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的叙事》油山云尖

6、第6章 重生

　　觉人间，万事到秋来，都摇落。
　　秋风起，秋雨凉，万树秋声，木叶摇落，可人心中郁结的忧愁又如何才能像秋叶一般随风而去，落土化泥？
　　一天，宋帅打电话来，说帮白米联系上了一个咨询师，是他朋友的导师的博士生师姐，在知名的艾妮心理做咨询师，这个师姐同意周日下午腾出时间跟她聊聊。白米特别感激，又觉得有些害怕。
　　周日下午三点半，白米来到艾妮心理。省师大在郊区，而这个心理咨询机构在市区，白米担心迟到，早早就出门了，结果竟提前了半小时。前台询问了她的预约情况，然后便指引她在休息室等待，为她送来茶水，桌子上还有一些小点心。时间慢慢过去，白米心里愈加紧张，煎熬到点了，白米走进咨询室。
　　一个三四十岁的、身材矮胖的女人站起身来，招呼白米坐下。她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套头毛衫和一条黑色灯芯绒裤子，一头黑亮的齐耳短发，五五开，白白的肉乎乎的脸上带着温柔、慈善的笑容。
　　“是宋帅的朋友白米是吧？”她用轻柔悦耳的声音问道。
　　“嗯嗯，我是白米，您好！”
　　“我叫杨婷，你可以称呼我杨老师。”
　　“好的，杨老师！”
　　“我先向你解释一下保密原则，请看这份保密协议书。”说着向白米递过去一次资料。
　　白米一字一字地看完，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你不用紧张，你是我今天的最后一个预约。我了解到一点你的情况，不过不详细，你能具体地谈谈吗？”
　　白米向咨询师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当讲到在脚盆小便时，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咨询师递过来纸巾。
　　“听起来，这段时间你的生活中遭遇了重大的变故，以前的生活是波澜不惊的，自从当了班主任之后，别人的评价让你对自己的性格产生了怀疑。在工作压力之下，你无意间刺激了一个女孩，女孩精神分裂了，这件事让你非常愧疚、自责，不能承受，所以选择换一个环境来到省城。但是省城似乎也不是你的避难所，你找工作不顺利，担心自己无法立足，感到很迷茫、自卑，而后来丢了手机，以及出租房的艰难处境，更让你感到自己的人生非常悲苦，整天都心情低落，提不起精神。”
　　咨询师顿一顿：“突如其来的不幸和各种不如意，让你对自己的评价发生了变化是吗？”
　　“是的，以前的我虽然不说多么优秀，但是无论是我自己还是身边的亲朋好友，都认为我是挺不错的人，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厌弃我自己，厌弃我懦弱无能的性格，厌弃我亲手毁了自己的幸福，厌弃我只会给别人添麻烦，厌弃我已经成为没有底线的人了，我觉得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这种‘自我厌弃’对你以及你与他人关系的影响是什么？”
　　“我觉得我做不好工作，当班主任的时候，我很消极，害怕管学生，班里情况越来越差。学生精神分裂了，我觉得我是罪人，我这辈子也不配拥有幸福了，我跟男朋友分手了，我毁了我男朋友的生活，我逃离家乡，来到省城，不是为了有一番作为，只是想逃离。”
　　白米哭着控诉自己。
　　“以前我不会整天躺在床上，现在我整天躺在床上玩手机，打游戏，我觉得很无聊，但是我空虚啊，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我没有底线，允许自己在脚盆小便，我彻底堕落了，我跟行尸走肉没有区别了。”
　　咨询师用温暖、关注的目光看着她：“听起来，你的状态确实很糟糕，你的‘自我厌弃’让你把自己的人生搞砸了，让你变得不是自己了，那你想摆脱‘自我厌弃’吗？”
　　“我想，我多么想自己振作起来，不要再沉沦下去了。”
　　“为什么你想摆脱‘自我厌弃’？”
　　“因为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现在的我不是我期待的自己。”
　　“你期待的自己是怎样的？”
　　“我希望我是一个有价值的人，能被别人认可，而不是现在这样，不仅自身做不好，对社会和他人更是一点益处都没有，甚至还伤害了一个孩子。”
　　“自从当班主任后，是否发生过什么事，或者有什么人，让你感受到过自己是有价值的呢？”
　　“嗯……想到外公外婆会觉得很温暖，但是现在我也觉得很自责，就这么远走他乡，我觉得对不起他们。……前几天，在学校食堂吃饭，有个男生给我递了一张纸巾，那天我找工作面试失败了，手机也丢了，心情很沮丧。他的善意让我觉得很温暖。我们都不认识，他竟然关注到我情绪不好，我觉得自己有被关爱，我很感动。”
　　“还有我的好朋友，来省城后，他们帮我安排吃住，带我出去散心，还想各种主意逗我开心，我也很感动。可是又觉得自责，想到给他们带来这么多麻烦，又会自我厌弃。”
　　“听起来，你身边也有一些关心你的亲朋好友，甚至有善意的陌生人，境遇似乎不是那么糟糕。”
　　白米笑笑：“是的，我很感恩。跟您说说，我心里舒服多了。这段时间，我情绪一直不好，我知道父母亲朋其实都很关心我，可是我总是拒绝跟他们谈，闷在心里，自己伤害自己。今天都讲出来了，我心里终于不那么堵了。”
　　“可见，与人倾诉，甚至哭泣，都可以帮助你缓解负向情绪。刚刚你说到，其实你身边有很多人在关心你，来到省城后也有朋友为你忙前忙后，哄你开心，是吗？”
　　“是的。”
　　“你觉得是你身上的什么特质，让他们愿意为你付出这么多呢？或者让他们关注着你呢？”
　　“大学时我们的关系就很好，他们一直待我很好，我现在这么悲惨，可能他们也很同情我吧。”
　　“你觉得是因为自己悲惨，他们才对你好的吗？”
　　白米笑笑，说：“因为我一直也待他们很好，曾经给过他们很多帮助。”
　　“是因为你善良、乐于助人的性格？”
　　“嗯，而且他们信任我，他们相信我可以从困境中走出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
　　“嗯……我也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吧，他们愿意为我做那么多，帮我振作，那是因为他们相信我有一天一定会振作。”
　　“嗯，这样的感觉真好，有朋友扶持你有怎样的感觉？”
　　“之前，我一直让不良的情绪困扰，没有关注到身边的人。现在想想，我觉得很温暖，身上感觉有了些力量。”
　　“设想一下，你走出困境，你的朋友会觉得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坚强吧。”
　　“这对你朋友的影响是什么？”
　　“嗯……他们会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有成就感，也会感到深受鼓舞。”
　　“所以，这样的关系以及你们对彼此的回应，其实对大家而言都是一种赋能，是吗？”
　　“嗯，是的，我们更有力量了。杨老师，跟您谈话，对我而言也是在赋能啊。”
　　“谢谢你对我工作的肯定。”
　　……
　　五十分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告别时，白米心情很激动，这样美妙的感觉她从来没有体验过，她一时不能自已，张开两臂，说：“杨老师，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抱抱，抱抱。”杨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走出咨询室，白米对着外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傻傻地笑着。
　　画面上一个慈祥的外国老头，像她爸爸一样有一只大大的鹰钩鼻，眼神慈和，面带微笑，露出一排洁白可爱的牙齿。下面附有老头儿的介绍：
　　卡尔·罗杰斯（1902-1987）美国心理学家，人本主义心理学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从事心理咨询和治疗的实践和研究，并因“以当事人为中心”的心理治疗方法而驰名。
　　“卡尔·罗杰斯，好可爱啊！”白米轻轻说道。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这时另一边拐出一个人来，他很不礼貌地盯着白米，白米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好在她长得不丑，回头率及格以上，所以没特别在意。
　　已是傍晚，秋风飒然，彩霞满天。门外的广场上几棵银杏树笔直地矗立着，树枝上的叶子已落去大半，金黄的叶子像蝴蝶一样飞舞，与天边的晚霞相映衬，像一幅斑斓的油画，分外美丽。
　　白米坐车回到小区时，天色已晚。刚想回住处，却又改变主意向街上走去。走着走着，看到前面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白米很好奇，就走近瞧瞧，只见里面有一条六七米宽的巷子，上方的钢架拱门上赫然写着“光明路农贸市场”几个蓝色大字。“原来这里别有洞天啊！”白米想：“搬来好几天了，都没在附近转一转。”
　　白米沿着巷子走了一会儿，发现菜场已经关门，但沿街的干货铺、糕饼店、馒头店、小吃店、熟食店等还开着。走着走着，白米看到一家鲜花批发店，店门外的场地上摆放着一些盆栽、摞起来的花盆以及花架，门上的塑料门帘里透出昏黄的灯光，白米掀门帘进去，里面是一个七八十平米的小花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白米像发现了桃花源一样，心生欢喜，一个瘦高个的老太太迎面走来：“姑娘，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看看。”
　　老太太便任由白米随便看，白米一会儿看看君子兰，一会儿捧起仙人球，一会儿摸摸豆瓣绿，真想把它们都搬回去。最终她选择了一盆白色方盆的豆瓣绿，美滋滋地搬回了住处。
　　第二天，白米起了个大早，再次来到农贸市场。农贸市场人头攒动，各种气味交杂、弥漫。一家早餐店的门口架着十几层的蒸笼，周身笼罩着浓浓的水雾，那气味是香香的。一家煎包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老板娘负责卖，老板一门心思地包和煎，平底大锅里油滋啦滋啦地响，远远便闻到一股韭菜的鲜香。菜场入口左侧的几家糕饼店，铺台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糕点，甜香味沁人心脾。菜场门口还有一个流动摊位，餐盘里摆着几只金黄的童子鸡，一位精瘦的高个子大哥正往炸好撕碎的鸡肉上喷洒作料，真是奇香扑鼻。白米突然感到鼻子酸酸的，滚烫的眼泪滑落腮边。
　　饿了……
　　此后，白米不再只啃面包、吃饼干，随便应付吃点了，她爱上了逛农贸市场，吃着温热的包子、滚烫的馄饨、暖胃的拉面，她感到身体热乎了，人精神了。早上煮点小米粥，下面条煨个荷包蛋，偶尔炖个香菇鸡汤，她感到生活温馨了，人有盼头了。
　　当身上微微出汗，心上渐渐温软，白米拥有了她爱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