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衔草的冒险旅途》华文卿

231、苦海三九

　　人界，东都。

　　春夏时节，天气变得逐渐燥热起来，人们也都换上了轻薄的衣纱，东归与离垢换上夏衫，游于京城之上。

　　人群熙熙攘攘，喧喧闹闹。

　　东归负手行于人潮之中，忽然停住脚步，看向前方一个小摊道：“离垢，你随我来。”

　　离垢应了声是，便随着东归仙君一同向那小摊走去。

　　待走近了，只见那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双手粗糙却又十分有力，正在摆弄摊子上的一众面具。

　　那些面具材质不同，造型各异，只是各个都显得精巧美丽，东归仙居随手拾起一个金色面具观赏起来，那摊主便立刻搓手上前道：

　　“这位客官，你可真是有眼力，这个黄金面具是我这技艺最精巧，用料最好的面具。正好今天打折，原来五百两，现在二百两银子卖给您！”

　　东归微微一笑，将面具在手里来回翻转观看。

　　这面具做工虽然称不上精细，但也还算有心，用水的波纹覆盖了面具表面，柔和黄金面具的冷硬之感。

　　至于用料嘛，表面看起来是黄金打造，实际上不过是用一层薄薄的黄金裹里面的黄铜，断然值不了二百两银子。

　　不过东归微微一笑，取出银子付给老板道：“做工和材质我都不同，不过我看它与我有缘。”

　　老板忙搓搓双手接过银子，笑得合不拢嘴道：“那是那是，必然跟您有缘！”

　　“爹爹！”

　　正在二人说话当口，离垢只见个扎着总角的小孩跑了过来，两手握在身前，喊那摊主道：“爹爹你看我多厉害，把它抓到了！”

　　小孩言罢打开双手，只见里面当即跃出一大黑耗子，蹭的一下跳到东归手里，又受了惊似的上蹿下跳，两三下将摊子上的面具全踩飞出去，只听噼里啪啦，叮当乱撞之响，不少面具竟是直接给这耗子摔了个稀巴烂。

　　那摊主见面具碎了一地，当即抓起他儿子便揍，边揍边骂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抓什么不好抓耗子！我真是白养你这个儿子，竟给我丢人！”

　　那小孩被打得眼泪直流，边哭边道：“是爹爹说这耗子偷粮的，我如今抓到它爹爹不该开心吗……”

　　摊主正在气头上，听闻这话手上的巴掌越加凌厉，一脚将小孩踹倒在地道：“我开心什么！就会添乱，让人看笑话！”

　　离垢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眸中的紫色却越来越亮，渐渐地，那个被打倒在地不再是总角小孩，而是成了年幼的他。

　　“你也配叫我父王！”

　　“跪下！”

　　“瞧瞧，那个白毛怪又哭了！”

　　离垢微微歪头裂开嘴巴，锋利的牙齿逐渐显露出来，而那还在气头上的摊主却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莫要再动杀念。”

　　一只手温柔而又有力地落在了离垢的肩膀上，离垢一愣，转头看见微笑的东归。

　　“东归仙君……”

　　紫色的眸子渐渐熄灭，可是却转而潜藏到深处，燃烧得更为激烈。

　　东归微微摇头，上前一步道：“这些面具的价钱由我来赔，只是不要再去为难孩子了，他也是好心。”

　　说罢又拿出一袋银子递给老板，老板接过钱袋一掂，连忙笑逐颜开向着东归道谢。

　　东归转头对离垢道：“走吧。”

　　离垢垂眸道：“是。”可是依旧暗地里攥紧了双拳。

　　东归仙君似乎略有察觉，淡蓝色的眸子不留痕迹地亮了一下，随即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物略施仙法，递给离垢道：

　　“我身上也没有别的法宝，就借此物为你布下禁制。从今以后，倘若你心中杀念再起，此物便会提醒你，放下过往，苦海回身。”

　　离垢伸手接过来一看，只见掌心静静躺着一枚金铃。

　　-

　　人间不过百余年，仙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东归仙君死了！”

　　“魔尊鹤翾也死了！”

　　这两个消息传入云中天，整个仙界就好像炸开了锅一样，人人自危，人人跑路。

　　“仙界完蛋啦！四界完蛋啦！以后就是妖皇的天下啦！”

　　离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清楚地听见——东归死了。

　　他手里还拿着东归交给他的银蓝仙冠，那是东归与鹤翾一决高下，不敌鹤翾后，亲手交给他的。

　　“离垢，今日起便由你来做这仙君。”

　　离垢清楚地记得，东归临去魔界时，是这样将仙君之位传给他的。

　　于是他便高举着手里的仙冠道：“诸位不要惊慌！东归仙君已经仙位传给我了，从此以后就由我来带领仙界。”

　　那些正在收拾细软的仙人全都停下手头的活看着他，随即云中天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我们云中天就算死绝了，也不可能让你一个妖做仙的！贱妖就是贱妖！”

　　离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精致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东归仙君说我已经改过自新，慈悲为怀了，现在的我完全可以胜任仙君了，为什么不要我做！

　　于是他又将手中的银蓝仙冠高高举起，喊道：“仙冠在此，这是东归仙君亲手交给我的，我就是东归仙君钦定的下一任仙君！”

　　银蓝色的仙冠发出柔和的光芒，众仙见了这仙冠都把头低了下去，沉默不语。

　　这时忽然有个小仙跳出来，插着腰指着他的仙冠道：“你个小妖真没见识，你以为有仙冠就能当仙君？我问你，仙君手谕呢！”

　　离垢眼神茫然，仙君手谕？

　　东归仙君只传了这仙冠给他，从未给他仙君手谕，他也从未听过什么是仙君手谕。

　　见此，那小仙仰头大笑道：“连仙君手谕都没有！东归仙君根本就没想把仙位传给你！你还是滚一边去吧，贱妖！”

　　“怎么会……”离垢手里还拿着仙冠，呆呆地站在原地。

　　众仙见了这小仙这样说，无不攻击他道：“东归仙君根本就没有将仙位传给你，是你这个贱妖假传仙君口谕，妄想颠倒黑白，还不赶快滚出去！”

　　离垢面对着众仙的指责，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却被众仙推倒在地。

　　“不是的……不是的！”

　　离垢挣扎着，可是怀里的仙冠却被人一把抢走，随即便是拳打脚踢。

　　他像个皮球一样在仙殿上滚来滚去，任由那些仙人将他羞辱，最后玩够了便将他一脚踹下了云中天。

　　他的身体在云层中坠落，坠落，坠落。

　　紫色的眸子流出向上的泪，逆流着身体向着天空飞去，可是那金光闪耀的蓝天却越来越远。

　　骗我，骗我，又一次地欺骗我！

　　该死！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那些逝去的念头再一次弥漫上他的心间，妖异的紫则爬上他的双眼。

　　最终，他的身体越过了人间，直接堕入了魔界妄虚。

　　而此时此刻，云中天上的几个小仙正在窃窃私语：

　　“你方才是怎么想出仙君手谕这个好办法的？”

　　“当真是机智啊，不然我们仙君之位还真给这个妖当去了，也不知道东归仙君是怎么想的。”

　　方才那说话的小仙则不屑一哼，道：“谁知道呢，反正他那种贱妖，是永远也登不上仙界之门的！”

　　-

　　魔界，妄虚。

　　离垢穿着一身破烂的白衣，他好看的脸上满是紫红色的伤痕，不过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用手背擦擦自己唇角的鲜血，便又继续低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一面找着一面喃喃自语道：

　　“骗我，又一次骗我……我明明也想放下过往啊，为什么还要骗我！”

　　“呵呵……我要找到你，亲手折磨你的尸体……然后找到昭玕，呵呵呵！你们仙人一样虚伪！”

　　“还有仙界，海族，我都不会放过……”

　　他一面这样说着，一面继续前行。

　　忽然，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将自己整个人的身子藏在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断崖上，一个红发男子背对着他，跪坐在悬崖边上，一旁则站着个身材妖娆的女子，看样子似乎在对红发男子说着什么事情。

　　离垢平稳心跳，将耳朵贴紧岩石，听了过去：

　　“赤鹫，灯盏的事情你难道就没有扪心自问过吗。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知道灯盏不会同意和亲，你知道老魔尊会杀灯盏，你知道鹤翾会魔化……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灯芯，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照你这么说，我也太料事如神了点。呵，再说……死都死了，别到处找人背锅了。”

　　“赤鹫！你没有心！灯盏死了你的心不会痛吗？鹤翾死了你的心不会难过吗？”

　　“鹤翾死了那是他活该！”

　　离垢被这一声暴喝惊了一下，偷眼瞧去，只见那红发男子已经站了起来，指着悬崖道：

　　“他追着东归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就是活该。我们的交情已经尽了，他就是魔界的叛徒，他要救的人就是魔界的罪人。这样一个救罪人的叛徒，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东归坠崖了！

　　虽然早就知道东归与鹤翾身死，不过亲耳听到时离垢还是有小小的震撼，他捂着嘴，紫色的眸光抖动着。

　　“哦？看来东归的小跟班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