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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大鹏展翅 ...

  •   我笑一笑,对他的冷淡不以为然,瞧着时间尚早,便直接撇开话题,信口说个故事。

      "听闻上古有鹫,体型巨大,搏击有力,又以腐肉为食,禽兽皆惧之。却有一回,鹫围食一巨狮,忽来一大鸟,似鹏非鹏,宝相威严,鹫护肉而驱之。那大鸟遂展翅去,金光流转。"

      "飞至阎浮提,于一日间食龙五百,后人惊曰,大鹏金翅鸟是也。"

      他似不曾听我说话,然而待我说完,却面色发紧,身形更见僵直,目光亦直盯前方,动也不动。

      我叹气道:"为鹫为鹏,只在殿下一念之间。殿下不至阎浮提,又怎知眼前腐肉必是最好?"

      他依然一言不发,只双目似痴了一般,不知聚焦在何方。晨风拂过,撩起他几缕乌发,年轻俊美的脸庞上竟是千言万语在挣扎,千百年的岁月都似在这一刻汇注一处。

      我起了身,掸掸长衫,殿里的灯光忽明,我也快要见驾了。

      "付且贵,"那人突然低声直唤我的名字:"我可以舍弃当下,但我要你同我一道,你愿不愿意?"

      "愿意的,"我抬脚,沿着侧道慢慢往那高高在上的宝殿走去:"却是不能。殿下既愿如大鹏展翅,遨游天下,那有没有我,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不再回身看他,直缓步至御书房的匾额之前,便见黄文在候我,我拘了礼,黄文道:"大人从前小心翼翼,如今却不怕引人注目了。"

      我道:"从前小心翼翼是以为能避得开去,如今心头却亮堂多了。"

      黄文点点头,便带我进去。里面灯光明亮,圣武帝衣衫齐整,却卧在塌上。听见脚步声便睁开眼来,黄文赶紧过去扶他坐起身,然后便在他身侧服侍着。

      我跪到地上,行了大礼,然而皇帝却不叫我起身,我便也不敢动。过了好一刻他才轻咳一声道:"说是谨燕在外头跪了一宿,你可见着了?"

      "见着了,地气寒凉,六殿下又单薄,怕是要病了。"我坦率道。

      "这年纪,吃些苦头,碍不了事的。"皇帝淡淡道,然后便换了话题:"你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我吃了小惊,不明白这话何意,只能俯身贴地,谦卑道:"皇上召臣,臣便来了,至于皇上深意,臣不敢想,也想不明。"

      "起身吧!"他终于道:"黄文,赐座。"

      我坐了下来,却觉得益发拘谨。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分明觉着圣武帝瞧了眼我的手伤,然而他又不多问,只道:"朕的身子益差,宫里的是非便越多。子荫伤着手臂,连着便是贞妃乱纪,还有不知多少背后的,瞒着朕呢!朕问你,这贞妃该如何办才是?"

      我大惊失色,"扑通"一声便从座椅上掉下来,再度俯首跪地惶恐道:"臣不知。"

      "你不是不知,是不敢知。"皇帝平平陈述事实:"奈何朕偏要著作佐郎猜一猜朕的心思。"

      "黄文,拿纸拿笔来!今日你便作个见证,朕同著作佐郎一道写下贞妃的处置。倘使这意思对了,明日付且贵便擢升著作郎,不然,留在这世上也无甚用了,便即刻拖出去斩了吧!"

      我背上急速出了一身冷汗,恍惚间黄文已将纸笔递了来,我小心翼翼接了过来,再微抬头,只见皇帝早已挥笔而就,只坐待我落笔了。

      我握住了笔,许是伤口又裂,掌心生疼,却让我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我将纸张在地上小心铺开,然后趴下来,一咬牙握碎伤口,抓紧笔身,飞快地写下两个字,却在煞那间流尽了一身汗。

      毫无意外地,黄文便取了去,拿到圣武帝面前,道:"皇上,是一摸一样的。"

      皇帝瞥了一眼,并不在意,复又看了看我垂在身侧的手,终于笑了笑道:"朕向来不食言!传朕旨意,司徒盛即日便可归乡了。著作郎也受了惊了,先下去歇着吧。"

      据说早朝之前,贞妃便已收到了皇帝的手谕,那手谕简单明了,连一丝丝的拖泥带水都寻不到。而朝堂之上,也与上官颖预料的完全不同,左丘氏族并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也许是不敢,也许是早已断了那份心思。

      左丘贞妃遂为庶人,因多年相伴帝王身侧,得赐郊野别院,终身再不得出。

      又据说,临午的时候,皇上终见了六子谨燕,谨燕至孝,愿同降庶人,终身伺母。皇帝劝之不得,便也允了。

      我不明白是,一个终身还不够吗?再多一个又有何意?宗正谨燕既已放弃了权利争夺,为何却不学那大鹏展翅,翱翔四方?难道他竟是自愿困死此生吗?

      我跪地所写,的确是"庶人"二字,然而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原以为贞妃一人受难足以。我猜不透,究竟是皇帝的心太狠,还是宗正谨燕居然也有了厌世之心。

      我向来不喜欢这位稚嫩中透着邪气的六皇子,但这么久来,他除了东探西探,倒不曾真正伤害到我,平心而论,甚至有那么几回,同他坐论古今,偶尔间总也是忍不住鼓掌赞叹的。可惜良才啊!我心里叹息。

      下朝的时候,子荫贴了过来,也不知从哪里学的手艺,一顺手已在我袖中塞了一物。我赶紧摸过去,碰触下只觉指尖冰凉,慌忙瞥了一眼,原是个扁平小罐,白瓷红花,精巧细致地似个鼻烟壶。

      我不知是何物,但想也知必不简单,刚欲推辞,子荫已经低声道:"我千讨万讨,才同母后讨了这伤药来,你若不收,便是同我记着仇了!"

      我刚想再找词儿,一抬眼,只见暮青晚正冷冷地瞅着我,那眼神竟不闪不避,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裸裸地叫嚣着一个"恨"字。我心头一紧,手上却是一松,竟不敢再向子荫探出手去,只好将那药罐弃在袖中,匆匆忙忙,逃也似地回了去。

      回到府中,左右想了,决心不动那小罐,只将它高高供了起来。但望暮青晚下回见了能多多少少明白我的心意。不就是伤药么?早几日好,晚几日好,能有几分差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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