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路过》陈山山

54、第 54 章

　　他们第二天就回到了S市，陈嘉树依然又搬到了许知意那里，不同于以往，现在的他们，是真正的打开了很多的心结。
　　转眼间又过了半年，陈嘉树开始读大三了，他的课越来越多，学业也越来越繁重。
　　能够给许知意做晚饭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后来许知意干脆就要求不再让他做晚饭了，毕竟等到陈嘉树下课后再赶回来已经很晚了，他又不真的市周扒皮。
　　许知意尝试着自己学做饭，但是陈嘉树不愿意让他做，他也做不好吃，最后两个人只能继续吃外卖。
　　好在小区外面的小饭馆儿越来越多，除了有好吃的牛肉面，还有各种炒饭、炒粉以及一些家常小菜。
　　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吃什么他们都可以很开心。
　　十一假期的时候，他们本来打算一起出去玩，然而这个时候陈嘉树接到了一个电话，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扰乱了他们平静地生活。
　　那是十一假期的第二天，陈嘉树早早起来之后，想要给许知意煎几个鸡蛋吃。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怕吵醒许之意，还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
　　然而电话接完之后，他的脸色却变得苍白。他把电话扔在一边，游魂一般走出厨房，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许知意睡醒之后走出卧室，就看到陈嘉树一脸茫然地坐在沙发上。
　　他觉得奇怪，心里突突地跳了两下，快步走了过去，蹲在陈嘉树的面前摸着他的脸问：“你怎么了？”
　　陈嘉树很缓慢地抬起头看着他，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我没事。”
　　“陈嘉树？”许知意着急地摇晃着他的肩膀：“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
　　陈嘉树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头，很痛苦地在脸上揉了几下：“他们找到我爸了。”
　　“什么？”
　　那一瞬间，许知意的心中突然生出了微小的希望，他以为陈嘉树说的找到了，是找到了活人。
　　然而陈嘉树抬起头来，却是满脸地绝望：“他们跟我说，他们在山脚下找到我爸的尸骨了。”
　　陈嘉树缓慢地说着，许知意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觉得刚才陈嘉树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冰冷。
　　他握住了陈嘉树的手，想要安慰他，然而看着陈嘉树满脸痛苦的神色，却觉得任何语言都没有办法去安抚他。
　　他只能静静地蹲在一边，抓住他的手，默默地陪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个人一直静静的，只能听到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过了很久，陈嘉树苦笑一声：“那个时候，我爸出了意外，但是却一直都没有找到尸体，”陈嘉树说得很艰难。他眯着眼睛，最后陷入了回忆，“我爸立的是衣冠冢，因为实在找不到尸体，最开始的时候，我跟我妈都还怀着一分的希望，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那希望一点一点的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
　　他说着，又捏了捏许知意握着他的手，继续说：“你可以理解那种痛苦吗？你的骨肉至亲，你不知道他在哪里，你甚至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根本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你只能去想象，却又完全想象不到，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陈嘉树说着抬起头来，眼中涌现出了许多的泪水，许知意握紧了他的手。
　　直到这个时候，许知意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陈嘉树的妈妈在他爸爸出了意外之后，会受那么重的伤，会产生那么重的心理问题。
　　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究竟是生离还是死别，他们不知道那个他们爱的人，以怎样的一种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陈嘉树又揉了揉脸，继续说道：“我爸当时是跟着一个科考队到深山里面去做地质考察的，那个时候突然滑坡了，他们那个科考队只留下了两个人，好几个人都找不到了。”
　　许知意抬着头，一直看着陈嘉树。
　　陈嘉树苦涩地摇了摇头，眼中含着泪，却终究没有落下来。
　　许知意想，或许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他每每想到这些事情，都会独自流很多的眼泪，然而到了现在，他却已经流不动眼泪了。
　　他觉得心里一揪一揪的疼，他坐在陈嘉树的身边，把他搂在了怀里。
　　陈嘉树也抱紧了他，过了一会儿，许知意觉得自己的后背有水晕湿，他轻轻拍着陈嘉树的后背，对他说道：“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
　　陈嘉树点点头，更加用力地抱着他，好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过了一会儿，陈嘉树又对他说：“我得去一趟，把我爸的尸骨领回来。”
　　许知意想也没想便对他说：“我陪你一起去。”
　　陈嘉树这个时候倒是没有再坚持什么，他点了点头说道：“好。”
　　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
　　那个地方位于西南地区的一座深山里，他们先是坐飞机，到了西南某省会，又坐高铁，到了某个县级市，最后他们坐上了大巴前往那座山村。
　　等到他们走到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原本许之意是想在县级市随便找一家酒店，第二天早上再出发的，但是陈嘉树却很着急地想要快一点走到。
　　于是他们就买了车票，在晚上到达了那个村子。
　　村子里还有其他遇难者的家属，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很凝重的表情。
　　村干部给他们在村委会安排了几间房，给他们临时歇歇脚。
　　许知意直接找到了村干部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够拿到骨灰？”
　　村干部也是一脸地同情：“等到明天吧，现在太晚了。”
　　许知意只觉得心里坐立不安的，他又问：“是在哪里发现的？”
　　旁边有人接话道：“在前面的山上，要翻好几个山头呢，这会儿天太晚了，你们先休息，明天如果你们想去看，就带你们去看看。”
　　许知意拉了拉站在一边的陈嘉树的手：“先去休息吧。”
　　陈嘉树满脸疲惫，许知意心疼得不行。
　　陈嘉树并不想去睡觉，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在那个深山里孤苦伶仃的躺了那么多年，他的心里就针扎一样难受，他只想要快一点赶过去，快一点走到那个地方，跟他父亲说说话，告诉他，我们来了。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山，突然往前走了两步。
　　许知意一把拉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陈嘉树晃晃脑袋：“我只是想快点过去陪陪他。”
　　“我知道，”许知意轻柔地哄着他，“可是现在太晚了，你看前面山上又没有灯，我们走过去也挺危险的，万一又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怎么办？”
　　陈嘉树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许知意又说道：“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你觉得你爸爸会开心吗？他宁愿晚一点见到你，也不想你有危险。”
　　陈嘉树低下了头，他转头看了看许知意，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们先休息吧。”
　　村委会给他们安排的小房间里，并排放着两张行军床。
　　院子里有水龙头，许知意简单地洗了脸和脚，走回房间问陈嘉树：“你要去洗一洗吗？”
　　陈嘉树摇摇头。他一直抱着自己的头，情绪低落地看着地面。
　　许知意坐在他的身边，拍拍他的后背说道：“躺一会儿吧，明天可能还要走很多路。”
　　他们两个合衣躺在床上，却是谁也睡不着，陈嘉树躺在床上，眼睛一直看着刚才那个人给他指的方向。
　　就这样，慢慢地熬到了天亮。
　　早上天刚蒙蒙亮，许知意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他估计其他人的家属也是熬不住了，都纷纷起床，要求村干部早点领着他们过去。
　　许知意穿好衣服，和陈嘉树一起走出房门，到院子里时，他们看到已经来了不少人。
　　又过了一会儿，有一辆大巴车开了过来，十几个人一起上了大巴车，陈嘉树坐在窗边，眼神木然看着窗外。
　　许知意一直抓着他的手。
　　到了地方之后，村干部带着他们下了车，站在山崖边上，看着远处的群山。
　　出意外的地方太危险，已经被封了起来，只有一个陡峭的石梯，很难走到发现尸体的那个地方，于是他们只是站在一个能够看到那地方的山头上，远远地望着。
　　村干部跟他们指了指，说道：“就是那里了。”
　　有家属跪了下来，朝着那个方向遥遥地磕了几个头。
　　陈嘉树一直只是默然地站着，眼神中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悲伤。
　　许知意捏了捏他的手，最后面朝那个方向，默默地鞠了几个躬。
　　过了一会儿，陈嘉树跪了下来，沉默着磕了三个头，站起来之后又深深地望着那个地方，始终没有说话。
　　回去的路上，陈嘉树依然一言不发。他的额头上还粘着磕头时粘上的灰尘，许知意想帮他擦一擦，陈嘉树却推开了他的手。
　　“没关系的。”陈嘉树的声音有些嘶哑，很奇怪，他并没有哭，这个时候却好像哭了很久似的，话也说不出来，嗓子痛得要命。
　　许知意的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他们回到村委会的院子里，领到了装有他父亲骨灰的盒子。
　　陈嘉树浑身都在发抖，许知意抓着他的胳膊，安抚了他一会儿，直到他不再发抖了，才问他：“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陈嘉树朝前方走去，坐在一个石头台阶上，怀中抱着那个盒子，默然地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嘉树抬起头看着他：“我还想再去看看。”
　　“还要去？”
　　陈嘉树点了点头，“总觉得他太孤单了，想要过去再跟他说说话。”
　　“可是他已经跟着我们回家了。”
　　“万一有其他的东西还留在那里呢？”
　　许知意没有说话，他不想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说什么那里太危险了，不适合我们再过去。
　　此时此刻他很能跟陈嘉树共情。
　　并且他想，危险就危险，不管怎么样，他都要陪着陈嘉树。
　　他摸了摸陈嘉树的头，眼中满是心疼：“那就去吧。”
　　许知意找到了村干部，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意思，村干部低头沉默了许久，狠狠底抽了两口烟说道：“那个地方倒也不是不能去，只是现在还很危险。前几天又下了一场暴雨，其实要不是那场暴雨，我们还发现不了，只是现在那一块地方虽然加固了，但还是怕不安全。”
　　许知意说：“我们就是想要过去看一看，并不会待太久。”
　　村干部叹口气：“你等我一会儿吧。”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其他人的家属也跟村干部表达了这个心愿。
　　村干部跟救援队的几个人商量了半天，最后跟他们说道：“可以送你们下去看一看，只不过你们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并且不要待太久。”
　　他们几个人便跟着救援队一起重新回到那个地方。
　　那是一处陡峭的山崖，旁边有狭窄的石梯，可以通往山崖的下面。
　　连续的暴雨冲刷让石梯比较湿滑，虽然今天是晴天，但是第一次走这种石梯的人脚脖子还是会发颤。
　　他们下去的时候倒是挺顺利，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站在湿漉漉的泥泞当中默不作声，有人喃喃出声，似乎在低语。
　　他们只呆了十几分钟就离开了，陈嘉树蹲下来，因为不知道他的父亲具体所在的位置，他只能朝着大致的方向看过去，同时伸手摸了摸地面，轻声说道：“我带你回家。”
　　石梯往上爬的时候倒是容易了一些，他们坐回车上，刚刚还是晴天，此时天空突然落起了小雨。
　　在回村的路上，陈嘉树依旧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这一瞬间，陈嘉树转过头来看向许之意，两个人的手同时抓住了彼此。
　　大巴车突然刹车，同时司机猛打方向盘，将车开出了山路，一头扎进了路旁的水沟里。
　　车上的人都被安全带牢牢地固定在座位上，车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听到前方司机与村里其他工作人员说话的声音，许知意只觉得周围一片糟杂。
　　他刚才闭上了眼睛，这个时候，他睁开眼睛看着陈嘉树，就见陈嘉树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见他睁开眼睛，就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别害怕，我在这儿。”
　　许知意紧紧地捏着他的手，“我没害怕。”
　　司机和几个人一起下车查看了一下前方的路况，可能是因为下雨，突然有几块落石掉了下来，险些砸到了大巴车的前窗玻璃上，幸好路一旁是平坦的水田，司机及时把车头转向了一旁，车上并没有人受伤。
　　许知意脸色有些泛白，他转头看着陈嘉树，突然说道：“你说这会不会是你爸爸在考验我们？”
　　陈嘉树看着他，温柔地说道：“不要胡说八道！”
　　“真的，”许知意认真地说道：“我觉得可能是。”
　　陈嘉树摸了摸他的头发，突然笑了：“那你觉得你经受住考验了吗？”
　　许知意看着他：“你觉得呢？”
　　陈嘉树抬起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我觉得经受住了。”
　　许知意把头靠在陈嘉树的肩头，在那一个瞬间，他在想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想，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伸出手去，和他的手紧紧地抓在一起。
　　在这种紧要的关头，他并没有特别地感到害怕，又或者还来不及害怕，他只是想，无论怎么样，他都要跟陈嘉树在一起。
　　前方的落石并没有很大，车上的人下车之后帮忙把落石捡到了一旁，大巴车很快驶离了那里，回到了村子里。
　　回到村子后，天空却又放晴了，大概是阵雨。
　　陈嘉树站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一弯彩虹，许知意站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捏着他手指。
　　陈嘉树低下头去，很快地吻了一下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爱你，许知意。”
　　许知意耳朵微微泛红，他抬起头来看着陈嘉树。
　　“我也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