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怪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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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
水池里，张文德挣扎着，往岸边移，随后扑在了水池边上，连带着那些夹杂着脓液的水也洒在了岸边。
谢尘往后退了几步，但衣摆下还是沾了几滴黑水。
张文德双手扒在岸边，披散着头发，像是一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恶鬼。
“那我呢？”张文德直直地看向谢尘，“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你今年多大？二十几岁？我变成这幅鬼模样已经七十多年了，从修真界建立一直到现在。七十多年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这已是张文德的极点，他喘着气，喉中发出难听的嘶哑音。
“我不想害人！我谁都不想伤害！”张文德的情绪很激动，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但我实在是太痛苦了，七十多年了！已经七十多年了啊！你们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你们能想象得到吗？！我一直生不如死。我浑身上下都是烂疮，连嘴巴里都有。到处都流脓，又痛又痒，到处都是臭的。”
张文德又喘了一阵，才继续道：“我早就不是一个人了，可我还和普通人那样需要吃喝拉撒。可我连嘴巴和魄门里都有烂疮，我吃什么东西都难以下咽。可不吃不喝，我又会饿，饿到抓狂。我无数次尝试着自杀，可每一次我都死不了。无论我割的口子有多深，它都会痊愈。我实在是受够了这种折磨，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活也活不成，死也死不了，我只能这样做。”
张文德止住了话语，他半个身子几乎瘫在了水池边上。
“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谢尘终于开了口，语气却非常冷漠，“你受的罪，凭什么要让别人来偿还？”
张文德喘着气，抬眼看向谢尘。
谢尘盯着他，道：“直到我来找你之前，不知有多少人被拐到那个魔窟里！那么多人帮你兜底，你倒好，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张文德的气息似乎更乱了。
谢尘又道：“张为东知道吗？”
张文德仍是沉默着。
谢尘冷笑一声，道：“他不知道？”
虽带着些反问的语气，但谢尘心中已有了答案。
“你可真是好大的本事。”谢尘道，“几十年不出这里，竟然能将外面搅得天翻地覆！”
一时无言，似乎过了许久，张文德才终于吐出几个字来：“……我……后……后悔了……”
“后悔？”谢尘嗤笑一声，“张文德，你以为你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吗？因为你，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你并没有放下屠刀，你只是将屠刀递给了其他人。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嗯？灵华真人？”谢尘又补充道。
张文德的身躯肉眼可见地一僵。
谢尘道：“你觉得你对得起你的称号吗？”
水面有些波动。
谢尘道：“原本我还想着隐瞒你的身份，但是我现在反悔了。如果有需要，我会毫不犹疑地将你的事告诉其他人。”
张文德闭上了双眼，上下两层眼皮将黑黄的脓液挤压出来，又缓慢地滑落到了眼皮底下。
谢尘简短说了下情况：“小作坊的封印就是他设的，也只有他能解开。还有那个张为东，他是张文德的心腹，之前一直在这里照顾张文德。后来小作坊炼制回灵丹，张为东才离开这里，到小作坊帮忙。”
谢尘又看向张文德，“张文德，到你赎罪的时候了。跟着我们去松阴那，把小作坊的事给解决了。”
苏璟道：“他这个样子，可以离开这里吗？”
谢尘道：“无碍，他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他身上的这些东西只是让他痛苦，并不影响他的生命。一些基本的活动，比如走路饮食，他都可以。路上我们再给他注入些灵气，能顺利抵达松阴的。”
言罢，谢尘蹲下身子，直接盘腿而坐。他看向林安和苏璟，道：“找个地坐吧，我们晚上再离开，现在还早呢，正好趁这个时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说一下。”
林安和苏璟便也席地而坐，三人的目光都默契地落在了水池里的张文德身上。
林安已打量了张文德许久，这时才道：“他能说话吗？”
谢尘道：“能，但不多，说几句就得歇一会儿。”
林安道：“嗯嗯。”
谢尘道：“没事，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时间尚早。”
林安又盯着张文德看，他浑身脓疮，简直不忍直视。此时此刻的他像是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小老头，在结束了长时间的劳累后，随便团缩在一个角落休息。
单从这个场景来看，他真的很可怜。可是一想到小作坊的事，他就是始作俑者，林安又不得不收起他的同情心。
当年帝王陵事件进入收尾阶段，而摆在修士面前的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木偶。为了这个事，修士们不知争论了多久。曾有修士尝试着能不能用灵气将木偶体内的回灵丹化掉，让其失效。但不行，回灵丹已经融入它们的骨肉中，根本净化不了。活尸被粉碎，一些修士便也想着直接将木偶也粉碎了，可这一提议却遭到了其他修士的反对。
“太残忍了。”有修士这样说。
“有何残忍？！”有修士反驳道，“它们又不是活人，活尸都能粉碎，它们怎么就不能粉碎了？！”
“他们和活尸能一样吗？！活尸是害人的怪物！木偶不是！他们是英雄！没有他们，帝王陵的事能这么快就解决吗？！没有他们，我们不知还要多牺牲多少人！”
“处理这样的大事，怎么能有仁慈之心？！大局为重啊。”
“是，这件事确实是大事。但无论如何，我们作为人，最起码得有一些，哪怕是一点点的仁慈之心。”
“这些木偶生前都是被活尸攻击致死的人，他们年纪轻，伤口又不多，他们本来可以非常体面地下葬。但是为了尽快解决帝王陵的事，他们的家人都自愿把自己的孩子捐了出来。其中有些孩子当时都已经入棺了，甚至是下葬了，他们的家人又把他们弄了出来，送到我们这里来。现如今，他们的家人可是在看着我们啊！”
事实确实如此，此言一出，在场沉默下来。直到一个修士小声嘟囔了一句：“可别忘了，他们中的一些已经有了人的意识。”
更安静了。
一个死人拥有了活人的意识，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也正因为此事，他们这群修士才会在如何处理木偶一事上争论不休。
“是啊。”有修士道，“这种情况不能让它存在下去，我们必须要斩草除根。”
有个脾气稍暴的修士斥道：“何必如此优柔寡断！当初它们的家人把它们送到我们这里时，我们就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小孩的尸体也不会再还回去，这些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
“这药已经融入它们的骨肉里了，只要有灵气或怨气注入，他们就会‘醒来’。到那时又该如何？！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得到了它们，谁知道还会再发生什么事？！”
“可若是毁了他们，未免也……太可惜了……”
关于木偶的每一次争论，张文德都在场。但时至今日，张文德早已不记得他们为了此事争论了多少次。他记忆最深刻的便是最后一次的争论，那时他们已决出两种方案——一是粉碎，二是封印。张文德给在场的修士每人发了一张纸条，让他们将自己的选择填写在上。
很朴素的投票方法，也最直接。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张文德也有些意外，最后选出的方案竟是封印。
少数服从多数，饶是当时有些修士当场便表达了不满，但后续的一应事情还算顺利。方案确定下来，随后便是选择封印的地点了。这自然又是一场几乎算是无休止的争论，最后，他们才终于将地点定在了偃月堂治下的松阴附近。
话到此，林安问道：“为什么不封印在帝王陵区域呢？帝王陵那最后不也被封印了吗？直接将木偶封印在那岂不是更省事？”
谢尘道：“这个就要问张文德了。”
说完，三人同时看向张文德。
张文德抬了抬眼皮，道：“当时情况太复杂了，那个时候帝王陵的事其实还没有搞完，还有不少修士在那处理后事。活偶的出现完全在预料之外，我们商议封印地时，最先考虑的是隐蔽。帝王陵那太显眼了，而且，被粉碎的活尸全都被埋在那里，这是人尽皆知的。若是还将木偶埋在那里，可能会被有心人寻找。”
既然第一选择是隐蔽，那偃月堂治下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此地较偏僻，又多密林。
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这话本就带着些玩笑的意味，木偶一事非同寻常，修士们自是不敢真的在闹市中找个地方来封印木偶。
只是若说隐蔽，离宫和凌烟阁治下也有不少人迹罕至的地方，且这两个门派的实力都比偃月堂要强，应该说更有能力看管封印地，那为何最后还是选择了偃月堂那？
林安正想着，苏璟突然问道：“当时是怎么确定下来将封印地建在偃月堂那的？”
“是谁先提出来的？”林安紧随其后，又补充道。
张文德看了他们一眼，又垂下眼皮。良久，才道：“戚扬成。”
戚扬成，偃月堂的第一任掌门。
沉默。
“我大胆猜测一下。”谢尘道，“当时在木偶的处置上，他是不是拒绝将木偶碎尸的人之一？”
张文德顿了顿，才道：“是。”
又是一阵沉默。
张文德才终于吐出一个“是”字。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三人都听到了。
谢尘笑了一声，道：“这可很难让人不多想。”
张文德没有回应，谢尘又问道：“那你们当时是怎么选择了松阴？”
张文德道：“离宫治下有个帝王陵要处理，凌烟阁虽然也有偏僻之地，但这些地方都离云州很远，也不方便管辖。但偃月堂不仅有偏僻的地方，离松阴还比较近。若有什么突发情况，偃月堂里的人也能第一时间赶到。”
兹事体大，为了保守秘密，后面的一应事宜都是张文德和其他参与议论方案的修士亲力亲为的。他们将木偶一点点运到松阴那，再由张文德一人设置封印和阵法。
当时各门派的雏形已渐渐有了，对于木偶的看守自然就落到了偃月堂头上。但张文德也没有将此事全部寄托在偃月堂上，他所设的阵法与三大门派相连。一旦阵法遭到破坏，三大门派就会收到消息。设计这一点，也是为了让三大门派互相制衡，防止其中一个门派甚至两个门派心怀叵测。
这时，谢尘道：“这也是当初小作坊一事暴露的原因。”
修真界建立伊始，张文德便染上了这个怪病，那时三大门派的掌门穷尽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后来，戚扬成独自找到了张文德，在一番心痛怜爱焦急的表达后，他终于提到了回灵丹。
“回灵丹有如此神力，如果稍加改进，不知能否对真人的病有所帮助？”戚扬成如是道。
张文德听出了他的意思，戚扬成想要回灵丹的方子。
张文德拒绝了。
再之后，戚扬成又多次跑到张文德面前提及此事，但张文德都没有松口，哪怕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一直到戚扬成去世，张文德都没有将回灵丹的方子告诉他。张文德本以为此事随着戚扬成的逝世便到此为止了，谁知道，戚扬成的儿子即位后没多久就跑到他面前再一次提到了回灵丹的事。
张文德仍是拒绝了。
和戚扬成差不多，他的儿子也为此事奔波了大半辈子，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年，那时张文德早已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他终于松了口。但张文德并没有直接将回灵丹的方子交给偃月堂的掌门，而是将方子告诉了张为东，让张为东到偃月堂那里协助炼制回灵丹。
张为东便离开了璇霄丹台，带着回灵丹的方子抵达了位于松阴附近的小作坊。
自此，小作坊正式开始了回灵丹的炼制。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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