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衔草的冒险旅途》华文卿

224、苦海三二

　　“来人啊！”

　　仆人惊恐的尖叫声穿透了整个王宫。

　　鲛人从水池里探出身来，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零。

　　原本以为会兴师动众大闹一场，可谁知国王根本没有在意鲸心的死活，只是叫人将水池的水换干净，又给了那清洁仆人一些赏银抚慰，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也是，不过是一颗珍珠碎掉了，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呢。

　　无非是这颗珍珠还有那么点不同，有个名字罢了。

　　鲛人望着换洗干净的水池陷入了沉思，他轻轻拍打着尾巴，在水面打出一个个小水花。

　　“唔……”

　　鲛人忽然吸了口凉气，低头看向自己的尾鳍。

　　好奇怪，尾鳍上为什么有一道伤口，是昨天不小心划到的吗？

　　他将尾巴高高扬起，轻轻送至自己的面前。

　　血腥的味道，好久没尝过了呢。

　　-

　　颠覆一个王朝，是一个非常轻易的事情，至少对于这个王朝来说，是如此。

　　新王琅轩，不理朝政，沉迷修仙，反叛四起。

　　当反叛军带着兵马攻打进阿塔国王宫之中时，鲜血与嘶吼染红了整个丽妲臂弯的水池，而那个长久以来作为反叛军获取情报的重要来源——鲛人，却奇迹般地同琅轩一起消失在弥漫着火焰的王宫。

　　阿塔国的王位更变，祭祀看着天上的太阳沉默地叹息。

　　没有人知道那个曾经被誉为陨落太阳之子的人去了哪里，他就像是当时出现那样，顶着神秘的光环而来，又带着一团秘密而去，没有知道他真正的过往是什么，除了那个鲛人。

　　鲛人身上的蛇眼蛊早在他毒害老国王后就已经解了，但是他留下了一滴自己的眼泪。

　　他将眼泪混在丽妲臂弯的水池里，那片水池就不在是柔软的臂弯，而是要人性命的毒水之源。

　　琅轩的身躯就沉在那片水池之下，他胸口弥漫出大量的鲜红，像是他父王曾经的一样。

　　在那片清澈无鱼的水池之中，将一个专注修习的国王推入其中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在琅轩临死之前，鲛人漫不经心地游了过去，抬起手指让琅轩看那即将攻入王宫的兵卒。

　　“看看现在的你，真是可笑。你失去了权力，失去了地位，失去了一切，像一只落水狗一样被我按在水里。”

　　他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将按住琅轩头部的尾巴稍稍抬起了一些，使得琅轩能够浮出水面，同他说上几句临死的话，好满足他那变态一般的报复欲望。

　　琅轩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挣扎地从水中探出头来，他额间那么金色的仙纹显的那么耀眼。

　　“你……”

　　琅轩开口了。

　　鲛人的唇角泛起微笑，亲手手刃自己的仇人真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情，尤其是当后者发出恐惧的求饶，或者卑微的挣鸣时，那种报复般的快感真是让他灵魂都颤抖到发癫。

　　“莫……”

　　琅轩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被情泪蛊侵蚀过的毒水随着每一次浸入了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他的五脏六腑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分崩瓦解，逐渐消融。

　　鲛人的唇角渐渐上提，“你当时将我困在一靛晴天池抽血纳髓时，就应该想到现在的下场，无论你死一百次，还是一千次，我都乐意这样亲手为你送行，这是你欠我的呢。”

　　“莫名其妙……”

　　琅轩终于挣扎着吐出了最后一句话，缓缓沉入了池底。

　　鲛人脸上提起的嘴角忽然抖了抖。

　　莫名其妙？

　　反叛军已经攻入了王宫，此处无法久留。

　　一只没了用的鲛人，更何况还是一个曾经的反叛者，这样的人会是什么下场，鲛人比谁都清楚，反正等待他的绝不会是反叛军头领的犒赏。

　　从水中悄然跃起，鲛人用尾巴一跳一跳地离开了王宫，趁着浓浓黑烟，向着外面逃去。

　　不过他跳起来的姿势有些莫名的搞笑，或许有人曾经看过蹦跳着的僵尸？想来与那个并没有什么分别。

　　就这般一路蹦跳着，鲛人丝毫无法顾及自己的风度，只能这样不停地蹦跳着，一蹦一跳，终于在连续三天的长途蹦跳后逃离了阿塔国。

　　问为什么不能潜游，只怪阿塔国地处沙漠，实在没有河流。

　　“噗通！”

　　终于在三天三夜的蹦跳后，鲛人第一次跳入了河流之中，重新展现出了他那在水中悠然迷人的身姿，而非在沙漠之中笨拙异常的僵尸跳。

　　“莫名其妙……”

　　鲛人在缓缓咀嚼这几个字后，终于明白为何他没有那种报复后的快感。

　　因为他杀死的不过是一个没有前世记忆的昭玕转世罢了，他可能连武神昭玕是谁都不知道，除了长着一张与昭玕别无二致的脸与神纹。

　　鲛人沉默了很久，这不是他想要的那种肆意妄为的快乐，他想要的，要比这要疯狂得多。

　　不过没关系，有了第一个转世，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不是吗？

　　想想真是让人开心。

　　-

　　十六年后。

　　距离阿塔国改朝换代已经过去了十六年，而冬都的皇帝也已经殡天，换为寒王坐上了天子的宝座，而那在权利争夺中不幸失利的宁王，早已被寒王下令秘密处死，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他的确该死，除却他做的那些恶心事，他竟连自己最相信的手下悦奴，其实是寒王的死士也不知道。

　　又蠢又坏的人啊，可真是该死。

　　当鲛人听到这些消息时，他正在别离洲附近的海域畅游。

　　这里是一片聚集着礁石与暗流的海域，对于那些只会用两脚行走的人类非常危险，稍有不慎他们那滚圆的船只就会撞得四分五裂，将他们那些娇弱的身子骨撒得到处都是，沦为水中海兽的美食。

　　唔，也算不上美食，毕竟他们的肥肉还没有一只带卵的雌鱼多。

　　鲛人又在水中游了几圈。

　　此时是寒冬，但是海面依旧不会结冰，银白色的鲛尾在湛蓝色的海面里滑行，从上方看去就好像一只鲨鱼的顶鳍。

　　深海的远处，几只小小的近乎圆形的船正向着鲛人的方向缓缓驶来。

　　这些船行驶得很小心，上面坐着的人也很少，不过三四个的样子，各个都面黄肌瘦，露出一副贫苦的模样。

　　鲛人知道他们，他们叫做蛋民，一种靠采珍珠为生的贱民。

　　之所以称他们为贱民，当然不是因为鲛人看不起他们，而是因为他们本就是贱民。

　　采着世间最为珍贵的珍珠，可是自己却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更是遭那些贵人们的冷眼，连与岸上的良民女子通婚都不许，倘若哪个女子嫁给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就要一样变做贱民。

　　那船上还坐着一些女子，同那些面黄肌瘦的蛋民不同，她们的脸上涂着重重的油脂，如果你凑过去仔细闻，便能闻见一股带着腥臭的恶味扑面而来，那是她们在海中保命的绝技，使得海兽不敢近身，她们是同样以采珍珠为生的贱民，外面的人称之为“海女”。

　　那疍船上放着一些破败的稻草，海女将稻草捡起来，混杂着一些破烂的水草，一同扔进疍船前方的漩涡里。

　　那漩涡在海中张着血盆大口，等待将过往的船只吞入其中，可在那稻草进入其中后，竟将性子慢了下来，连旁边的水流的速度都减缓了，任由疍船借此机会横行而过了。

　　终于到了地方，其中一个样貌年老但身材精瘦的蛋民对其他人道：“贝多水浅，鱼少能下。”

　　贝就是珍珠贝的意思，泛指那些里面含着珍珠的贝蚌，也有许多蛋民喜欢直接管它叫蛋母。

　　鱼就是海兽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这里珍珠多，水也浅，又不见海兽，可以下海捞蛋。

　　说话的蛋民似乎是其中领头的，他这番话一说完，旁边的蛋民便立刻开干了。

　　有身强力壮的蛋民将一根绳索系在腰间，又将一把尖头匕首挂在手腕上，便猛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海面上只留下了一根细细的绳索，那是下水蛋民留给船上人的生命线。

　　他们既没有什么换气的工具，又不会什么闭脉的仙法，全靠一口气撑着，什么时候这口气快用完了，他们便摇动腰间的绳子，告知船上的人将他们拉上来。

　　“绳子动了！快拉上来！”

　　方才说话的那个精老蛋民眼尖，见那绳子刚一摇晃，便立刻叫人将下水的蛋民拉了上来，几个人一同用力，不过一瞬便将男子从水中拽了出来。

　　可是刚才那身强力壮的蛋民仿佛换了一个人那般，脸上紫青泛着白，嘴唇哆哆嗦嗦，好像下一刻就要死去。

　　精老蛋民又叫道：“快将毛皮子拿过来！”

　　寒冬腊月，船上一直烘着几张毛皮子，也不知是牛的还是马的，热气腾腾得直冒白，别说披在身上，就是拿在手里都觉得暖和。

　　老蛋民接过毛皮子，赶紧裹在了那汉子的身上，又将他浑身搓了搓，等待了半刻，那汉子才悠悠地睁开眼，道：“那下面全是蛋啊，密密麻麻，别说三千，就是一万也有啊！”

　　一听这话，疍船上的人全都沸腾了。

　　要知道朝廷下令采三千颗珍珠，可是他们死伤无数，到如今也不过拿到六十颗罢了，还全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珍珠，若是这个月再拿不到足量的珍珠，他们脖子上的脑袋就全要搬家。

　　此时听见下面不仅有珍珠，而且竟有数万颗之多，可想而知他们如何不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