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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早春二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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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脉,绵绵莽莽。
长江源头,山脉尽端,有数座雪峰高耸入云,山势陡峻,云雾缭绕,长年冰雪覆盖,除了少数打猎采药人趁化冻之季入山寻找各种珍奇动植物,寻常是没有人愿意接近的。
边疆之区,原本是多事之地。但昆仑-祁连山这一带,莫说混乱,就是中原武林寻常的江湖纷争,这里也是极少发生的。原因无它,江湖中人人都知,神秘于江湖一百多年的古城银雪,便隐匿在最高峰——莲索峰上。没有人,愿意在银雪城的势力范围内生事。
银雪城是江湖中的一个传奇。
当今武林,有“一天二帝三奇”,四大世家,七大门派。曾被奉为武林神话的天相真人早已仙踪销匿多年,二帝于数年前突然同时消失人间,三奇游荡五湖行踪不定,四世家——唐慕容费墨坐镇中原,七大门派更是子弟遍江湖。然而这所有加在一起,也不及银雪城三个字更有魅力。
银雪城是什么样子,具体在哪里,鲜有人知。银雪城不喜江湖血腥,每代只出一两人涉足江湖,而每个出自银雪城的人无不是令世人惊艳江湖侧目的风云人物。最妙的是,虽同出自银雪城,他们每个人的成名武艺都不尽相同。多用剑,也有以其他奇异兵器称霸一时的。即使是剑,所用剑招也绝不雷同。像是一百一十年前的薛孺以空灵飘逸润物无声的沾衣剑法享誉江湖,而二十年前惊鸿一现的薛影寒人无情剑亦无情,一手寒塘渡影二十八式寒气凛冽冷漠绝情,除了二帝之一的幽篁就没有活人见识过第十式之后。
而当是时,名满天下的“南翼剑”萧易泓,年纪轻轻却素负侠名,所用之剑名唤江南,赖以成名的是五津风烟十七式,传闻这路剑法中旷古绝今的却是那无人见识过的最后三式。
烟雨。杏花。江南。
望江楼。
“你可知眼下武林中最大的新闻是什么?”
“你可是指慕容家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的慕容四小姐许配给了墨家大少之事?”
“拜托,那是我昨天告诉你的消息了。”
“汗……那是……?”
“南翼剑使了他剑法最后三式中的一式!”
“?!对付什么人?竟然用了这种秘密剑招?”
“你知道最近魔降门灭了望日庄满门的事吧?听说事情远不止如此!当时魔降门出动的全是高手,首席护法率五个黑金带杀手和十数个黑银带杀手亲自下的手。谁想南翼剑正好那天路过宜兴,两头撞上了,当时火拼得可厉害了。魔降门的杀手全部折了,首席护法受了重伤——就是被五津风烟最后三式中的一式所创。”
“呀……真是大新闻啊……那一招叫什么?”
“天涯垂钓!”
“……你知道的好详细……”
“不然怎么叫江湖传闻呢。”
“。。。。。。。。。。。。。。。。。”
明明是烟雨蒙蒙的二月寒春。
恍惚间似乎有和煦的春风拂过,原本喧哗的望江楼忽然有片刻的安宁。
“店家,烦劳你照这个单子送些食物到房中来。”清晰低沉的声音。说话的是个年轻的男子,月白色长衫,悬墨青色剑鞘。眉宇清朗,丰神俊雅,顾盼间有青山远意,卓尔不群。虽面有忧虑之色,言谈举止仍是温文尔雅。只是站在那里嘱咐,却从容得象在自家的厅堂。
掌柜忙唯唯诺诺的应了,赶紧让厨房准备。男子微一点头,转身返回后院。
众人回过神来,又复高谈阔论。
“他怎会在这里?”窗边,一个年轻公子讶异的望着着那男子消失的背影喃喃道。
他旁边坐着一个以白色纱帽遮颜的窈窕女子,闻言转过头来:“你认得他?”语调柔软婉转,却掩饰不了一丝激动和喜悦。
年轻公子尚未回答,同桌一个神态娇俏中又带三分妩媚的女子一挑柳眉似笑非笑看着她:“嘿,小蕈,你对人家很感兴趣嘛?”
那被唤做小蕈的不禁脸上一热,所幸有白纱遮着看不出,但仍羞窘的嗔道:“采儿——”
郁采儿不理她的美人攻势,依旧坏坏的笑:“亏你还是慕容轩和慕容菡的妹妹呢……居然连他都不认得。”
慕容蕈好奇的追问:“他到底是谁呀?”
郁采儿只笑不答,心中却也奇怪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应该先去雁荡山才对呀……不由又想到还在床上直挺挺躺着的上官简,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慕容蕈见郁采儿一双妙目漫不经心的向外瞟,知道她又在发呆了,转向同桌公子:“费大哥,你知道吗?”
费别洛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方道:“他是你兄长慕容轩的至交好友,萧易泓。”
慕容蕈啊的轻呼一声:“原来他就是……我听哥哥说起他好多次了,想不到竟在这给我遇见了。”语气又惊又喜,似有无限向往。慕容轩向来不轻易夸人,惟独十分欣赏萧易泓,每每提起总是赞叹不已,慕容蕈自小景仰哥哥,故而对萧易泓也是慕名已久,只是总无缘相见。三年前萧易泓到慕容府做过一次客,可偏偏那回她不在。后来私下听说当时四姐慕容菡对他很有好感,频频示好,慕容家也十分有意与银雪城结亲,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此事不了了之,此后他也没来过慕容家了。
原来他竟是这般风度……难怪四姐对他……
正默默想着心事,郁采儿忽然天外一句:“是不是理解了为什么慕容菡对他那么着迷啊?”
慕容蕈面上又是一红,却也不语,微微低头。
郁采儿倒没再为难她,兴致勃勃说道:“不如我们去拜访拜访他吧。”
这下不但慕容蕈怔住了,就连费别洛也是一呆:“我们又不认识他。”
郁采儿慵懒的一笑:“很快不就认识了?”
慕容蕈到底脸皮薄些,迟疑地说:“这样贸然找上门……不太好吧?”
郁采儿一挥手,素手轻拍桌面站起身来,不容置疑道:“我堂堂飞鹰堡右使郁采儿去拜访他,有什么不妥?”
这一句煞有几分凛凛傲气威不可犯,顿时教那两人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房内。
萧易泓轻轻走到若容床边,床上的人儿还闭着眼睛在。
凝视着她无辜的睡颜,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变得很柔和……
静静看了一会,见她眼皮微微的动着,显然是没睡着,萧易泓微微一笑,开口唤道:“若容,起来吧,该吃点东西了。”
床上的人儿不甘不愿的睁开眼睛,有些懊恼的看着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嘀咕道:“到底是我能力有问题还是智力有问题,为什么下山以后不是被追杀就是浑身伤。”
萧易泓不禁莞尔。这样的话,每天她都会抱怨上好几回。
若容气恼的瞟他一眼:“我知道你在笑我发小孩脾气。可是我……我都躺了八天了!!”
萧易泓闲闲道:“谁叫你当时逞强。英雄不是那么好做的。”
若容鼓着腮帮子还要反驳,敲门声适时响起。
萧易泓微笑起身开门:“我叫了你喜欢吃的东西来。望江楼的菜堪称人间美味,保管你连舌头也一起吞掉。。。。”
身形一顿,笑容突然敛去,他回望若容,伸出三个指头。
若容当下会意,暗暗戒备。
萧易泓径自走过去开了门。
一张如花笑颜晃了进来。
“萧公子,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来拜访的。”
正是郁采儿。
萧易泓不动声色移了移身子,恰好挡住自发就要入内的郁采儿。
“姑娘,你我似乎素未谋面,不知有何要事?”
一边暗暗扫了一眼门外两人,看起来似乎都是世家子弟,一个英武的年轻公子和一个以纱帽遮颜的年轻女子。
郁采儿看见萧易泓,两眼登时发亮,果然是俊朗不凡啊……一边笑咪咪的说:“我叫郁采儿,这两位是费家公子费别洛和慕容府五小姐慕容蕈。咱们三个久仰南翼剑侠名,特地过来拜访拜访,冒昧登门,萧大侠可别见怪。”
萧易泓礼貌的微笑着:“原来是飞鹰堡的郁姑娘。费家二少的名声我也听闻已久,甚感幸会。这位慕容姑娘……可是慕容轩的五妹?”
慕容蕈一双如水星眸隔着白纱脉脉望着萧易泓,此时见他忽然转过来问向自己,心里砰的一跳,脸上早已飞红一片,当下略略弯腰,道了个万福,柔柔答道:“正是……家兄曾不止一次提起过萧公子,慕容蕈仰慕公子侠名已久……”
萧易泓见她温婉有礼,娇柔而不失端庄,心中也生好感,回礼道:“姑娘过奖了。”不觉想起慕容菡,暗叹这姐妹二人不过相差岁余,性格却有如天壤之别……
已知对方身份,再不好阻拦,萧易泓微微侧身,却没有让对方登堂入室的意思,只略带歉意的微笑着说:“三位特地登门,萧某感激不尽,本该好好款待,只是眼下我这里还有病人,实在有所不便……”
费别洛心知对方不便让他们入内,正要开口客气几句好告辞,郁采儿却抢先开口:“不知萧公子的病人得了什么病?采儿不才,却也略通医术,不妨让我来瞧瞧?”
费别洛与慕容蕈俱是一愣。郁采儿会医术?
萧易泓依然不轻不淡的微笑:“多谢郁姑娘,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郁采儿嫣然一笑:“连试试的机会也不给?难道萧公子不相信采儿的医术?”
萧易泓心中皱眉,略感意外。传言飞鹰堡右使郁采儿不但年纪轻轻武功了得,而且长袖善舞通达人情,怎么却现在故意装傻非要与他过不去?
心里虽有不快,面上却无什么表示,只淡淡道:“在下岂敢怀疑郁姑娘。”
慕容蕈惶惑起来,萧易泓虽然还在客气,笑容淡淡,眼神中却已有冷意,他的这种神情教她顿感手足无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玲珑心肝的郁采儿这一回好似看不懂别人脸色,当下悄悄拉拉郁采儿的袖子,低声说:“采儿,我们走吧,改天再来好了。”
郁采儿奇怪的睁大眼睛:“为什么?”
转而又对萧易泓一脸诚恳的说:“不如让我看看吧,我的医术真的不错哦。”
萧易泓无可无不可的一笑,正要开口,突然屋内传来“啊”的一声。
声音甫传出,他脸色大变,几乎同时身影一闪,已至若容床边,快得叫门口三人连眨眼的功夫都没。郁采儿暗暗心惊——只听说萧易泓武功很高,但因他素来低调,究竟高到什么程度也没几个人知道,从刚才那一下来看……上官简恐怕是真的是要结结实实躺上三个月了……
若容呆呆的坐在床上,樱唇半张,表情似惊似喜,却更似疑惑。
萧易泓一眼瞧见她好端端的,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再一瞧她的表情,不禁又有些担心起来。
“若容?”
若容缓缓偏过头看着他,表情古怪。
“萧大哥……我……能动了……”
萧易泓怔了怔。啊,是了,才八天呢。
“你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奇怪了……难道是我体质特殊?还是她加了别的成分……不会吧,我喝的时候没感觉到别的味道……难道是无色无味的……”
若容径自沉吟下去。
萧易泓见她确实无恙,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去,看到身后三个呆若木鸡表情各异的家伙,他有些无奈的笑笑:“各位既然进来了……就坐坐吧。”
郁采儿半天才长吐一口气。
老天,这辈子见过的美女不少,心理还是没准备好见到这么如梦似幻的美女。神情是清清冷冷的,语调也是清清冷冷的,只是顾盼之间,一笑一颦,流露出自然纯真的气质。
郁采儿好想……摸一下她的皮肤哦……
慕容蕈心里有些空空的。
她只好沉默,沉默的体味心里那点不知为何的失落。
至于费别洛……他已经傻了……南翼剑的房间里……藏了个绝美的人儿……
还是二月早春。
有阳光,却是冷冷的,毫无暖意。大团的云影疾掠而过,一时晴朗,一时暗淡,光影起落。
一道修长的人影独立于山崖顶上,负手望天,眼神遥远。
云卷云舒,气象万千。只是苍穹不变。
一道雪白的人影仿佛踏云而来。山风呼啸,冷洌刺骨,他却似毫无感觉,衣袂飘飘,很有几分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你选的地方越来越古怪了。”
白衣人站定,淡淡开口。
清泠醇厚的嗓音,冰雕玉琢的容颜,美得象是神人,不沾一丝烟火之气,没有性别年龄之分……
“上次你抱怨说,我永远只会在后花园里躺着等你。我以为你会比较愿意爬山。”
先前那人如此回答,语调带着懒懒的戏谑。
“你灭了望日庄?”
“恩。”
“和这事有关吗?”
“算是吧。”
白衣人微一撇嘴角:
“魔降门明明就是你说了算,偏偏要到处找理由清除异己。”
那人转过头来,盯牢白衣人绝美而冷若冰霜的脸。
“我也真有些舍不得呢,少了一个可以窥视你银雪城的棋子,险些还陪上了首席护法。”
“……我倒未曾料到易泓会那么快赶到宜兴。”
“我也未曾料到,银雪城还有这么一个高手。”
白衣人不语。
就当作没听见好了……
那人忽而一笑。
“薛影寒,你藏私呢。你怕什么?”
还是没听见……
白衣人置若罔闻,自顾自问道:
“淮庭的事查得如何?”
“还算顺利。但萧易泓似乎没被瞒住,他曾经找过修妍。”
白衣人略一皱眉。
“他怎会知道……然后呢?”
“望日庄有内奸。对方早就找上了修妍。
修妍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她已经死了……但我想应该是要她往他们原先期望的方向引导。”
“……我一向不信任女人。”
幽篁沉默半晌,才接道:
“我却信任修妍。”
“哼……信任她,你当年就不会什么也不告诉她。”
“……不是……
那时我只是觉得她还年轻,人生还很长,何况她那么聪明……”
声音里有一些淡淡的叹息。
“岂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自己终究还是误了她……
薛影寒也有些沉默。
易泓……是怎么知道和幽篁有关的?
“易泓知道了也无所谓,只要你我不如对方所愿……”
幽篁嗤笑一声:“我只怕他被人利用……如果他碍手碍脚,你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薛影寒淡淡扫了他一眼。
“如果他愚蠢至此,我也不需向你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