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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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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一支利箭直冲我命门而来。
我瞳孔放大,浑身血液如同倒流一般僵在了原地,竟挪不了半步。
旋即,我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酒味冲到了我的面前。
我第一回在心底骂出了脏话。
口口!
要是龙傲天真替我挡了这箭那我可真和他理不完了,可不能让他得逞!
也许是得益于我先前在武家坡挖野菜的腿脚功夫积累,我破天荒地脚下生风,一个旋身挡在了他的身前。
“欻”的一声,那箭射到了我的肩胛上。巨大的痛楚传来,拉扯的我就快撕裂。
不知为何我的心底也弥漫出了前所未有的悲痛。可我却开不了口,无法宣泄。
那种痛楚仿佛千斤巨石砸下一寸不留地碾压过我的全身,只觉得全身上下从头顶到脚尖,每一处骨骼、每一块肌肤、每一滴血都在被千刀万剐,宛若凌迟。
记得上辈子我快要面见阎王的时候,都未曾疼到这种地步。
我眼前虽然遁入黑暗,但我的其它知觉仍旧是灵敏的。
我一直被一人拢在温暖的怀抱当中。
后来我听到了乒乒乓乓兵刃相交的声音。
像是徴羽赶来退了杀手。我听到了徴羽声嘶力竭地怒吼:“你为何会在这?还害得她中箭?还不快把她给我!”
此前从未见过徴羽这永远春风和煦的人发怒的样子,可怜我现在抬不起眼皮,可惜啊。
头顶上的声音沉着道:“现在你跟我争这个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把马车拉过来带她救治!”
商徴羽撂话道:“好,你等着我跟你秋后算帐。”
然后我就一直在这个温暖地怀抱中,听着他急促地心跳声,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然后我被他抱在怀中下了车。
风从耳边轻轻呼过,我像是到了某个室内,我听到了张言川这只舔狗的声音。
哦对了,“舔狗”这个词还是某人教我的。
张言川:“这人是谁?”
商徴羽:“我娘子。”
张言川像是凑过来看清了我的脸,骂道:“你疯了,还娘子,她不过一个寡妇!现在她还被抱在别人的怀里,商徴羽你是不是魔怔了?”
商徴羽道:“怎么,你之前觉得我要抢你的乞丐小妞各种恼怒,还不听我半句辩驳,现在你见到了我真正的心上人,为何还摆出这副嘴脸,难道是想我跟你争你那个女人么?”
张言川气急:“你!”
商徴羽逼迫道:“她现在伤的很重,祸迫眉睫。我想请你救她,价钱你直开,哪怕倾家荡产。”
张言川:“我救不了。救她的药材我这就一个,价值连城,还不至于给她用,暴殄天物了。”
我头顶上的那个声音道:“那你想把那东西留着做什么?娶刘二丫吗?”
张言川的声音听着有种被人戳穿的尴尬:“你在乱揣测什么?”
“你若救了宝钏,我有法子让她接受你的求娶。”
……
彻底入夏了,日头西下,最后一点日旸散尽,暮色渐沉,蝉鸣蛙叫。
据青莲所言,我伤口溃烂流脓,足足昏迷了七日都高烧不退,已经是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人,眼看着又要跟阎王再见。是商徴羽要张言川冒着风险给我放血,这才把我给拉了回来,我倒也不怕,大不了就是再死一回嘛,至少这一世我活成了王宝钏,也算死而无憾了。
这几日我两耳不闻窗外事过的还算舒心,卧榻养伤饿了有人送饭,渴了有人倒水,热了有人扇风,唯一让我觉得有些难受的便是身上的纱布缠的太多,这炎夏本就炙热难捱,这层层叠叠的纱布是生生给我捂出了风痱。
眼看着就要到端午,本想选在这天回丞相府跟父亲认错的回家的,哪知道这回挂了彩,自己倒应景地成了粽子。
而商徴羽龙傲天他们则是为了看顾我都住进了张言川的山上的药炉,这里隐入山林,很是闲适。
见我醒来龙傲天就又回到了我和他初遇的模样,嘻嘻哈哈看起来极不靠谱,还总会给我讲些有趣的笑话逗我开心。
我们两人都很有默契地对那日的争执闭口不谈。
而商徴羽来了龙傲天便会自觉出去,但临走还不忘阴阳怪气地刺一下商徴羽,商徴羽不大搭理他反倒让我觉得更好笑了。
商徴羽搬了个凳子坐在我的塌前,拿出了个小刀削着梨子,他的手洁白修长,轻松地掌握着一整颗梨子,稳稳地把梨子皮一圈一圈地削下却不断,最后缓缓堆叠在地上。
他道:“那日伤你的幕后之人查出来已经押送官府了。”
我道:“什么人?”
商徴羽:“是扬州龙家人,龙傲天的两个好兄长。”
我被商徴羽用小刀叉着塞了一块脆甜的梨子,丰富的汁水在我嘴中爆开,我忙着咽,嘴中含糊不清:“我报了官,他们应当在牢里蹲着才是啊……”
他道:“官府差不到龙傲天尸身,不能彻底定罪,案子便压了一段时间,他们两家人就趁着这功夫在想法子打点周旋,因为官府只能查出他们勾结匪寇,但却没有他们妄想杀人灭口的证据,再加他们被人告到官府,就在心里猜测龙傲天没死,后来也不知是官府里的谁走漏了消息,让他们知道了报官交呈上证据的人是你,所以顺藤摸瓜,策划了湖边的那出埋伏。”
我喃喃道:“原来我才是被牵连的那个无辜之人。”
他笑笑:“那肯定,不然呢?”
我愣了下,不然……不然我会以为龙傲天对我有多么的在乎,才会留在这一直陪着我,给我讲从前从未听过的趣事,给我做些有趣的玩意儿让我消遣时光。
原来是因为自责牵连到我啊……
但我没有和商徴羽道出心里话:“不然我还以为我因为生意太好惹了同行眼红,所以要置我于死地呢……”
商徴羽揉揉我的头:“那倒不至于,也是那群匪寇人心不足蛇吞象,若他想用龙傲天仍活着来给落入牢里的两位洗脱罪名,直接活捉便是,可他们又不甘心只为这龙家大房二房卖命,自己却要亡命天涯,于是便想杀你们灭口,和龙家大房二房一损俱损。”
我啐来一口:“还好我命硬,这群人沦落到这般田地也是他们活该。”
……
又过了几日,我总算能下地走动了,不枉我捏着鼻子猛灌苦药,精神也慢慢好了起来。
龙傲天找长安城里手巧的木匠做了一个有趣的五叶扇,我只需挂一只脚在床外,踩上那么几下,芭蕉扇便会转起圈来,吹出怡人的凉风。
后来每回有人来陪我看我,都会帮我踩上一踩,让我的风痱养好了些。
大姐二姐得了消息一齐来看我。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了,我竟然会和二姐以这副模样相见。
大姐拈着帕子跟我哭了好久,呜咽地哭我命苦。
她还边编排我说我太较劲,说我莫要那么在意生意上的事,但我知道她面上尽管不想我经商受苦,但心里却还是会支持我的决定。遂告诉我西凉的酒楼快要竣工的好消息,说完又不忘添一句说我缺根筋,不懂为啥我要一门心思把生意做到西凉去。
二姐则是给我提来了一堆滋补的佳品,还带了不少女孩子用的好物件,边听大姐哭又边揉眉心,挖苦大姐就知道哭哭啼啼,但我知她只是不会表达,话里也是为了打趣,本心不坏。
她和我说了好些小时候的事,然后不停地同我道歉,说她不晓得魏虎对我做的那些事,回去定会好好管教,她说她更对不住当初撮合我和柳能,间接地导致了我和父亲的三击掌。
时至今日我对二姐的怨气怨气早就所剩无几,姐妹连心我自然明白她心中的弯弯绕绕,因她是夹在中间的姑娘,不像我最小惹人疼,又不像大姐能享受相府长女的荣光,跟着娘亲她周旋宫廷执掌中馈。
她有她的苦,一碗水哪有那么容易被端平,被夹在中间的她小时候常常是被爹娘忽略的那个,有什么好东西到了爹娘那,府中都会遵从长幼次序先送到大姐那,然后大姐疼我就会挑了好的叫人捎给我,因而二姐就只能挑到剩下的。
择婿也是,二姐好不容易遇上了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还会说漂亮话的魏虎,哪知嫁过去之后这人却没有半点儿上进心,心思全放在一些歪门邪道上,朝廷人不愿意用他,他到处碰壁,借酒浇愁,惹二姐不开心了魏虎就只能说些漂亮话哄着,活像是被琉璃盏包装的一门亲事,看似美丽却十分易碎。
我握着她们的手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眼睛喉咙都是发酸的。
临走时她们都催我好好养身子,叫我好全了回丞相府一家人好好吃团圆饭。
送别了姐妹之后谁知来了个闹心的人。
小丫这死丫头不知哪里得了商徴羽在此的消息称病前来,说她自己是害了暑热食不下咽,也要来这窑炉看看顺带修养。
这对男女人未到声先至。
张言川道:“小丫姑娘你就是心肠太软了,你嫂子都这般对你了,你还记着人家的好……不知道这般野蛮放肆的女子,有什么好让你牵挂的?”
小丫:“言川哥哥别这么说,不管怎的她都是我兄长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我的嫂子,我先前在她手底下谋生,还是得感恩戴德的,不然我岂不成了白眼狼?”
张言川:“唉,希望她能记得你的好才是。”
小丫:“总之你进去了可少说这些话,莫要惹我嫂子不开心,她本就受伤,可是受不得气的。”
对话戛然而止,这俩人要进来了。
我沉默。
看着张言川扶着脸色惨白她假模假样来看我的时候,我恶心的饭都要吃不下了,她简直是比暑热还要可怕。
今日的她全然没有当时和我断绝关系的半分嚣张,语气轻柔像羽毛拂过心头,身量轻轻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问我的话不过是那老几样,“吃了没?”、“睡的好不好?”、“胃口好不好。”那老几样……
我听着耳朵根都痒了,被这俩人挡住了风,害得我热得要死,只能半倚在榻上挂出一只脚来狂踩五叶扇,期盼着凉爽的风能把晦气都给吹走。
可这小丫却被我的五叶扇吸引去了目光,好奇的她就连声音都松开一点都不柔弱了,“二嫂你这扇子好精巧,我此前从未见过,小小一只还不占地方,居然能吹出这么大这么凉爽的风!”
还不等我说话,张言川就接过话头道:“你可是喜欢?”
小丫红着脸拽着衣角点头软声道:“嗯嗯……”
我笑了:“那你就喜欢呗,那么害羞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的扇子喜欢你。”
张言川道:“这扇子也是别人赠予她的,好像是特地寻木匠做的,外面没得卖,你要喜欢不如拿去吧,左右我救了你嫂子劳心劳力还废了不少奇珍药材,反正那龙傲天也欠我人情,搬走这扇子也不为过。”
小丫舔舔唇,期盼地目光落向我:“二嫂,真的可以吗?”
我冷哼一声:“不问自取是为偷。”
张言川白了我一眼:“可小丫眼下不是正在问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