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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傀儡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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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知道他认识自己哥哥的缘故,唐光也不再这么防备着顾行久了,欣喜上前将药瓶接过了。
“多谢这位师……”他犹豫了一番,打量了顾行久一眼,自然地接道:“师兄。”
顾行久点点头,扫了一眼门口:“夜深露重,唐师弟快回去吧。”顿了一下,他又悠悠加了一句:“路上小心,可别再摔着了。”
唐光没想到除了哥哥外还有人会这么关心自己,顿时又感动出了一把泪水:“我还不知道这位师兄名讳,从今日起师兄就是我的……”
“唐光,门内禁令,外门弟子子时前需回到朗星居。”一直静默站在一旁的叶寻倏然出声,语气淡然,却莫名让人感到几分不得不遵从的气势。
顾行久安抚般冲他笑笑:“名讳就不必说了,你我有缘还会相见,今晚的事情也不要告诉别人。”
挺丢人的。
唐光感激朝他鞠了一躬,拖着步子走出去了,在门口处反身将门关上时还冲他眨了眨眼。
“……”莫名感觉这两兄弟很好骗的样子,怕不是被卖到谷里的。
一愣神间他忽而感到周身一暖,双肩略微重了一些。
叶寻不知从哪拿来了一件大氅搭在他身上:“既知夜深露重,为何不多穿些。”
上一次看到这双眼睛时,那漆黑双眸像是无底深渊,吞噬了周遭所有的光。
现在里面却有了一点星芒,凝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张扬。
原先的九分相似,现在只剩下八分了。
原本顾行久还担心摘下眼罩后叶寻会越来越像沈远照,没想到却正正相反。
“出来时没想到会这么凉。”顾行久接过叶寻倒给他的热茶,捂在手里。
“少谷主今日为何突然愿意见我了。”叶寻站在他身前不远处,垂眸看着他。
顾行久忽而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他看了看桌旁的另一把椅子,示意叶寻坐下后,才慢慢开口道:“我不是不想见你,我如果说……是我受凉了不想传染给你,你信么?”
叶寻平静看着他,并未出声。
好吧,不信。
顾行久半撑着头,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
“少谷主今夜前来,是为何事?”
顾行久望了一眼门口:“本来是要给你送药,但是方才给了唐光了,我明日再问云长老要一瓶。”
叶寻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目光停在顾行久身上,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帮那几名女子?”
顾行久一愣:“你怎么知道?”
“无论少谷主做了什么,她们都已被人密送出谷安置妥当,至少性命是无虞的。”叶寻声音毫无波澜,仿佛早已知晓。
“这就是我找你的第二件事了。”顾行久放下手中的热茶,原原本本地将苏绾的话告诉了叶寻。
这几天他也仔细思考了一番,苏绾看见的那个白衣人究竟可能是谁。谷中高阶弟子数十人,一一排查耗时太长,若是想尽快将人找出,只有一个办法。
他说完凝神看着叶寻,一双桃花眼中奕奕闪着些光彩,烛火晃动在他精玉雕琢般的侧颜上,宛若笼着一层柔光。
“少谷主这般信我么?”叶寻原本垂眸听着他说话,此时骤然抬眼看他,唇角蕴着一丝笑意。
顾行久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哪怕是方才在路上听了齐予的一番话,他也依旧从未怀疑过是叶寻想要杀他,兴许是因为自遇见他以来,叶寻就几次三番为救他而受伤,而其实在别院时他只需要假意失手一次,自己早就身首异处了。
“今后如果你想做什么,可以早一些告诉我。”叶寻看着他的眸光微沉,唇角似有一丝微笑。
顾行久点头笑道:“所以不是来和你商量么,据我所知别院那个用暗器扔下毒引的人,就关在秘狱中,若是我们找个人假装成内应,假意要将他放出去,兴许可以套出些话来。”
“此事为免打草惊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叶寻声音一顿,继续道:“假扮内应一事,只能由我来。”
顾行久一愣:“可是你的模样,那个人应当再清楚不过,又怎么会上当。”
“易容并非难事,只是到时候需要少谷主陪我一起,演一出戏。”叶寻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似有几分询问之意。
“怎么演?”
“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
叶寻低声说话的时候,顾行久撑着的头越来越低,兴许是因为身上披着的厚衣物再加上喝了些热汤茶,身上暖烘烘的,一凉一热之下,便有些昏昏欲睡。
他再一点头之后,索性就趴在桌上昏沉睡去了,只是似乎有些不安稳,眉头还是微蹙着。
直到身量一轻,似是被人抱起,耳侧响起些轻微但沉稳的心跳声,周身被一股若有若无的梅花幽香包裹着。
叶寻俯下身将他轻轻放在床铺上,垂眸看着顾行久躺在床上之后侧身蜷缩成一团,单薄的身体在锦被下只有些轻微的起伏。
他伸出两指搭在他修长的颈间,只稍稍收紧了一些,就感受到主人有些不安地缩了缩身体。
他转而抽回手,点了他周身几个穴道,那人眉头才略微舒展了一些。
方才顾行久冒失闯入,二人目光对上那一霎,他也终于明白为何云长老那日会对顾行久有所试探。
失忆当真会使一个人秉性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么?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笑意,眉眼间却染上几分霜冷之色。
这些下意识的动作习性,绝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
你究竟是谁。
“你很怕我么?”他声音放得很低,在暗夜里带着几分特有的沙哑。
当然没有回应,点了穴道之后顾行久睡得深沉且安稳,因为风寒尚有些微红的鼻尖倾吐着均匀呼吸。
窗外传来一阵咕咕低鸣,还有鸟喙琢在窗户上的笃笃声响。
叶寻抬起窗户,窗台上站着一只通体漆黑的渡鸦,目光锐利,却在看到叶寻那一刹微俯下头,讨好般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从渡鸦腿上解下卷起的笺纸,他只大致扫了一眼,目光渐冷。
这些人还真是不省心,想在寿宴上做文章么。
他目光落回到顾行久身上,眼中暗芒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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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扶光殿中。
明灯未尽,顾恂风却又挥手命人点燃了几盏,整个大殿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但仅是一阵微风吹过,最里头的一盏灯竟犹如被掐断了生机一般蓦然灭了。
举着灯的老仆一愣,却也还是见怪不怪地看向顾恂风,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命令。
“你出去吧。”顾恂风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从容地站起了身,巍峨身影在地面投下一片阴影。
老奴平静地点了点头,扶着手中灯兀自离去了。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刻,每夜他都会点亮扶光整殿的灯火,但若是其中一盏莫名地灭了,那就是主人要见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
待他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殿中靠着窗的一扇屏风后蓦然出现了一道黑影。
顾恂风身形未动,目光只在那黑影身上略略扫过,眉间已多了几道深深的折痕:“你今日来,是为了谷中近日发生的事情?”
殿中沉寂了一会,屏风后传来冷冰冰的两个字:“寿宴。”
顾恂风骤然抬头,面有愠色,但语气依旧是压抑的沉缓:“这么多年来,就为了他一句话,我将绝风谷埋在这深山里忍气吞声,连行久遭人暗害我都无法为他报仇。”他声音微顿,厉声接下去道:“可现在就连我夫人一个小小的寿宴,我竟也不能做主么?”
那影子摇了摇头,声音带着许久未曾开口的沙哑和生硬:“现在宫里那位已经醒过来了,绝风谷,更不应在此时引人注意。”
皇帝,醒了?
上一次暗影来告诉他皇帝遭到刺杀生死不明时,正是顾行久在花月楼被人毒害之时。
如此巧合之下,这两件事情之间的联系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在仔细调查过一番顾行久的行迹之后却并未发现他和皇室之间有什么牵扯。
顾恂风稍加思索,开口道:“他的确吩咐过绝风谷不应引起太多的注意,可是你却不要忘了,绝风谷本就是四大门派之一,若是全然淡出江湖,反而会引人生疑。夫人寿宴一事寄贴已出,此时贸然收回,更是不妥。”
他背着手,阔步走到屏风对面,接着道:“何况既然皇上已经醒了,想必局势已然稳定,你又何须如此担心。”
黑影似乎正在考虑他的话,顿了一刻,方才缓缓开口:“如果你执意要如此,那我也不再阻止,但只要有人威胁到了鬼符安全,我就会立刻将其除去。”
他最后加深了语气,一字一句说道:“无论是谁。”
顾恂风感到有一道极为凛冽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在听到鬼符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已经是周身一寒,心中染上几分恐惧。
他知道黑影所说不假,那人当初下的命令就是死令,凡触碰到鬼符机密者死。
就连他也只是知道鬼符地位极其重要,会引来万人抢夺致使天下大乱,但具体有什么作用,恐怕只有眼前这个影子,还有远在凤都皇城中的天子知道了。
“我该走了,近来秘狱中出入者甚多,你该知道怎么做。”黑影最后留下一句话,在屏风后一晃,即消失不见,只余下窗棂外枝桠投下的二三疏影。
顾恂风神色一松,走到案桌前扶着桌角缓缓坐下,目光依旧看着窗口处。
这么多年了,暗影每次出现,整个大殿都仿佛要冷上几分,他并不知道他是谁,只记得那人在世时说过,暗影的武功,天下无人可出其右,由他来保护鬼符,最适合不过。
事实也的确如此,暗影真的就像是一个影子一般,如若不是自己想要现身,根本无人能发现他的所在,更别提找到鬼符的下落。
只是连累了整个绝风谷,被卷入了这无底深渊中,不知何时才能脱身。顾恂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脸上愁云密布,他挥手熄灭了几盏灯火,整个人隐在了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