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梅》小象消火栓

5、补习

　　周六的早上很凉，热气似乎在一睁眼间消退。

　　郁每早早的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厕所的镜子观察自己的脸上被父亲打过的印记是否消肿。
　　凉水经过面庞，再涂药，头发一遮挡，端倪不明显。

　　她垂下眼睛，揉搓掉剩下的药膏。再去一根根的清洗手指上的药味，把昨晚的记忆一并洗刷掉。

　　按照之前的计划，她今天要跟之前初中的同学约好一起去书店，顶着一副红肿的面孔，实在不太合适。

　　检查确认一切无误后，她简单洗漱就出了家门。背着书包乘地铁走在路上。

　　清晨的雾气吸进鼻腔，郁每看着路边经过歪歪扭扭的小狗，心情好了许多。
　　郁每站在路口出等了五分钟，远处一个男生的身影出现，对她挥挥手。

　　这是宋瓷，是当时他们班里家境最殷实，却也最刻苦的一位男同学。

　　初三毕业后自己去了一中后，得知这位老同学去了实力不相上下的清大附属，两人又逐渐的续上了联系。
　　绿灯亮起，郁每穿过熙攘的人群，朝对方的方向走过去。

　　高中生之间的异性交往仿佛有一道线，不论怎么看都暧昧，但她和宋瓷不同，两人完全是学习交流，甚至连革命友谊都不算，准确来说，是把对方当课外辅导班，各取所需。

　　郁每很佩服宋瓷，家里的实力完全可以让他出国留学，但却选择了大多数学生苦哈哈的高考之路。尤其是当听说男生居然今年要同时参加物理和生物两门竞赛时，更是让她大为震惊，郁每以为自己已经是刻苦中的典范，没想到还是有人比她更肯努力。

　　书店的位置在商场三层，但内部有很大的阅览空间可供会员使用，放假期间不少小孩子也盘踞在此，但大多数都很安静，很适合阅读的气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着，找了惯常去的角落坐下。
　　木质桌椅很宽敞，灯光也明亮，两人摊开从背包里掏出的成套试卷与习题集后，仍是占了不小的地方。
　　郁每调整了一下椅子，男生又从包里摸索半天，然后手里突然多了一个保温杯，模样是普通商场里见不到的款式，上面还有显示温度和时间的显示屏。

　　“送你的。”他说。
　　郁每微微吃惊，没动。他们两个的关系还没到能互相送礼物的程度。

　　见她没反应，宋瓷平淡的补充道：“我妈非逼着我带上，但是我不喜欢喝热水，这样回去就可以说我搞丢了。”

　　郁每反应了一会儿，调侃了一句，“有钱人的烦恼，谢谢你妈妈。”
　　便也不拘束，收下了东西。

　　其实在物化生三科当中，郁每最擅长的是生物，但是听老师今年的统计，听说全国生物竞赛压力颇大，本市的报名人数比去年多出10%，因此靠这个走竞赛是一种险境。

　　今天他们来补习的主要内容，就是郁每给宋瓷补习生物，而宋瓷给她讲解物理，互利共赢。
　　两方拿出试卷，宋瓷道：“你先开始吧，我的问题不多。”

　　郁每也不拖沓，打开模卷，指着大题的第三道，“这个问题我还是不懂。”

　　宋瓷把眼神放到试卷上，眉间了然，“又是追击者问题。”

　　“...只是延伸到了外太空。”郁每的声音透漏着无奈，她的脑子明明很灵活，但是就在这一点上迟迟转不过弯。

　　宋瓷已经开始认真的看着题目。
　　“第一问写轨道参量方程，你回答的很好，但是这部分不难，大部分学生都能套公式写出来。第二问点火后追击者轨道表达式，你也没有出错。但是，问题还是出现在第三问上——”

　　宋瓷的声音顿了顿，“你，居然会忘记了开普勒第三定律？”

　　郁每的眼神也定住了，先是大悟开解的状态，又立马陷入自责。
　　“对不起，我忘了。”

　　女生手里的笔尖戳中本子，满是对自己的不解。

　　“接下来是第四问，由于上一问的答案不正确，肯定这一题也会错误。但是...”宋瓷凝神看去，“你代入的式子是错误的，为什么能量守恒定律的常数C会被漏掉？”
　　郁每又哑然。

　　男生回过头，语气很严厉。“这导致你的表达式化简出来是个四不像。你要是真的想避免这些细枝末节的错误，为什么不用极坐标的办法？”
　　女生垂着眼神，似是在懊悔。

　　宋瓷微微摇头，继续看着试卷上的第二道问题。
　　他念出声，“生物电问题，电场问题的变体。我记得你这部分比较牢固，为什么又出错了。前几问还可以，最后一问——你应该是又想多了。”

　　郁每似乎有不解，“体系2对1的作用正好被带电平板对1的作用抵消，可以不用考虑，因此体系1收到细胞膜内液压和带电平面的作用力之外，还有x0处正离子气压啊。”

　　宋瓷皱眉，“细胞膜内的确有液压，可是你做的假定是细胞膜处于水中的试验，内外压强一致你怎么会忘掉？”
　　郁每愣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连看了几题，男生分别指出她的粗心之处，语气里的疑问越来越大。
　　女生咬住下唇，面色灰暗。
　　宋瓷把卷子扣上，回头看到快缩成一团的女孩，心里的某处动了动。

　　他微微叹气，“对不起，我的语气太糟糕了。”

　　郁每摇头，一手接过被批注完整的卷子，“没关系，这是我应得的。”

　　说到底，其实她还是挺喜欢在成绩上收到批评的。

　　高三年级总共四五个物理竞赛生，跟她聊的上话的一个都没有，孤军奋战久了心里难免慌张，现在倒是一个有底的状态。

　　宋瓷偏头看了女生一眼，淡淡道：“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郁每眼神颤了颤，像是被人说中心事。
　　男生把手里的卷子放下，喉结滚动。

　　“想去运动一下么？”他突然问道。“我请你。”

　　郁每不理解的回头看着他。“可是，你的生物还...”

　　“无所谓。运动产生多巴胺和内啡肽，”宋瓷已经站起身，把手撑在桌面上，“去体育馆学吧。”

　　商场外的高大建筑物就是排球馆。
　　郁每虽然答应下，不明所以的跟着男生走，心里却十分畏惧。
　　而球类运动，对她来说是挑战极限的东西。因此从初中以来，她的体育选修课除了跑步就是跳远。
　　如今，她亲自来排球馆不知道是大脑长出了什么泡，当然，也可能是她下意识觉得宋瓷说的都是正确的。

　　因为是周末，所以球馆里人不少，不少人穿着都很专业，姿势也相当标准，跟她在电视里看到的转播体育赛事一样。

　　两人衣服没换，穿着便装进来，只把外衣脱到了长椅上。
　　周围是运动的人的呼喊声，球重重坠地声，和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郁每盯着脚下的球，心里无端生出一丝胆怯。

　　宋瓷脸上没什么变化，拿着球开始教她基本姿势。

　　“两手互相握住，下压手腕，不要忘了小臂内侧要夹紧。”
　　“平行站位，两脚与肩同宽。”
　　“你的两侧肩还要往前提，对的保持。”

　　郁每抬眼看了一眼正在教学的男生，兀自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番。

　　宋瓷教排球跟教物理的态度一样，细致入微，又无比认真。

　　在郁每的印象里，宋瓷一向是这样一个人，她记得初中在班里有一回要举行航模比赛，材料自备，所有人都没把这当回事，敷衍的交了作业，造型大多是七歪八扭的抄袭网上的成品。

　　而宋瓷不一样，他上交的航母拿出来，立刻惊呆了所有人，完美的仿佛可以立马拿出去卖。

　　他参照了各国家的航母外型自己设计了图纸，一点点用漆上色，总共花费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毫不意外的得到了美术老师和班主任的双重表扬。

　　老师们还顺带拉踩批判了某些同学作风懈怠，平时作业做的没有别人好，其他方面也不如人家。

　　也就是在那时，郁每开始注意到宋瓷这个人的。他平时在班里不爱说话，拒绝交际，一个人静静的听课做题，从不主动举手，但如果被老师点名，则对答如流。

　　她暗暗钦佩，同为在班里没什么朋友的人，她觉得自己是被人群隔绝，而宋瓷是主动隔绝人群，论起来，还是对方的位置站的高些。

　　后来在物理课上，两个人被老师分到了同一组做电流实验，郁每大着胆子主动跟对方讨论问题。
　　而虽然宋瓷看上去很冷，但在交流学习上很主动，甚至还会帮她提出意见，最后两个人的实验得分在班里最高。
　　随后两人这默契的‘学习小组’也就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郁每还算是个聪明人，学基本动作还是挺快，只是仍然是很难克服对球的恐惧心理。

　　她尝试了许久，接球仍然是个困难，每当球从另一端飞到自己面前，她的本能意识就会让自己去闪避。
　　来回反复了几个回合，女生筋疲力尽，莹莹汗珠显现在额头。
　　男生看了一会儿，在她身边突然平静的说了一句。

　　“只要球还在手上，就千万不要让它跌落。”

　　郁每怔了半秒，以为他说的是排球，再一细想，似乎颇有深意。

　　女生两手撑膝，垂下面庞却忍不住翘起嘴角。
　　两人从下午玩到晚上，郁每与宋瓷在14号线分别后，独自拥挤在车厢拿着手机看小说，结果因为人太多而被迫坐过两站。

　　下车后，她看了一下时间，家里的晚饭肯定是等不到了，便在路上随便买了个烤冷面当作晚餐。

　　一路吃着回小区，进了家里独栋的院墙，郁每上楼梯后开门，结果看到辛晓禾似乎也从外面刚刚回来，正在玄关换鞋。

　　不知是否是她看错了，辛晓禾的眼眶在橙色的玄关灯下显得通红，似乎才刚刚哭过，看到姐姐进门后，又头也没回的进了房间，摔了屋门。

　　郁每不解，但也无暇去顾及其他，她脚跟处磨的很痛，只想赶紧换鞋获得解脱。

　　慢吞吞的回房间后，她探身去打开窗通风。却不一会儿就看到家院墙外暗色角落里略过的一个影子，像是一只野猫，也像是一双眼睛，隐藏在藤蔓下幽幽的盯着她。

　　再去看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女生皱眉，心有余悸，再狠狠地把窗帘拉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