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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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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云知醒来时,长青之巅已是金灿一片。霞光初绽,朝阳与水天一色,映得山群绚烂绮丽,间关莺语不断,增添些许生气。
她端坐起来,双手陡然抚摸自己的脸,但觉一片湿滑。
困意荡然无存,徒留两行清泪。
五脏六腑似还痛得厉害,墨云知没选择施法缓解,呆坐一会后抬手抹泪。好似做了很长的梦。
梦里如走马观花,将一生过完,年少时的欢声笑语已远去,连原本相熟的脸庞也愈发模糊,统统化作无边业火,将一切殆尽了。
良久,墨云知终于动了。她扶墙站起,又摔回去。
那些心酸苦楚仿佛穿透回忆,落在这具毫不相干的身躯,唯有余痛回响,心内沉闷悸恸,久久不散。
鲜活的愤恨,也一并涌上。
“你终于醒了。”闻言墨云知猛然抬头。
眉心红痣映入眼睑,显得像观音菩萨。陆柄虽含笑,却不寒而栗:“为见你一面,还引走别的值班弟子,很是不易。”
他似笑非笑望地牢里的女子。
秀美明艳的脸庞挂着泪,如幽兰泣露,明目微红,我见犹怜。让他想起从前养过的兔子。
墨云知很快收敛情绪,慢慢道:“你不是陆柄。”
陆柄忍不住笑出声,觉着颇为有趣。方才似菟丝花的人,仿佛分外柔弱的模样,一瞬便烟消云散,变得鲜明耀眼起来。
墨云知一抬下巴:“你修为太高,故而绕过所有舍生,又怕惊扰沈仙尊,所以你借他的躯壳进来,行事乖张至此,又煞费苦心,只为见我?不信。”
陆柄无言弯腰,将滴滴金点燃。火花四溅,并不炸响。微黄亮光将一双眸子点亮,笑意收敛了些:“虞小姐有些言重了。”
……虞小姐?
墨云知不动声色眨眼。对方竟认识虞墨,到底是何来头?
陆柄缓慢蹲下。
她目光被吸引。花火将冰水驱散,如牧犬赶羊,全逼回寒冰潭。墨云知明白此举行善,为消她警惕,能顺利潜入地牢,应是阴阳术·勾魂摄魄,对方是阴阳家修士。
正如墨云知所料,陆柄一敛先前冷意,慢慢站直,露出和蔼近人的笑容,方道:“我确有所求,为浮世镜。虞小姐可知它作何用?”
墨云知摇头:“不知。”
“你一无所知,敢来长青夺宝。委实佩服。”陆柄定定看她。虞墨娇艳明媚,托腮望他,眸子盛满好奇,与幽冷阴暗的地牢大相庭径。半晌竟认真解释起来,“浮世镜追溯万物因果,解心内疑虑。”
墨云知暗地握紧双拳,面上波澜不惊:“浮世镜不在我这。”
“浮世镜该在小姐识海里。”陆柄轻轻笑出声,一字一句极为郑重缓慢,“若沈俞白执意要取,便是无所畏惧,他称心如意,你恐会一生痴傻,浑浑噩噩。”
墨云知望着他。
陆柄不紧不慢抓挠食指,上边却空无一物。
“我不要浮世镜,但求了结一桩天大因果,故借之一用。”
墨云知回想对方所说追溯因果之事,心念一动,最终却落下一句:“浮世镜已碎。”
陆柄挑眉。
墨云知在思考合作的可能性,方才一问便有试探的意味,倘若对方全然无用,便宁缺毋滥也别想合作。当年……当年她被囚在寒冰潭,死得匆忙,画轴亦是匆匆一瞥,到底语焉不详,她决不信墨家会通敌。
若要还墨氏清白……
须得弄清楚许多事情。背后究竟是何人恶意打压,不惜打破五境格局也要往墨家泼脏水;所谓证据确凿,那么证据何在、又如何令高位者一口咬定墨氏勾结之事?
她需要浮世镜。
“合作须得诚意。”墨云知紧盯陆柄,“你可有办法修复好?”
陆柄似毫不意外,沉吟许久道:“修复不算易事,待我回去翻阅古籍。一个月后,五境比试见。”
墨云知又道:“你要借浮世镜,拿什么与我换?”
闻言陆柄笑出声。竟透一丝雪融的温和来:“一次使用阴阳术·瞒天过海的机会。”
“于我无用。”墨云知蹙眉,“不若换作别的。”
陆柄却不答应,含笑望她,又成观音菩萨的模样:“有用。你姐姐已在路上,带了炼器要保你。审判堂会开,你需要阴阳术·瞒天过海。”
说罢一阵烟雾升起,在墨云知愣怔目光中,阴阳术·勾魂摄魄已到时效。
青石砖一片余火残羹,滴滴金燃烧殆尽,萎靡落地。冰水似又要蠢蠢欲动,却有些顾忌。
墨云知与全然在状况外的陆柄面面相觑。
陆柄:“……?”
不是,我方才不是同韩忆一道出去了么,怎会在这里。韩忆人呢??为何只有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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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思思于山脚长跪不起。守山的弟子原本神色漠然,无意瞥见她令牌,有些惶恐。当即拿了她玉牌,说要通传长青之巅,却一去不复返。之后她便跪了约莫半个时辰,膝盖亦有磨损。
可她不能起。
长青山素不容忍外人进出,沈仙尊又是阴晴不定的脾性,若他一动怒,便要血流漂杵,门众尸首,这些年五境无不战战兢兢。
位高权重者,合该有令他人望风而靡的威名来。
人们或仰慕或敬佩或恐惧,也贪恋沈仙尊的庇护,他司掌长墟这些年,南域魔修异常忌惮,叫北域安之若故,不受外敌侵扰。
虞思思攥紧衣袖,心想这一趟便是难如火中取栗,苦若倒悬之急,哪怕要直面沈仙尊……
她也要救虞墨。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仍不见守山弟子归来,虞思思仰起脸,模糊的长青之巅如明镜止水,并无动静。周身灵力四散幻化成数只蝴蝶,又静伏双膝,减缓久跪的酸痛之感。
忽闻山脚下郁郁葱葱的竹,骤然爆发尖锐沙响。
蝴蝶刹那粉碎,虞思思背脊绷直,猛地望向身后。陌生的灵力似百川赴海,蔓延极浓烈的兴意,将要抵达此处,不过几瞬,便由千里外逼近。
是谁?!
虞思思攥紧裙摆,周围若隐若现亮起防御类阵法,她大气也不敢出,警觉地防备周边,手指落在某处,一旦松手阵法便立时启动。
阵法顿时亮如白昼,虞思思竭尽倾注灵力,却忽然被阻断了。
阴阳术·鲸吞虎踞。
阵法被强势的阴阳术法压制,变得黯淡无光。正如修者被扼住命脉,若防御类阵法缺乏灵力,将无法启用。
虞思思白皙的脖颈覆一层薄汗,眼前的黑雾似要迈出什么。
“原来是南境的人。”话语里的兴味无影无踪,变得散漫,“好端端拦在长青山门作甚?”
待看清来者,虞思思如释重负,撤去周身灵力后俯首作辑:“拜见西境仙君。弟子乃南境虞思思,此番事急从权有些心绪不宁,不知仙君前来,多有冒犯,还望仙君见谅。”
罗于屠右手开扇,笑眯眯道:“礼数周全,看来南境仙君教得不错。你起来罢,不必跪着。”
虞思思没起。
“噢~”他恍然大悟似地合起手中扇,弯腰轻笑,“礼虽向我行,跪的却是沈仙尊。”
虞思思目光与罗于屠平视,觉察一股压迫感,连忙垂首:“我为家妹而来,被拦在长青山脚。沈仙尊不愿见我,便只能跪着了。”
“那你继续跪着呗。”他冷不丁丢下这句话,便无视透明结界,头也不回进入长青山。
待飞至山巅,罗于屠看见翡色殿门外,守山弟子紧攥一枚玉佩,满脸愁容地站在殿门外。
他正寻思如何通传沈仙尊,手里玉佩却忽然飞了。猛然回首,却见罗于屠立于青阶,手里摩挲温润的玉佩,莞尔一笑:“不好通传?”
“……拜见西境仙君。”
罗于屠扫一眼紧闭的翡色殿门,眉梢一挑,问道:“你同我说说,长青山怎么了。”
“前不久有贼人擅闯长青山,窃走浮世镜。好在沈仙尊及时归来,已将犯人缉拿,正关押地牢。方才南境来了人,想见沈仙尊……”
“但沈俞白不见人。”罗于屠面色稍冷,攥紧手心玉佩,“许是发生了什么,我进去瞧瞧。你且在外面候着,顺道将那南境的姑娘带过来,沈俞白未必不想见她。”
待交代完,他便一掌劈向青玉殿的大门。符文如浮光掠影,轻而易举消解西境仙君的灵力。
寒风呼啸,玉门纹丝不动。
“沈俞白又长进了。”罗于屠立于门前,垂首盯着自己指骨分明的双手,自言自语。
墨黑外袍被罡风卷起一角。
但很快他抬起头,双眼由原先略微失焦恢复至一贯的散漫,雷厉风行欲要落下凶狠一拳,似附骨之蛆浓墨的灵力与符文轰然对峙。
拳落,门启。
吱呀一声,厚重沉闷的青玉门便徐徐启之,显露冰山一角。内里灯火灰暗,漆黑似无尽头。
他思忖良久,终于迈入阴影。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