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衔草的冒险旅途》华文卿

216、苦海二四

　　“是凶兽穷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听一声怒吼，穷奇巨硕的身躯已经跃然而上，整个山体都为之震颤，众仙更是无不四散而去，生怕晚了一步就被穷奇吞入腹中。

　　一时间不归山上的众仙全部作鸟兽散，惊慌地冲向云中天，连地上仙君的尸体都不管了，甚至还有跑得慌张着急的，又给仙君来上了两脚。

　　不归山再次恢复了宁静。

　　穷奇落地，健硕的脚掌踩进淤泥里，溅起一连串的水点。

　　黑风一卷，摇身一变，化作个壮硕的青年男子，穿一身黛蓝色的袍子，腰间挂着条黑紫色的带钩，一双橙红色的眸子格外妖烈。

　　东归此时也以醒了过来，见昭玕躺在泥泞里，浑身的白袍都已经被污泥沾满，失神的脸颊被雨水拍打着，不由得再次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穷奇傲然立在地上道：“你胜过了武神，值得我敬佩。”

　　东归只是一声长叹道：“为何要执着胜负呢。”眼神却悲悯地看向地上的仙君与武神。

　　穷奇不屑道：“胜就是胜，赢就是赢，有什么好叹气的。”

　　东归摇头叹息，道：“逝者已逝。我想将他们二人的尸首带回，好好安葬。”

　　穷奇舔了舔自己的指尖，眯起那双橙红色的竖瞳眸道：“不知你要把他们二人带去哪里安葬？”

　　东归道：“自是带回仙界，厚礼相葬。”

　　穷奇眯起眼睛道：“仙界自然是要带回仙界的，只是这武神原本就是人界之人。既然是人，就得讲求一个魂归故里。又恰巧我与武神是旧识，不如由我将武神带回故土，好生安葬，你看如何？”

　　东归稍加思索，垂眸道：“既然你们二人是旧识，由你操办，再好不过，有劳了。”言罢揽袖轻挥，水波微漾，卷起地上的仙君消失在雨雾之中。

　　骤雨渐歇，淅淅沥沥，不归山上只剩下了穷奇和昭玕的尸身。

　　见东归走了，穷奇挥挥衣袖卷起一阵黑风，再次化作妖兽的样子，绕着昭玕的尸身走了两圈，鼻子吐着热气，橙红色的眸子来回转动道：“武神，我们打了一辈子架，没想到今日你却落到这个下场，有趣，有趣。”

　　昭玕躺在泥泞里，脖颈间还残存着金色的云篆。他的脸颊苍白地浸泡在雨水里，长发也沾湿混在泥水里，连那身永远洁白的衣袍都跟着脏污了。

　　穷奇又绕着昭玕走了两圈，俯下身子凝视着昭玕，抬起一只前爪比量了一下，道：“四界武神，原来一掌就可以拍碎啊。”

　　的确，昭玕的身形虽然修长，可对于穷奇的体型来说，却还是一掌就拍碎的事。

　　“真想不到，我还有个一掌拍死武神的机会。”

　　穷奇赤红色的眸子喷着火气，紧紧盯着昭玕，抬起前掌重重地拍了下去！

　　-

　　云中天送走了旧仙君，迎来了新仙君，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变，如果不是那个鲛人的嘶吟太痛苦的话。

　　“你个坏东西！爷爷我今天非踩死你不可！”

　　蓝腾的脚狠狠踹在鲛人身上，两手也胡乱地挥舞着，肆意地扯拉着鲛人的头发，后者被他拉扯得痛吟，却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力，因为两把长戈正冷冷地架在他脖颈上，不允许他有稍许反抗。

　　东归仙君不忍视他，便道：“且住手吧。”

　　蓝腾听见仙君发话，不敢再继续对鲛人出手，恨恨看了两眼鲛人，转而对东归道：“仙君，这鲛人私自篡改古卷，污蔑昭玕武神，致使昭玕武神魂断不归山……”

　　他说这话时嗓音都跟着抖了抖，两眼愈发湿红，声音也嘶喊了起来，“难道他不该死吗！”

　　大殿之上的众仙也纷纷附言。

　　“若不是蓝腾仙人将此事查出，恐怕昭玕武神就要受这不白之冤了！”

　　“必须严惩此妖，剥其鳞片挂于南门之上！”

　　“吾等早已看出此妖凶险狡诈，若非当时武神力行劝阻，它早已死了一百遍了，只求仙君将这恶妖当场腰斩！”

　　一时间众仙议论纷纷，但最后议论的结果却大相径庭，就是铲除罪魁祸首的鲛人。

　　鲛人趴在地上，一头银白色的发丝像轻云一样流泻。

　　一切似乎又回到最初的起点了呢，躺在地上，他想。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那个欺骗他的仙人了。

　　但是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想要他的命。

　　不过没关系，所有伤害他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

　　二十年后。

　　人界，冬都。

　　翠青楼是这最老牌的风月倌，里面养着一对如花似玉的孪生姐妹，姐姐叫紫陌，妹妹叫碧落。

　　紫陌清冷，弹琴弄画；碧落顽趣，捉月斗花。这两姐妹双姝合并，各有风骚，着实让人心生欢喜。

　　来翠青楼的客人不是为了紫陌而来，就是为了碧落而来，要么就是为了紫陌和碧落一起来。

　　不过最近翠青楼来了个有意思的新人物，把姐妹俩的风头全抢走了。

　　“哎，你听说了吗，这翠青楼的新头牌可是比那俩姐妹加起来还要漂亮一百倍呢！”

　　“你知道的算什么？我打听到这新头牌不仅人美，那声音也是一等一的好听，只要听那美人说上一句话，就能当场幸福得晕过去！”

　　“起开起开！真是一帮没见识的家伙。要我说啊，那所谓的天仙头牌，其实就是一个噱头，根本就没那么漂亮的美女！等会出来看看，要是有紫陌半分漂亮，我当场把脑袋拧下来……哎，来了来了！”

　　翠青楼内，众客无不垂涎欲滴，伸头探脑，只为瞧上那新来的头牌一眼。

　　由青红和妙白织就的帷幔徐徐拉开，几根彩带从空中穿过，上面系挂的灯笼透出暖暖的橙黄色，映照在下方紧容一人浮游的八角水池里。

　　水池以青石砌成八角模样，每个边角处嵌着盏白玉灯座，雕成跪坐人俑的样子，手心里捧着截小小的鱼脂烛，正燃放出些许的光明。

　　而水池之中，一连串小小的气泡从池底冒出，随即一个优美的身影自池中跃然而起，在空中旋转一圈，又再次落回水池之中，只留下惊鸿一瞥的艳影，以及地面上些许的水花。

　　可是座上的客人却无不瞪大双眼，呆立当场，在脑海中细细回味刚才的所见。

　　这时老鸨及时出场，带了一众新的姑娘给客人歌舞，将众人的注意力再次吸引了过来。

　　而方才那惊艳四座的身影，则顺着池底的水道悄然而下，浮于另一个装饰华美的隔间之内。

　　碧落蹲在地上，长长的裙摆落进了水池之中，早已浸湿得不成样子。

　　可是她却毫不在意，只顾用手拍着池里鲛人的头，道：“叫你少吃点又不听，这下好了吧，都快卡在里面了。改天叫老太婆把这水道砸了重新修，真是的，舍不得那点银子。”

　　水池里，鲛人一头纯白的发丝在水面上散开，露出一张颇为美艳的脸，甚至美得有些男女莫辨。

　　他低头吃着碧落手心的剥好的瓜子仁，看表情似乎颇为享受。可是有颗瓜子却黏在碧落的掌心，如何也吃不到，鲛人有些急躁，却只得呜咽起来。

　　“好啦好啦，不就是一颗瓜子仁嘛。”

　　碧落一面说着，一面将掌心的果仁捏起，悬在鲛人的唇上，道：“接住了，掉了可没有啦。”

　　指尖一松，瓜子仁刚刚好掉在鲛人伸出的舌尖上，被后者轻松地吞了进去，换来了水面一阵表达感谢的气泡。

　　碧落蹲在地上，双手撑着脸，看着面前的鲛人欢快地游来游去，道：

　　“可惜你既没有腿，也没有胳膊，还是个哑巴，不然我早带你翻墙去味珍轩吃了，跟你讲，那的烤牛舌才叫一绝呢，吃过一次保准让你口水都流下来，做梦都是烤牛舌味的……哎，知不知道什么叫烤牛舌啊？”

　　鲛人在水中停了下来，探出湿漉漉了脑袋，递来疑惑的眼神。

　　碧落叹息一口气道：“看来是不知道了。

　　说着面上又浮现起向往的表情来，“下次花无意那个家伙若是再带我去吃，我非拿荷叶裹一个给你尝尝不可！就是不知道这牛舌凉了还能不能吃，会不会硬得像是王大厨的后脑勺。”

　　鲛人在水里游了一圈，摆动身体吐出了一连串的泡泡。

　　他的身形很美，肌肉比普通人来得更瘦薄些，紧紧地贴在纤细的骨骼之上，呈现出流线型的姿态。

　　只是这优美的身躯之上，却少了一双手臂。自肩膀根部开始，便不见手臂的踪影，只在臂膀相连处用两片淡紫色的蚌壳装饰。

　　这两片蚌壳是碧落从自己的紫蚌簪上拆下为鲛人安上的。那时碧落第一次见到这条鲛人，浑身是血，双臂是两个血洞，半死不活地躺在翠青楼外的地方。

　　她将鲛人救起，找人医治，清洗干净，留在身边。

　　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人砍去双臂，只知道他是一条快要死掉的鲛人。

　　“碧，鸨母叫你去陪客人了。”

　　身后传来一清冷之声，碧落知道是她的姐姐紫陌来了。

　　拍了拍鲛人的脑袋，她拽起湿透的长裙拧了拧，站起身来道：“我走啦，你自己好好玩吧。”

　　鲛人开心地点点头，吐出了更多的泡泡。这个女孩像一盏明灯般照亮了他晦暗的一生，直至那个雨夜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