气力才能打破。
      难道这人遇到强敌身负重伤逃进了这里?岂不还是死路一条?别说是在冰冷的河水里,便是身着单薄的衣裳站在河面上被东北风吹上片刻也立刻会被冻僵……
      烟翠的眼圈变的通红,指着冰沿上新生的冰渣道:“大约这人遇到致命的重击,挣扎着跳了进去,敌人大约还有别的要紧事情便离开了,潜在水里时间不能太久,便又冒险从这里爬出来,结果还是被人施了毒手!”
      丁钊道:“你爹爹去了十里埠?”烟翠咬着牙点头,拔腿便向河岸小路上狂奔……满目疮痍的十里埠往日里恶臭不息残骸遍地,不止是丢弃的动物尸体,连冻毙街头的流浪汉也被扔到此处掩埋,无需多时便又被狐狸、狼、野猪一类的畜生给扒出了糟蹋,此时倒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雪,反而没有那种可怖肮脏的气息。两人在偌大的坟场四处搜寻,丁钊大喝一声:“什么人?”
      光秃秃的荆棘丛中间被压倒了一片,中间似乎卧着一人,丁钊跳过去,不顾冻得坚硬的枝干刺破他的袍子,将那人翻过来,正是平日里装作憨厚痴呆的老于头,便是戚燕堂。他左手里紧紧握成一团,露出半片布条。
      烟翠则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转而晕倒在地。丁钊眼里亦涌满了泪水,这个用心良苦的老人,不但一生命运多桀,历尽千辛万苦,忍辱负重只想着给含冤九泉的兄弟一个交待,带着年幼的女儿,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可算是忠贞之士,只是可惜在最后关头惨遭毒手。
      他怀里抱起烟翠,见她双目紧闭,白生生的脸庞已是没有一丝人色,他狂嚎一声,就像是荒野里无助的野兽,大地一片寂静,天色已露出一点朝阳,血红的光芒挥洒在这白茫茫的大地,让这片土地上都染满了触目惊心的红……
      驿站的二楼灯火未眠,门外几名皂衣衙役昂首挺立,手里均握着闪着寒光的兵刃,见到来人无不大吃一惊,围上去便欲将丁钊与烟翠锁住,丁钊拔出腰刀大喝一声疯狂的舞动着,众人看着状似疯虎的丁钊,想着这小伙子平日里多愁善感的像个娘们,为了一个婊子居然豁出命来。
      一条铁链抡起落在丁钊背上,他咬着牙忍着疼痛,砍向那人,烟翠将手里弦枫的长刀挥起,逼开围上来的几个人,丁钊拉着烟翠闯进去,直奔一处房间。
      一掌推开门,便看到伫立在窗前的百昼锦,双眉紧锁满面忧虑,看也不看他们道:“你们还是来了,还活着真是好运气!”丁钊大口喘息着道:“知县章柳台亦是近几年才调来,还有管灵峰他……”

      四元凶毕露

      百昼锦莞儿一笑:“章大人,你可有话要说?”
      丁钊骇异的说不出话,门后面坐着五短身材的章柳台,正铁青着脸看着他。旁边赫然是脸色铁青的舅舅徐勋。百昼锦不动声色的挥手制止丁钊继续说下去,指着椅子道:“你既然卷进此事,只怕已不能回头。坐,还有戚大小姐,受苦了!”说罢,向着烟翠深深一鞠,然后用明亮的眼睛扫着章柳台。丁钊与烟翠心里同时咯噔一下,只得缓缓坐下。
      章柳台咬着牙指着烟翠道:“百大人,既然这婊子是杀人逃犯,就该锁拿入狱,然后大刑伺候,要她供出此案来龙去脉才是,为何敬若上宾?可否给下官一个交代?”徐勋激声道:“还有这个小畜生,居然放走重犯,亦该抽筋扒皮……”百昼锦似乎毫不在意摆摆手道:“章大人,可否敬候片刻?待古奇容取回我要的物件必定给你满意交代如何?”
      章柳台冷‘哼’一声,呷了一口桌上浓茶,自是勉强压制满腹火气,听到这句话居然按捺住性子重新坐了下来。丁钊突然低着头道:“古奇容他……古兄已被人杀害了!”百昼锦身子一震,脸色变的惨白,双手发出骨节脆响,森严的道:“讲!”便逼近了他,丁钊沉重的将经过简述一遍,百昼锦后退一步,一拳打在门框上,上好的柳木门框便断折成两半,顿时尘屑飞扬,墙皮脱落一大块。
      正巧端着茶进入房间的驿丞吕雾中骇的老大一跳,惊愕的看着泪流满面的百昼锦,不晓得房间内发生了何事。
      章柳台狞笑着对他呵斥道:“滚出去!”
      那老态龙钟的驿丞吓的一哆嗦,手里的茶壶落在地上发出脆响,茶香扑鼻,隐隐透着花香的甜腻味道,闻者俱觉得异香扑鼻,可惜了一壶好茶。吕雾中一跤跌在地上,扶着腰匆匆忙忙的下了楼。
      百昼锦怔怔的紧锁眉头,苦苦思索着倒地自己哪里出了错,难道自己判断失误?他愤然转过身逼近章柳台道:“章大人,你可是河南信阳人氏?”章柳台一怔,点头应允,
      百昼锦道:“怎么章大人连一点河南口音都没有?”
      章柳台冷笑道:“下官年幼便离家求学,常年旅居异乡……”
      百昼锦冷冰冰打断他的话:“章柳台年幼丧父,自小孤苦无依,据说此人胸口有一巴掌大的胎印,只怕你胸口没有这块胎记!”
      章柳台面上依旧不露声色道:“此乃天赐,肌肤毛发皆受之于父母,百大人何以得知下官体肤特征?莫不是操劳过度,夜深无寐得了臆症?”
      “大胆狂徒,丧心病狂谋害朝廷命官,真正的章柳台已于七年前上任途中被害身亡,你便是冒名顶替的凶手!说,你到底是何身份?”百昼锦厉声喝道,眼中已充满杀意,房间内之人俱目瞪口呆的看着章柳台。
      只见他翘着二郎腿不紧不慢的讥笑道:“你是八州六府的总捕头,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不过一小小知县,你便是砍下了我项上人头,我找谁喊冤去?”
      “有一种人,在某个地方呆过后便会留下特殊的印记,我相信你的胸口没有章柳台这人的胎记,却有一颗鹰头,被一支利箭穿透的鹰!”百昼锦声音如锐利刀锋砍在骨头上般刺耳,
      章柳台霍然变色,一双眼睛诡异的看着百昼锦,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人呀,将包庇朝廷重犯的百昼锦拿下,本官要严加审问此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一阵脚步声响起,门外已聚起十余名全副武装的衙役,手执铁尺锁链,一窝蜂便欲涌进来拿人,百昼锦抽出长剑,随手便自最前一人头上红缨削落,那人大叫一声坐在地上,后面的衙役顿时面无人色的连连后退。
      百昼锦将手扬起,看着房间内每一个人冷冷道:“本捕乃八州六府衙门总捕百昼锦,奉天子圣旨,缉查重案。为虎作伥者,包庇隐匿者,负隅顽抗者,诛九族,钦此!”手里一块雕龙金牌煞是刺眼,顿时门外的衙役傻了眼,跪了一地。
      百昼锦咬牙切齿道:“你们这帮奴才守在驿站门前,枉自进出一人便将你们凌迟处死!”门前哗啦一声,十几人均争先恐后的飞跑下楼。
      百昼锦踱步来到章柳台面前:“你应该就是禁宫牢狱司副统领‘一笔定江山’廖飞戈了,七年前是你勾结阉人胡梓秋盗取大内国宝,嫁祸他人,害死许多无辜之人……”
      章柳台格格狞笑道:“凭你便想与我动手?”身下一声巨响,一张结实的楠木椅子碎成几片。徐勋怪叫一声连退数尺远远避开他,丁钊跳起拔出腰刀横在烟翠身前。烟翠眼中冒出火来,这些年他们父女浪迹天涯,历尽人世苦难都是为此人所害,浑身不住的发抖,拔出匕首便冲上前去。
      百昼锦摆手制止他们,不慌不忙的道:“我自有擒贼之计,只是有几个问题必然要问你,当日你们狱刑司用刑过度将五名侍卫当场致死三人,那件东西是否藏在他们尸首中运出大内?”
      章柳台狞笑道:“你们必死无疑,说出来也没甚么关系。胡梓秋假扮宫女盗出宝物便由我藏在尸首中运出来,不料那枚最昂贵的明珠却被他藏匿起来!”
      百昼锦道:“和你这种狼子野心的禽兽为伍,胡梓秋当然要留一手,你们还得保护这人罢?那么,胡梓秋能逃出京城亦是你从中暗助?”
      “哼,这个阉驴却不肯交出宝珠,只好暂且让他活下去了!”
      “你不急于动手,只怕是当时风头太紧,偷盗的宝物又价值连城,想找到买主亦非易事吧!”
      可是我已经找到此处,你们便铤而走险,在我找到胡梓秋之前将他杀死。恐怕你们还是没有找到那枚宝珠!我说的没错吧!”
      “哼,老于头便是曾经的大内侍卫戚燕堂,只是他隐藏极深,我一直都无法摸清他的底子!”
      “所以你们便将迁入本地的可疑之人一个个杀死,没想到戚燕堂佯装身死,却躲到你眼皮子底下!”
      “你这种衣冠禽兽岂不是该九族都受凌迟之刑!”
      廖飞戈阴笑道:“多说无益,还是现将你们送去鬼门关,去地狱饱尝轮回之刑罢!”百昼锦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不想看一看你们冒着那么大风险,费了那么多心思却从没见过的绝世无双的传奇宝珠?”
      廖飞戈眨着眼睛道:“等你们都死了,我一定在你身上找出来看看,既然你们已将胡梓秋尸体带走……”他面上隐隐变成淡红色,肥大的一双袖子暴长数尺,袖中传来磨牙般生涩声音,双袖一鼓,三道寒芒激射而出,钉向百昼锦、丁钊及烟翠。
      百昼锦貂皮大氅中弹出一柄细如小指的软剑,似一条银蛇舞动,点在丁钊面前的寒芒上,迸出火花,软剑迅即缩回将已至额角的一截寒芒射落,溅起的火花擦着他额角,便有一丝焦灼之痛。
      徐勋双手侧身横刀挡在烟翠身前,只听一声锐利的脆响,那截断刃射到刀身上,握刀的双手犹被重锤敲打,腰刀剧震几欲脱手。房内之人均霍然变色,廖飞戈武功竟如此出神入化,令人匪夷所思,随意一击便让三人手忙脚乱,双方武功差距实在过大。廖飞戈阴冷道:“跟我斗,凭你们也配?”
      百昼锦怜悯的像看到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掉进冰窟一般道:“你大约听说过‘焚神煮鹤散’这种药罢?嗯,任你神功盖世,服了这种药,越是运用内力便发作的越快,难道你还要负隅顽抗?做无谓挣扎?”
      廖飞戈的脸色瞬间变成淡金光泽,一闪便消失无踪。倒退一步将身后的一个花盆撞倒,口里恶狠狠道:“老子终日打雁,不料被雁啄瞎了眼,嗬嗬,不愧是天下名捕,玩阴的还有一套!”
      百昼锦打断他的话头:“对付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禽兽,用什么法子也不为过,七年前你不是用这种药来对付宫中的五位侍卫嘛?要不他们被擒时连站立都没有气力?”
      丁钊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条,递给百昼锦道:“这是从老于头……戚大侠手里拿到的,我不甚明白……”
      百昼锦取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字,仿佛是个人名:钟无律!百昼锦亦不解其意,钟无律是何许人也?他转向丁钊道:“你说你隐约看到那凶手模样?”丁钊与烟翠俱点头,百昼锦盯着廖飞戈,又看着徐勋,这两人都不会和钟无律扯上关系,丁钊急切道:“看着那人颇像驿丞先生,还有……我舅舅与驿丞先生都是最近几年调职过来的!”他说着心里不由心惊肉跳起来,舅舅徐勋性格暴虐,外强中干,却是个典型的窝囊废,自然不会是凶手。
      百昼锦脑海里乱作一团,他努力的让自己安静下来,宫里倒是有个钟姓御医,据说前些年是皇上身边的红人,那么也不大可能来到此处。
      廖飞戈的独门武器是枝画眉铁笔,他内功虽高,却不是密宗金刚掌这种罡气霸道凌厉路数,且他从容杀死戚燕堂、古奇容也很难得手……徐勋自昨夜便一直不见踪影,倒是可疑。不过看丁钊身上无一丝武功的模样,徐勋此人倒是粗野的很,况且来路不明!
      他高喝一声:“驿丞先生!”
      打开门,老态龙钟的吕雾中佝偻着赢弱腰身站在门口窥探着,抬起花白的头发,灰蒙蒙的眼神无力的看着房内之人,看到百昼锦锐利的眼光便一脸的茫然,手里捧着一只散发着异香的茶壶,颤巍巍的摸不着头脑。
      丁钊脑中轰然炸裂了一般,这个样子的确在剪刀巷茅厕前所见模样。他惊惧的指着他道:“是……不会错!是那人!”
      驿丞吕雾中……钟无律……吕雾中……钟无律!这三个字翻过来岂不便是一个人。
      百昼锦的心忽然沉入无底深渊,廖飞戈茶中的药便是自己安排吕雾中所沏,怎不见药力发作?反而还能站立不倒?能眼见古奇容走出驿站的也就是他了,而自己一早便知道廖飞戈身份,故将他留在驿站内半步也不许离开。
      那么……他出了一身冷汗……当年三名侍卫死于狱中,即使尸体离开大内亦必层层检查。因事关重大,会不会是亲由御医来检查尸首?尸体中藏着失窃之物,并没有被发现……
      吕雾中的声音阴冷的像把刀子:“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茶是好茶,可惜不论 ‘追魂蚀骨香’……还是‘焚神煮鹤散’都是害人的东西。”
      百昼锦鼻中的香气渐浓,喉中干涩呼吸急促起来。
      看着地上方才吕雾中摔坏的茶壶兀自渺渺冒着白烟,异香仍旧不断的浓郁,他眉头紧皱,脸色惨白,胸膛里的心跳越发吃力:“果然是你”
      门外兀自撞进一人,满脸大汗淋漓,手里拎着一个湿淋淋的棕色包裹,却是正捕头管灵峰,大呼小叫的道:“找着了,藏在小河冰层下,我亲眼看到姓古的跳进冰窟的……”瞥了一眼章柳台,看着他阴沉着脸面对百昼锦,便向着丁钊几人嘶喊道:“你们这些不自量力的小杂种,敢老虎头上动土,老子先拿你们的血祭刀!”
      吕雾中挥手击在管灵峰胸前,将他打的横飞了出去,落在地上便狂喷出大口的血花,整个胸口都破碎不堪,血是从十七八个地方同时流出来,头顶上,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嘴里,咽喉上,胸膛上,都流着血……
      “密宗大力金刚掌?”
      可惜百昼锦说出这句话时已站立不稳,似乎飘在半空说不出的空虚,他脸上连露出痛苦表情都觉得吃力起来。烟翠亦软软的倒在丁钊身上,两人倒在一处。
      三个人眼里俱是廖飞戈狞笑,耳边是吕雾中缓缓退出房间时响起的温和声音:“将他们剥皮拆骨!”声音不大很是和气,听在耳边无疑是噩梦般。
      徐勋粗旷的脸上却露出毒辣的光芒:“钟无律,廖飞戈,老子等了你们整整七年!今日里方算人脏并获!”
      章柳台面露诧异,狠狠道:“凭你这条狗也配咬人?”说着自后腰拔出一支通体赤芒的判官笔。
      徐勋眨眼间便变了一个人,眼神犀利如刀,一柄普通的钢刀到了他手里,轻轻抖动,便发出锐响,直刺骨膜。双手握刀,颠步向前斩落,似是紧绷的弓弦断裂,砍在章柳台手中的画眉笔上,溅出耀眼光芒,光芒未消失之前,刀影便又落下,砍在同一个地方,便又是一刀,刀法苍劲轻奇,刚劲霸道,整个房间内顿时霜锋雪刃,飞舞满空。
      “疾风舞柳刀?你是禁宫侍卫总领唐勋?你不是七年前暴卒于……”
      “好刀……”话音未落,廖飞戈半边身子便冒出大朵血花,徐勋反手一拳击在他面门,廖飞戈身躯飞出、落地、脸上始发出爆裂般声响,一张脸毫无异样,只是面皮松弛下来,两耳中喷出两道血柱,便没有了半点声息。
      门前赫然站立着鬼魅般的吕雾中,阴沉着脸道:“据说,在征西域之时,你救驾有功被赐免死金牌,那一战的对手并不是叛军中的高手,而是一群野狼是嘛?一个人屠狼百余,可是实情?”
      “不错,狼性坚韧强悍,狼命坚忍不屈,较之尔等两条腿的畜生要高贵的多!”
      “七年前一错,本是无意,现今我已垂垂暮年,可否高抬贵手,这宝物便归你一人独有!“
      “魔由心生,贪由念起,你心怀鬼胎,是罪大恶极的元凶!即使你已弃了屠刀立地成佛,我也必定挥三尺青锋斩魔杀佛!”
      “你甘愿毁容埋名,放弃如日中天之仕途,只是为无谓死去之人复仇?”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吕雾中阴鹫鹫一笑,迎面拍出一掌,风声飒响罡气逼人,徐勋手中单刀一横挡在胸前,这一掌便拍在刀身上,百炼精钢的腰刀发出脆响,从中断裂。徐勋口中一道血箭喷到吕雾中胸前,将他胸前衣裳射出无数小孔,后退两步不住的吐着血。
      徐勋双手发力将断裂的钢刀拗成两段,一手持柄,一手握住半截刀刃,如双蝶飞舞,断刃撒出一道青光,自吕雾中脖颈划过,吕雾中的一只手掌已近徐勋面门,只觉厉风扑面,徐勋手里断刀搠出,刺穿吕雾中手掌,霎时内劲尽泻,徐勋将手一翻,断刃便将这只手掌切碎。
      吕雾中飞起一脚踢在徐勋腰上,顿时将他踢得横飞起来,吕雾中飞身而起,半空中的身躯脖颈处射出一团血雾,身体软绵绵的落在地上,一双眼睛露出歹毒光泽…………徐勋撞在墙上,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震,房上灰尘簌簌落下。
      一手握住脖颈伤口的吕雾中挣扎着摸起廖飞戈的铁笔劈向徐勋,丁钊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飞身抱住吕雾中,一口咬在他眉头。吕雾中吃痛,铁笔反手向着丁钊后背刺下,丁钊顿时感觉背上血液犹如被抽干了一般,他毫无畏惧的松开口,将头后仰,拼尽全身气力将额头撞向吕雾中眉目之间。只听到‘咕咚’一声巨响,两颗头颅碰击在一起,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嚎叫。吕雾中仆倒在地,脖颈中发出咝咝声响,不停的喷着血雾,眼里是至死亦不信的神情。丁钊也同时倒地,只是浓重的喘着气,连翻身亦做不到。
      百昼锦用力的喘着气道:“珠子在……那棕色包裹内!”
      丁钊挣扎着喃喃道:“烟翠……是我的……我杀了……”烟翠扑上前去抱住他身体,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滴在他血肉模糊的脸上,附在他耳边轻轻道:“姐姐一辈子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尾声

      天空终于露出太阳的光辉,撒在脸上暖洋洋的让人想打盹,铜元县的街道上行人依旧匆匆,背后的玉黛山依然白茫茫的起伏连绵,只是人们脸上已露出笑容,靠近小河边的宅子里一阵鞭炮齐鸣,大约是哪户人家正办喜事,鼻中俱是鞭炮爆裂后的硝烟味道。山路上一名身裹雪白貂袍的少年牵着一匹火红的骏马缓缓前行,一双炯炯如电的眼睛不住的打量着这巍巍群山。
      忽然他停住脚步,回首间便远远看到一个腰挎长刀的年轻小伙子,头上缠着一圈绷带,浓眉大眼的脸上冒着汗珠,脚步飞快的向这边赶来……
      貂袍少年问道:“他肯让到山外面见世面?”
      “快走,后面有人追我……”
      牵马的少年顺着山脊向下张望,山脚下一个黑点般的人影拄着拐棍蹒跚的艰难行走,顺着风能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大骂:“混帐王八蛋,把你养大了,连个屁也不放就跑,混蛋……”
      貂袍少年对着挎刀的小伙子道:“你不能就这样走!”
      挎刀少年紧皱眉头:“你不愿带我出去见见世面?”
      “你不能像现在这样走,你应该骑我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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