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衔草的冒险旅途》华文卿

190、轮回十九

　　棕熊摇头将口中的老者一甩，当即就要撕裂而食，可下一刻它自己却从头裂作了两半。

　　“嘭——”

　　棕熊瘫倒在地，老者劫后余生，瘫软在地上。

　　鹤翾则漠然立在雪地之中，指尖垂落着棕熊的热血。

　　夜晚的时候，鹤翾和这些老者躲在破庙里，一起吃着烤棕熊肉，听他们说着稀奇古怪的话。

　　鹤翾面无表情地吞咽着烤肉。

　　野外很难找到香料，所以这些棕熊肉没有经过处理，连盐味都没有，只有股腥膻味。

　　几个老者向鹤翾表达感谢后，就跟他唠了几句家常，诸如你家住在哪啊，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你家里人呢？

　　鹤翾一律回答不知道。

　　别人当他是不想说，又见他手撕棕熊，不知是何厉害人物，心中对他起了芥蒂，不敢与他多言。

　　但只有鹤翾自己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百年。

　　几百年后的鹤翾不再是一无所知，而是知晓了一些，虽然依旧不多。

　　鹤翾有了一所自己的宅府，还有了喜好喝茶的习惯。

　　为了负担金贵的茶叶，每逢冬天，鹤翾便会去野外手撕棕熊，连皮带肉往外卖。

　　后来附近的棕熊都吓得跑光了。

　　他便转而手撕老虎，手撕灰狼，手撕蟒蛇，手撕黄鼠狼。

　　总之有了鹤翾，附近的百姓出门再也不担心遇到猛兽了，家里的牛羊猪鸡也不遭害了。

　　大家心中都十分地感激鹤翾，认为他是这里最厉害的猎户，于是便私下送了他一个绰号，叫“鹤大户”，也有起的响亮的，叫做“鹤大将军”，还有起得文雅的，叫“鹤大仙”，更有甚者，干脆在庙里给他立了个牌位，上面写着“黑鹤真人”。

　　说来也是有趣，但凡立了黑鹤真人牌位的庙宇，香火总是会比别处旺上好些。

　　人们都愿意相信这位黑鹤真人是破军星转世，会保佑他们。故而许多人来向黑鹤真人求福，有的祈求保佑身体健康，有的祈求保佑升官发财，还有的祈求黑鹤真人给他们带点桃花，烂桃花也行，后来求孩子的都来了，并且据说很灵。

　　对此，鹤翾一概不知。

　　不过给活人立牌位终究是有些不合规矩的，虽然鹤翾本人并不知情，也不介意，但是人们介意啊，自己供奉的神怎么能是个大活人呢。

　　于是不知是谁开始，居然传出了黑鹤真人羽化飞升的消息，还有人说黑鹤真人变成鹤，飞到佛祖跟前去了，又有人说佛祖是佛教的，黑鹤真人是道教的，因此黑鹤真人是飞到玉皇大帝跟前去了。

　　更有甚者，说黑鹤真人其实就是白鹤童子的长者，如今放心不下小童子，便飞回仙界了。

　　总之越传越邪乎，黑鹤真人的香火是越来越旺，后来民间干脆自发修了“黑鹤观”，借此来拜一拜这位黑鹤真人。

　　当然，鹤翾依旧是不知情的。

　　后来这黑鹤真人越闹越大，竟自发形成了黑鹤教，劫富济贫，惊动了朝廷。

　　皇上亲自下令给鹤翾颁了块“黑鹤镇安”的牌匾，证明了黑鹤真人还活着，并且活得好好的，不是什么修仙的仙教，这才将热热闹闹的黑鹤教告一段落。

　　在这一段时间，鹤翾访遍了大江南北，天地孤舟，终于找到了一个披着黑袍的男子。

　　男子不肯告诉他姓名，却有着卜卦通灵的本领。

　　他告诉鹤翾，鹤翾遇到的不过是一片残魂，而那片残魂的主人早已死了。

　　这里是一片绿水青山，晚霞给简陋的石洞渡上金色的光辉，鹤翾就站在这石洞之中。

　　他看着坐在案前的男子，沉声道：“有什么办法能复活他？”

　　男子浑身拢在黑袍里，连头发也遮盖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小点白如瓷的下巴。

　　“这个嘛……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你能不能先把剑移开。我这人一紧张就想不到办法。”

　　男子试图伸指将自己脖间的剑轻轻推开，可惜那剑纹丝不动。

　　他干笑了两声。

　　鹤翾冷哼一声，唰一声收了剑，道：“现在你想到办法了吗。”

　　男子生怕鹤翾又一剑刺来，忙道：

　　“那自然是想到了。不过是残魂而已，你只要集齐魂魄，再寻个合适的灵体，借着荧惑守心引魂入体，便可将他复活了。”

　　鹤翾沉吟道：“我要去哪里集齐他的魂魄，又如何寻找合适的灵体？”

　　男子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座位向后移了两步，以便情况不对立即逃生，随后摸着自己的下巴道：

　　“这个嘛……既然你能见到他的残魂，那么你们之间定有关联。你只要寻着心意，便能感受他其余残魂的所在。”

　　闻言，鹤翾思考了一下。他的确经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冲动，仿佛在指引他去往某地一样。

　　“接着说。”

　　男子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道：“这个嘛……此人虽然身死，魂魄却能不灭，定非常人，复活他的灵体也必不能是常人。”

　　见鹤翾没说话，男子小心地斟酌了一下语句，道：“这个灵体，你见到时就会知道。”

　　鹤翾脑中忽然想起了一个声音，是那个残魂的声音，“你见到了，自然知道。”

　　他要他找一个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多谢。”

　　鹤翾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鹤翾走后，男子从黑袍里伸出纤白的指尖，撩进袍内的额间擦了擦，道：“差点没命了，我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哎，做人怎么这么难。”

　　东都天大地大，谈何去找那几片残魂。

　　鹤翾走遍四界，也未再找到残魂的踪迹，可是他却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那是一个雅致的宅府，他目睹一个穿着月白色靴子的男子闯入其中，抬头两掌便杀了宅府内的夫妻，接着又将二人的心尖血取了出来，最后一把火将这宅府烧了个一干二净。

　　但是宅府里还有一个人活着——一个小女孩。

　　她被母亲藏匿在书房的暗阁里，在惊恐和黑烟中昏死过去，躺在一片火海之中。

　　鹤翾从见到那个女孩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他要找的人。

　　于是他抬手引出一片冰晶，将那就要烧死女孩的大火灭了下去，又默默地注视着女孩不久后清醒过来，对着满地的焦炭号啕大哭。

　　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死活，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

　　他收养了那个女孩。

　　原本打算立刻将她制成灵体，可当鹤翾提着剑走过去时，那女孩眸间落下的泪水，却让他的心尖的某处柔软一颤。

　　也许是让他想到了逝去的故人，也许是那女孩本身的欢萌，让他本已冰冷的血液重新有了温度。

　　他本想做出副冰冷的模样，好将她吓唬一番，可真见她掉泪之时，却又掏光身上的银钱买玩具逗她开心。

　　他自认为冷血无情，杀伐果断，可面对那个小女孩时，却手上慌忙，脚下凌乱，暴雨天上山采药，淋了背，伤了腿，只为她深夜高烧不退，一夜未睡，但见她幽幽转醒，这才放心而回。

　　鹤翾就这样陪伴着那个小女孩，看着她因为见到了可怕的虫子而大哭，看着她因为吃到了好吃的东西而开心。

　　有时他会听见深夜的梦呓，听见她在呼唤自己的双亲。这时他会站在门外沉默不言，会在心里苛责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阻止这一切，他明明有这个能力。

　　后来那个小女孩渐渐长大，成为了他唯一的亲人。只是这个亲人是对鹤翾而言，并非是对魔尊而言。

　　如今得到了全部的记忆，站在这里的究竟是魔尊，还是鹤翾？

　　周围的蓝光渐渐消散，鹿衔草还未从方才温暖中抽离出来，一把冰冷的剑已然悬在了她的喉间。

　　看来鹤翾已然给出了答案。

　　不，应该说是魔尊鹤翾。

　　鹿衔草站在那里没有动，她既没有想着逃跑，也没有想着怯弱，只是那样沉默地站着，眸子注视着鹤翾。

　　可鹤翾将头一扭，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鹤翾！你敢动小鹿一下试试！”

　　楼彩卿一声怒吼，扯出一把符咒便冲了过来。

　　可还未等他近身，鹤翾一个心念而起，塔内便涌出无数寒冰将楼彩卿禁锢在地。

　　那个盒子里装的不仅有东归的魂魄，还有鹤翾的一缕残魂。

　　换而言之，此时的鹤翾已经拿回了九百年前的实力，虽然还不是全部，但此时的他已不再是几人能够抵挡的，甚至可以说四界之内都无人可以抵挡。

　　鹿衔草依旧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更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那样默默地看着鹤翾，将目光平静地递过去，就好像曾经的鹤翾看她一样。

　　楼彩卿在寒冰里挣扎着。

　　他虽然手脚都被寒冰困住，连脖颈都埋在冰里，可他脑袋总还露在外面，嘴巴可没闲着。

　　“鹤翾！小鹿这十年来都把你当最敬重的人……可你居然要拿她做什么复活仙君的灵体，你没有良心！你臭不要脸！你就是个臭鸟！”

　　鹿衔草依旧没有说话。她听得见楼彩卿在说什么，但她心里依旧期盼着，期盼着那些都是假的，鹤翾还是她最敬爱的尊上。

　　从前的鹤翾也许不会，因为他本就不记得，可是如今的鹤翾却记起了一切。

　　鹤翾手中的剑没有放下，就这样指在鹿衔草的喉间，距离她的颈不到一寸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