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桔梗是只猫

63、凤凰花开的时候

　　宋均像是对侍候沈缪的这些琐事极有兴趣，也不接沈缪的话茬，给沈缪理好了衣袖就拉着沈缪到梳妆镜前坐下，道:“臣来给琼凝君梳发可以吗？”
　　沈缪怔了怔，但还是说了“好”，复看向镜中时，才想起什么，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宋均就先开了口:“没关系，没人会进来，等会儿再戴。”
　　沈缪看着镜中替自己梳着发的宋均，心中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只又道了句:“好。”相比于第一次的误看，第二次的以下犯上，沈缪似乎已经慢慢默许宋均看他眼睛这件事儿了。
　　梳好头发，束好发扣，宋均微微低下身子，瞧着镜中那张绝代风华的脸，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问道:“是所有的神都像琼凝君这么好看吗？”
　　沈缪霎时红了耳朵，不敢抬眸和镜中的宋均对视，只垂着眼帘道:“将军又在与吾玩笑了。吾甚平庸，怎敢与神族先辈们相提并论。”
　　宋均直起了身子，依旧看着镜中人，没有直接回应沈缪的话，而是反问道:“不知关于文玥公主，琼凝君了解多少？”
　　沈缪诧异又疑惑的抬头看向宋均，沈缪如此反应不为别的，只因为文玥公主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生母孟弦思。
　　宋均也没急着开口，就这么看着沈缪，等着沈缪回应，过了半晌，沈缪才轻蹙着眉答道:“吾对先慈之事，所知甚少。”
　　宋均却一点也不惊讶，因为单从月华殿里没有史书这一点，宋均就已经能断定沈缪不仅不了解外界，不了解承明，更有可能连自己的父母也不太了解。
　　宋均:“文玥公主是先帝的长女，也是先帝唯一的女儿。相传，公主出生前夕的夜里，先帝曾在梦中梦见过一位仙人，仙人告诉先帝，他将将诞有一女，此女命存仙缘，天资非同寻常，需善加培养。”
　　沈缪瞧着宋均并没有开口搭话，却神情认真，比听宋均说见闻时的任何时候都认真。宋均心下了然，继续道:“后来文玥公主真的出生了。先帝信奉梦中仙人的预言，在文玥公主五六岁的时候，将她送上了青屿山。正如仙人所言，公主目达耳通，天资卓越，就连青屿山的清玉仙师，也称其命通仙庭。”
　　说到这儿宋均顿了顿，沈缪却忍不住开口追问:“再后来呢？”
　　宋均笑了笑，继续道:“再后来啊，公主及笄那一年，陛下接回了公主。”
　　“为何？若是想要修仙，应留在青屿山才更好啊。”沈缪十分不解。
　　宋均笑答道:“对啊，如果公主想要修仙更应该留在青屿山才对，正因为公主并不向往仙庭，也不向往长生，所以才回到了先帝膝下。”
　　沈缪蹙眉的思索了半晌，又问:“先帝没有劝母亲留在山上吗？”
　　宋均摇了摇头，回道:“所有人都觉得先帝应该会劝公主留在青屿山的，可先帝非但没有劝公主留下，反而高高兴兴的把公主接回来了。”
　　“为什么？作为父亲，先帝难道不应该希望女儿得道飞升吗？如若不然，当初又怎会那般信奉梦中仙人的话，把母亲送到青屿山？”沈缪难以理解的问道。
　　宋均回道:“先帝送公主去青屿山并不是希望公主成仙，而是因为公主天生有修仙的资质，他在知道这些的前提下，不想让公主浪费自己的天资。公主幼时不懂得这些，所以没法做出抉择，先帝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公主长大后有机会抉择。”
　　“有机会抉择……”沈缪小声的喃喃了一句。
　　宋均又道:“公主是先帝的心头肉，却远在仙山多年无法时常相见，先帝思女心切。既然公主做出了抉择，自然不会劝公主回去。虽仙人已告知命格，但先帝并不想把所谓天赋的枷锁强加在公主身上，让公主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更不想擅自决定公主的人生，他尊重公主的意愿。作为父亲，只希望公主无忧无虑的生活。”
　　沈缪又问:“那仙人的话，先帝就不在意了吗？”
　　宋均答道:“先帝觉得既是命中有，又何必刻意追求，顺其自然就好。”
　　沈缪微垂着首，似想清了什么，好半晌才抬头看向宋均问道:“阿楠，你说母亲命中有的，到底是飞升成仙，还是遇见父亲？”
　　宋均沉默了片刻，缓缓的抬起头道:“臣不知。但臣想，公主这么做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沈缪沉默不语，他并不能明白他母亲的想法，如果当年母亲留在了青屿山，也许不久后就可以飞升仙庭，也不会死在那场大战中。
　　即使那样她遇不到父亲，也不能生下他，可他私心却甘愿自己不存在，母亲好好的活着。
　　直过了半晌，沈缪方才整顿心神，道:“将军为何突然提起吾母？”
　　宋均收回了注视着沈缪神情的目光，眯着眼笑道:“臣虽未见过公主本人，但据家父所言，当时就连三岁孩童都知道，文玥公主是整个承明最美丽的女子。上至邻国王侯，下至本国贵胄，无不趋之若鹜一睹公主容颜，求亲者更是数不胜数。而琼凝君的父亲天猷将军，乃神族四大神将之首，供奉者无数，行至人间公主也为之一见倾心。琼凝君是他们的儿子，说自己长相平庸，那别人该怎么说自己？青面獠牙？不堪入目？”
　　沈缪耳尖有些泛红，无奈的摇了摇头:“阿楠……”
　　宋均赶紧举手投降，“好好好，臣不说了。”宋均伸手从匣子里将锦带拿了出来，轻覆沈缪双眼系好了，又替沈缪理了理发丝又道:“琼凝君先用早膳吧。”
　　沈缪应了声，又唤道:“阿楠。”
　　宋均:“臣在。”
　　沈缪:“下次能再说些有关吾母的事吗？”
　　宋均心头有些泛酸，笑着应了:“好，下次臣再多说些。”
　　沈缪也笑了，又问:“阿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能不能也跟吾说说？”
　　宋均怔了片刻，唇边笑容愈加温柔，回道:“好，下次都告诉琼凝君。”
　　下次又是什么时候呢？沈缪不知道，宋均也难以预料。
　　北境来接宋均的军队早两日前就驻扎在百凤山二十里外了，带队的是当朝布政史叶云之子，也是宋均北境军队的副将叶邈。
　　第二日一早，叶邈只带了二三十人来月华殿前，其余人都在山下等候。沈缪早早地起了身，来月华殿门前为宋均送别。但宋均动身比沈缪早，沈缪到时宋均已上了马。
　　沈缪行至殿门前时，云鸣的铃声比以往响的都要急促的多，宋均察觉，匆忙翻身下了马，沈缪也已至近前。
　　周遭的人忙着给琼凝君行礼，沈缪却无暇顾及，蹙着眉，略带愠怒的看着宋均道:“吾昨日说要送你，你不等吾就走了？”
　　宋均将马鞭递给叶邈后，赶紧上前安抚:“昨夜与琼凝君畅谈太晚，今早启程又太早，臣恐扰了琼凝君休息。”
　　谁料沈缪将眉蹙的更紧了，十分不悦的道:“又哄吾。”
　　宋均扫了一眼周遭跪了一地的侍人和士兵，轻声的道:“臣与琼凝君到清净些的地方再叙几句好吗？”
　　沈缪这才回神让跪着的人都起了身，随后同宋均一起朝山南边的竹林走去，直至看不见山门前的人了，二人才停下脚步。
　　宋均理了理沈缪被风吹乱的发丝，牵过他的右手，柔声的道:“臣不哄琼凝君，莫恼臣可好？臣只是怕琼凝君来了，臣就舍不得走了。”
　　沈缪此刻已经顾不上体统和羞耻了，只剩下离别的不舍，他沉默了好半晌都没有应宋均的话，宋均看着沈缪隐隐带着失落的脸，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拉着沈缪的手也收紧了几分。
　　良久，沈缪抬起头问道:“将军何时能回？”
　　宋均一瞬间又想起了前世沈缪也问了同样的话，他当时怎么答来着，他说功成名就的时候才敢回来见他。
　　宋均眨了下眼，思绪随风散去，他笑着答道:“等凤凰花开的时候，臣就会回来。”
　　沈缪:“好，吾等凤凰花开。”
　　今年的凤凰花已经落了，等凤凰花再开，也就是明年春末。沈缪想，也不是很久。
　　宋均翻身上了马，对还站在山门前的沈缪道:“琼凝君早些回殿中。”
　　沈缪应了一声“好”，却并没有挪动步子，叶邈拨动马头，小声的催促宋均该出发了，宋均勒了马缰回过头，策马走到了队伍最前方。
　　叶邈也催马跟上，身后一众士兵也陆续跟上。直至宋均的队伍拐了个弯看不清了，沈缪才收回目光，却久久没有离去。
　　原是策马疾驰的宋均，在行至山脚下时突然勒住马缰，身后一众人也跟着勒了马。白虹似懂得主人的心思，未调动马缰便调转了马头，面朝着月华殿的方向。
　　宋均坐在马背上，无言遥望着已经渐远的巍峨宫殿，思绪万千，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
　　叶邈见宋均停下半天也没有继续走的意思，也没再催促，驾马上前道:“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三年光景确实不短，舍不得也正常。但你宋司衡是谁啊，你可是要封狼居胥的人啊，怎的现如今也贪图安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