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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睿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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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28年。
这段时间朝堂上人人自危,就是平时好进谏的臣子也少了许多口舌。原因无他,最近皇帝的心情不是很好。
当今圣上——永嘉帝,今年也已年过半百,在皇帝这个位上坐了也有二十八年之久了。近三十年的时间,永嘉帝虽没立下什么丰功伟绩,但也没犯太大的错误。在他的统治下,整个瑄朝还算得上风平浪静。
永嘉帝自我感觉也很良好,毕竟出生于帝王之家,成年后又顺利地登上了宝座。这么些年来,也没发生过特别大的战争、灾情、叛乱等等问题。总得来说,这个皇位坐得还是很舒服的。
但是,只有一件事算得上是永嘉帝的一个心病。而最近他的糟糕心情也是因为这个心病——他最疼爱的儿子睿王殿下。
睿王是永嘉帝的长子,其结发妻子所生,睿王出生的时候,永嘉帝还没坐上皇帝。虽说永嘉帝有不少儿子,但按照祖制,睿王自然是最有资格继承大统之人。永嘉帝也有心培养他为自己的接班人,可惜这个儿子却志不在此。
睿王不喜读什么圣人之书,平日最爱逗猫遛鸟、听曲游湖,再结交各种三教九流上的好友。要说他有什么优点,最大的优点或许就是不仗势欺人,这一点许多百姓也表示赞同。但永嘉帝可不这么想,做皇帝可不能只亲民就好,你得还有能力啊?!
等睿王长到十几岁时,永嘉帝给他派了个不上不下需要管事的职位。睿王不情不愿地接受了,然后很快就将那里搅得乌烟瘴气,下属苦不堪言。这事落到了永嘉帝耳中,他也无可奈何,只得暂时罢了睿王的官。
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永嘉帝还不死心,又给他派了一个稍轻松的职位,谁知在这个位上的睿王每天仍是浑浑噩噩地度日子。
就这么一年又一年,换了一个又一个老师和官位,永嘉帝只好承认自己这个儿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永嘉帝甚至弃了让睿王即位的念头,只由着他过自己的闲散生活,只要他不做对江山社稷不利的事,就这么养着他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原本一直还算相安无事,毕竟睿王虽然爱玩,但也没闯过什么大祸。
直到最近,睿王突然病倒。太医一检查,发现他竟然中了毒。再细细地一查他的衣食住行,这才发现睿王从大半年前就开始服用一种叫天灵丹的丹药。睿王所藏天灵丹甚多,太医取了一枚回去研究,很快就拍板道:“这天灵丹含有毒物,短时服用并无大碍,但日积月累下来,服用的人就会中毒,甚至暴毙。”
永嘉帝一听这话,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彻查此事。很快就从睿王府里揪出了炼制天灵丹的罪魁祸首——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本名黄春波。
黄春波自诩为行走江湖的道士,机缘巧合之下睿王结识了他,又从他那听说了许多神神鬼鬼的事情,一时竟听得如痴如醉,直接把他带到了睿王府,以门客的身份供养起来。这一来二去的,黄春波就开始带着其他小道士在王府里炼起了丹药,并称其练出来的丹药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甚至羽化成仙的功效。一听这小小的一枚丹药竟有如此大的功效,睿王就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道士……
永嘉帝年轻的时候就听说过“道士”这个群体,但在瑄朝,道士实在是太不起眼了,那时的永嘉帝一直以为道士和寺庙里那群和尚差不多,每日嘴里叽里咕噜念叨着什么,拜着各种花花绿绿的神仙。总得来说,永嘉帝对这些人虽有些嫌弃,但还不至于厌烦。
直到两年前,即永嘉26年。永嘉帝在批阅奏折时,看到了地方官所上报的一个刚刚破获的案子。
这个案子的大致经过是,当地有个规模不小的道观,在附近百姓中颇有名气,逢年过节的也是香火不断。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地方,里面却藏着肮脏的勾当。据官府调查,这群道士起初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到后面是一发不可收拾,主动做起拐卖人口、拦路抢劫、敲诈勒索等恶事,甚至还在观里囚禁妇女强迫其卖|淫。
永嘉帝看了这本奏折后大发雷霆,见当地官府对道士们的处置是砍头坐牢充军等皆有,更是心中不满,直接朱笔一挥,下令将他们全部处死。三四十个道士一命呜呼,但还是无法平息永嘉帝心中的不快。
永嘉帝本就不喜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平日里最多只祭祀祖宗或参加自古流传下来的祭典。他参加这些并不是因为他相信,只是因为这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在民间影响颇深。他作为皇帝,对此自然不能不有所作为。除此之外,永嘉帝的态度都是很消极的。
比如,永嘉帝自即位以来,便各种明里暗里打压佛教。佛教在瑄朝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民间有相当一部分人出家为僧,成日里什么也不做,只吃斋念佛。如果只三两个人倒也无伤大雅,关键是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日后势必会荒废了劳作。没人种田,没人当兵,没人纺织,没人生产。长此以往,自是会影响国家的运转。
还有这么一个传言,一年前永嘉帝到云州微服私访。一日夜间到街上游玩,看到沿路有卖艺的,引得围观百姓喊叫连连。永嘉帝觉得新奇,便也驻足观看。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旁边百姓说,这些卖艺的人是附近道观里的道士。他们白日修行,傍晚到街边卖艺赚钱。
谁知永嘉帝听了这话,刚才面上惊喜的神情荡然无存,很快被嫌恶所取代,当时就转身离开了。这事虽说是传言,但既能传出这样的话来,自然也不是空穴来风。
***
风和日丽。
层层掩映的树林间,坐落着几座小屋,又有一圈木头扎成的篱笆将其围住。篱笆内的空地上种了各种瓜果蔬菜,在日光的照耀下,果蔬的颜色更显亮眼。咯咯嘎嘎的声响从鸡鸭笼里传出,鸡鸭扑腾着翅膀拍打笼子,似乎要冲出去到菜地里撒泼。院落的另一边,一二十件大大小小的衣裳挂在木架上随风飘扬,连带着空气中都有股淡淡的好闻的皂角味。这座用石头木头、茅草泥巴等东西垒成的院落实在算不上起眼,但胜在整洁温馨。
吱呀一声,一间房屋的门被打开,男人直爽的笑声传了出来。
“好好好,张老所言有理啊!”
被唤张老的老人家又将门往一旁推了推,抬手示意旁边的中年男人:“大人请。”
中年男人跨步向外走去,张老紧随其后。
“张老,和您相处,可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啊。”
张老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只低声道:“大人抬举草民了,草民实在不敢当。”
“哎!张老就不要谦虚了。”中年男人一摆手,又道,“张老,我来这半天了,怎么不见你的那群徒弟呢?”
“今个天气好,我让我的大徒弟带他们到后面玩玩。”
“不错不错,张老真是教子有方啊。”
“大人真是谬赞了。”
中年男人哈哈笑着,老人一脸谦卑地陪在身边。二人一直走到院落外面,那里停着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一个马夫。
中年男人三两下上了马车,似乎又有些不舍得,又转身撩起门帘,冲张老道:“张老,改日再聊啊!”
老人在下,笑着应道:“大人能来,这是草民的福气。”
中年男人又笑了起来,门帘被放下,车夫扬鞭抽马,马匹随即调转方向。
马车越来越小,张老面上的笑顿时荡然无存,他迅速转身,进了房屋,又将门合上。
***
“大师兄,那个人是谁呀?为什么总是来找我们师傅?”
树下,一群半大的孩子或坐或站,但他们皆仰头看向树上。
“你们散开些,我们要往下扔果子了。”树上传来声音。
闻言,树下的孩子全都一溜烟散开。没一会儿,饱满的野果就一个接着一个掉到地上。
在旁看着的孩子们兴奋极了,有小些的孩子又蹦又跳,拍掌大喊:“师兄好厉害!”
如此过了片刻,树上终于没了动静,只听上面又道:“没了,我们这就下去。”
话音刚落,几道矫健的身影先后落在了地面上,下来的是五个看着一二十岁的男子。
“师兄下来了——”
孩子们一窝蜂冲了上去,围在五人身前叽叽喳喳地说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话。
“哎呦——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快吃你们的果子吧。”
几位师兄从地上捡起果子,分别塞到面前孩子的怀里。孩子们有了果子,也终于不烦他们了,很快就抱着果子专心致志地啃了起来。
不远处,五位师兄坐在一起,一边看着前面的师弟们,一边说着话。
“所以,那个经常来找我们师傅的人到底是谁?”
“之前有一次无意中听到我们师傅叫他大人,看他穿的也不错,每次还都坐马车来,该不会是什么大人物吧?”
“大人物?感觉我们师傅不会结交这种人。”
有人撇撇嘴,压低了声:“我看不是我们师傅主动结交的,是那个人上赶着来找我们师傅。”
“嘶——听你这么说,确实有点像。”
“是啊,我感觉每次他来,咱师傅都不是很高兴。”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但其中一人始终没有开口。
“大师兄,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被叫大师兄的男子是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名叫张秋阳,也是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人。
张秋阳叹了口气,道:“你们几个大些,我和你们说,但千万不要跟师弟们说,知道了吗?”
其余四人纷纷点头应好。
张秋阳道:“你们也知道,我们师傅喜欢收藏东西,他今年都六十多岁了,多多少少也收藏了不少好东西。那个经常来找我们师傅的人是我们这的县令,姓王,他不知道从哪听说的,又因着我们师傅是道士,就觉得师傅收藏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凡品,他就惦记起了师傅的东西。他要只是看看又还好,可偏偏……唉……听师傅说的,那人是想要咱师傅的东西!”
“啊?!那……这该怎么办啊?”
“是啊大师兄,我们就是一群普通老百姓,他可是做官的,人家都说民不与官斗。”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张秋阳道,“师傅收藏了半辈子的东西,他肯定不愿意拱手让给他人。可现在……那人可能念着我们师傅德高望重,他又是个当官的,不好明抢。但以后会怎么样,还不好说。”
四人愤愤不平,张秋阳愁眉不展。
“他还能明抢了不成?!”一人怒道,“我们堂堂正正又没做错什么事,他凭什么欺负我们?!他一个小县令不过是个芝麻大小的官,大不了我们往上告去!总有人能治得了他!”
“你小声点!”张秋阳也火了,“天高皇帝远,他这个小官在我们这就是土皇帝!破家县令,灭门刺史。你没听说过这句话?!我们这十几个人,他只要想,随便给我们按一个罪名就能把我们弄死!”
方才说话的人不吭声了,只一个劲地哼哼。
张秋阳面上的怒火逐渐被哀愁所取代,他叹息一声,道:“师傅之前也跟我说了,到时候真没办法的话,那他就把东西送给王县令。师弟刚才也说了,民不与官斗。我们在这住了那么多年,根就在这,师弟们还那么小,要说举家离开这里也不现实。”
这次,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走到了张秋阳面前。
张秋阳又恢复了往日的表情,笑道:“怎么了?小十七?是不是还要吃果子?”
“不吃了。”被唤小十七的孩子摇摇头,“师兄,师傅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啊?”
张秋阳和另外四个师兄皆是一顿。
“是啊!师傅的生辰是快到了。”有人一拍掌,“差点就忘了。”
“哎,我们师傅的生辰是什么日子来着?”
张秋阳道:“九月十四。”
“那是快到了。”
“小十七。”有人笑道,“你是怎么记得师傅的生辰的?”
毕竟像小十七这个年龄的孩子,连自己的生辰都记不清,更别说是别人的了。
小十七道:“我刚才吃果子的时候想到了,我就记得每次只要一吃上这个果子了,很快就要给师傅过生辰了。”
“好好好,这小脑袋瓜可真聪明。”
“行,我知道了,等回去我就和师傅说。”张秋阳道,“你继续玩去吧。”
“好哦——”小十七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回去。
小十七能记得师傅的生辰,又那么高兴,其实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个日子是可以和逢年过节相媲美的。因为每次到了这一天,他们不用学习,张秋阳等人还会到街上买很多好吃的回来。对他们来说,这一天不可不谓之快乐,自然也就格外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