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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院中交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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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晏希都安静地躲在屋子里养伤。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她的人,一直是楼栩。
为了不让京晁等人发现自己及受伤一事,晏希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将不知情的几人支开。
可在京晁等人眼中看来,还以为是经历了遇袭一事后,晏希和楼栩二人之间的关系便实现了突飞猛进,便也都识相地尽可能让晏希与楼栩单独相处。
京晁所料倒也不差。这些日子,楼栩和晏希的关系的确不再针锋相对,反倒相处得越发融洽起来。
不知是否因为晏希有伤在身的缘故,即便向来嘴不饶人的晏希还是偶尔能把楼栩激起火来,却都被楼栩极力按捺,隐忍下来,从未发作。
经过楼栩的细心调理,晏希的伤也已经没有大碍,伤口处也不再渗出血迹,穿上外袍后,便与常人无异。
“你在院子里做什么呢?”晏希在床上躺得有些憋闷,便出来走动走动,恰好碰见楼栩独自一人端坐在院中,手中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楼栩正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物什,并未回头:“没什么。”
说罢,他便面朝前方吹了一口气,些许木屑朝着他的两侧扬在空中。
这一切,被晏希尽收眼底。
晏希见楼栩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心中便越是好奇,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走上前去。
“嘭!”晏希猛地拍了拍楼栩的肩膀。
楼栩正专心致志地忙活,哪里经得起晏希这一番捉弄。他惊得险些从石凳上蹦起,手中的刻刀也因没抓稳掉落在了地上。
“你又发什么疯?险些吓死我。”楼栩顺了顺气,朝着晏希白了一眼。
而后,他弯下身去,将雕刻刀重新拾了起来。
而他另一只手中的木雕,却是紧紧攥在手中。
木雕所刻之人,并不难辨认。
况且那人,晏希也曾见过。
的确是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啊。
楼浅。
晏希双眼微微眯起,长长的睫羽掩盖住了她灵动双眸中复杂的情绪。
得亏这缺德事是晏希干的,若换做旁人,楼栩只怕早就火冒三丈,要打起架来。
他看了晏希的手臂一眼,将心中的怒火按下不表:“这太阳还没晒屁股呢,大小姐你怎么就起来了。”
楼栩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完成着手中的木雕。
与楼栩接触得越久,晏希便越是发觉,其实楼栩并不似外界传言的那般一无是处。
至少,他的木刻雕得极好,甚至比晏希见过的最好的木刻师父都要好。
在楼栩的手中,那个刻有楼浅容貌的木雕像是活了一般,正对着他笑。
可惜这种手艺活,在世家大族之中并不见得是件值得传扬追捧的事。
人们总是更倾向于夸赞世家子弟的谋略、才智或是品貌上的卓绝,而忽略了其他。
“别把我说得这般懒散,好歹我也是掌管一整个世家大族的人。这几日,也是因着身子不适才稍稍怠惰了些。”晏希强行挽回了些许颜面,在面对着楼栩的石凳上坐下。
她承认,这些日子她的确生了几分偷懒的闲心。好容易出门在外,不用理会江南晏家那一股子芝麻烂糟子事,那不可得多睡上一会儿。
“借口。”楼栩嘟囔了一句,视线却从未自木雕身上离开过。
看得出来,这个木雕楼栩刻得很是用心。
“噗。”晏希难得地笑出声来。
不知怎的,这楼栩她是越发看得顺眼了。
“当着未婚妻的面,雕刻别的女人的木雕,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吧?况且,你打算什么时候才改口呀,不日我们便要成亲,老大小姐大小姐这么叫我,太生分了吧,小栩?”晏希今日兴致好,竟升起了戏弄楼栩之心。
她单手托腮,撑在石桌上,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若是按照岁数,你还得叫我一声姐姐呢。”
楼栩一听,总算抬起头来:“又说什么混账话。”
“哎,想不到我未来的夫君竟然如此小气,说他两句就跟我急眼。小晁可比你大方多了。”晏希倒像来了劲似的,刻意在激怒楼栩的边缘试探。
楼栩原想发作,可当他看到晏希那副一脸等着看好戏的神情时,便什么都明白了,并不上当:“无趣。”
而后,他便又自顾自地垂下头,继续埋头苦干,不再搭理晏希。
晏希自觉没趣,便聚精会神地盯着楼栩手中的动作看。不知不觉间,竟也看得入了迷,甚至觉得长久积压在心中的压力似乎有所释放,十分解压。
“你是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手艺?倒还真是有模有样的。总不会是无师自通吧?”晏希渐渐好奇起来。
楼栩闻言,却好似被什么触动了一下,手中一顿,神情略微有些不自在。
“怎么,不愿说?”晏希歪了歪头,意欲看清楼栩垂下头时被掩去的神情。
楼栩回答得并不干脆,连声音也是闷闷的:“是姨母教的。”
晏希似乎明白了什么:“前几日你身中梦魇,久在梦中,口中亦不停地呼唤着姨母。莫非,你口中所念叨的这位姨母,正是北楼世家已故去的夫人陈氏?”
楼栩点了点头:“姨母生性温良,待人和厚。相貌,才华,皆是不同凡响。”
楼栩语速极慢,晏希从中,听出了几分悲怆之意。
“我久居江南,倒是未曾听过陈氏的盛名,只知她似乎英年早逝,在楼家小姐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人世。”晏希深知此时话题沉重,便收起了那副玩笑模样。
楼栩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手中之物轻置于桌面放下,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众人只知姨母病逝,却不知是因为救我。”
“救你?”晏希诧异。
楼栩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极力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悲怆之情。
“那日姨母带我出城游玩,岂料路上竟遇到山贼。姨母为保我脱身,独自上前与山贼斗智斗勇。岂料那群丧心病狂的恶鬼,不但蹂躏了姨母,还将她残忍抛尸……”楼栩紧握的双拳,正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尽管晏希未曾亲临现场,无法想象事发当日的情形究竟有多么触目惊心。
但她能料想到,这对于彼时年幼的楼栩而言,必定是天大的打击。
以至于直至今日,楼栩依然无法从当时的重创中走出,才会招致魇巫。
鬼使神差之下,晏希伸出右手,轻轻搭在楼栩的肩上:“那时的楼家小姐,年纪还很小吧。”
楼栩点了点头:“彼时浅浅不过周岁,尚且未曾戒去母乳。也是因着此事,姨父与南楼家便生了芥蒂。”
晏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是楼栩这般看似玩世不恭嬉笑人生之人,身上亦背负着旁人无法意料的重担。
“姨母去世后,姨父至今没有再娶,独自一人将浅浅抚养长大。姨父对浅浅十分严厉,只要一点不合心意,便会声色俱厉。虽说他把浅浅管教得德行兼备,极为优秀,却也养成了她孤高冷僻的性子。浅浅从小便不与人结交,除了我以外,她几乎不与其他同龄人交谈。”情绪激动之下,楼栩的声音很是嘶哑。
晏希将手从楼栩肩上收回,沉默不言。
如今看来,的确是她亲手毁了一桩良缘。
楼浅此人,于楼栩而言,恐怕此生,都将非比寻常。
“于情于理,你的确应该对楼家小姐多加照顾。”好半晌,晏希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楼栩抬头,略微有些怔住,眼眸里暗含着晶莹的泪光。
晏希意欲视若无睹,却做不到。
她在其中,看到了一种叫希望的东西。
楼栩在期望,晏希能放过他。
那种冉冉升起的希望,却在看到晏希冷酷的脸庞时,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楼栩复又垂下头,伸手摩挲着手中的木雕,将上面残留的木屑,一点点地抹去。
“若是刻得累了,不妨休息休息。”晏希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意欲离开。
楼栩依旧垂着头:“过些日子便是浅浅的生辰了。今年不能陪她过,礼物总要送到。我不愿看她孤零零一人,至少有这个木雕陪她。”
晏希顿时觉得似有无数只蚂蚁在自己的腹中攀爬,百爪挠心,也不过如此。
她强迫自己将不忍的情绪尽数收起,站了起来,不禁忆起那日她重新潜入湖中替楼栩找玉佩又险些被抓一事。
楼栩救了她一次,却不知还能救她几回。
若是放了楼栩,江南的那一团乱麻,她自己究竟能不能应付。
混乱的思绪,从四方八面不断涌入,侵占了晏希的神经。
她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痛欲裂。
“轰。”空中一声闷雷响彻天际。
“要下雨啦,接亭,快帮我把衣服收进屋里!”京晁的大嗓门从不远处传来。
“下雨了,回去吧。”晏希似乎想通了什么。
她的命运,从来都要攥在自己手里。若是只能凭借、倚靠、指望他人,那么希望,也总有一天会变成失望。
乌云很快便遮住了整个院子,光线几乎是在瞬间,便暗了下来。
楼栩抬起头,只能看见暗面中向下俯身望着自己的晏希,却看不清她的神情。
楼栩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便麻利地收拾着石桌上的工具。
“我是说,回去吧。”晏希又重复了一遍,“你应该回去。”
楼栩诧异,似懂非懂地抬头,手中的刻刀掉在了桌上。
“叮。”一声清脆的声响。
晏希旋即绽开了一抹微笑,洁白的皓齿在暗色的天空之下,格外醒目。
却也验证了楼栩心中的猜想。
“你……”
没等楼栩说完,晏希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