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钢索的人》弗斯同

1、第1章

　　夏日晌午，老旧的风扇在头顶缓慢地旋转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尽管已经使出浑身力气也未能驱散这狭小餐馆里的热气。冰箱上方的电视机画面是暗沉的色调，女人削瘦却锋利的侧脸线条意外的好看，风吹乱她的头发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门口稀稀拉拉进来几个顾客，坐在桌椅闲聊的伙计们纷纷起身，结束了短暂的午休。递过菜单的间隙，小草瞄了一眼，电视画面转成黑白，女人对着镜头，猫一样的眼睛蓄满了泪水，抬眸嫣然一笑。小草转过头写下“糖醋排骨”心里却想到四个字“惊心动魄”。
　　原来这世上有人即使落了难遭了罪，依然美得惊心动魄，惹人怜惜。可那毕竟是戏上的，所有的苦难都成了粉饰，只有真真切切挨一回，才知道美该是捧在手心里，受不得风吹雨淋。
　　后厨喊了一嗓子，小草忙应声，暗自埋怨自己最近不知怎的总是走神。端过热腾腾的碗刚放定，门帘就被掀开。
　　“欢迎光临，里面。。。”看到来人，小草把后半句噎了回去，“来了啊。”
　　男人朝她点点头。
　　“牛肉面？”男人轻轻笑了，“谢谢。”
　　小草脸上一热，转身去了后厨。
　　“一碗牛肉面不放葱。”
　　“哟，你的老顾客来了啊。”厨房师傅瞅了眼单子取笑道。
　　小草也不反驳，撑着头若有所思。
　　那年年三十晚上街道外面空荡荡的，店里就留了她和厨师两个外地人。小草一向不喜跟人聊天，但那天晚上她想讨厨房剩下的那条鲤鱼，刚和师傅谈到怎么做更入味，那个男人便进来了，要碗牛肉面。
　　小草看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面上还冒着寒气，端了杯热茶放在了他面前。男人取暖般紧紧握住了杯子，小草注意到他的手细长，骨节分明，像个文人。
　　师傅开了火，外间两个人相对无言，一时间只有厨房的轰鸣声。
　　“你好。”
　　小草看向他，男人耸了耸鼻子像有些不好意思似得；“能开一下电视吗，麻烦你了。”
　　小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人，声线温柔，语气礼貌，把“谢谢”“麻烦了”挂在嘴边。原来男人也可以慢声慢气地说话，不扯着嗓子喊她“小姐”。
　　所以当他问面里能不能不要葱时，她没有当做为难而是拿筷子仔仔细细挑了个干净。
　　“新年快乐。”男人离开的时候对她说。
　　后来，他就隔三差五地出现了，再后来，小草知道了男人叫廖谦，而且还是一名新闻记者。

　　廖谦结账的时候，小草叫住了他；“你的伞。”
　　她伸出手，他却没接；“你留着吧，我还有一把。”
　　“我有伞。”小草急急地说，有点恨自己的笨口拙舌。
　　廖谦笑了，他笑得温吞，却透着坚持；“在店里备一把，以后就不害怕忘带伞了。”
　　小草突然有些慌乱，更有些后悔。后悔昨天傻等在车站，更后悔让廖谦送了自己回家。明明握着冰凉的伞柄，却好像被塞进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梁海赶到车站时，小草正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公交停在面前，她朝司机摇了摇头。
　　梁海连忙跑过去，拉着小草上了车。
　　“刚才有点事。”梁海含含糊糊解释到，小草只是问；“吃过饭了吗？”
　　“恩。”梁海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节，小草一看他这幅样子就心知肚明，气得声音都尖了；“你都多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哪天饿晕你我可不管。”
　　梁海却被骂得受用似微微眯起眼睛；“你会管的。”
　　小草气结地扭过头看窗外，梁海也不找话。两个人一向是这样，小草也没指望过梁海能主动哄她。停了一会又问；“昨天有事怎么也不打电话？”
　　她在车站等他了很久，直到碰见廖谦。
　　梁海不知如何回答。
　　事实上昨天傍晚，他是被一阵警笛声吵醒的。
　　恍惚间他想着夜场又出事了。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出租屋时，梁海瞬间清醒了。
　　从窗帘的一角能窥见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几辆警车忽闪忽闪亮着大灯，身穿制服的警察正询问着居民什么。那人指的似乎就是他这个方向，民警抬头的一瞬，梁海闪身躲在了窗帘后。他迅速抓起了外套和钱包，摸上门把手的瞬间楼道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梁海松开手，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有人吗？”
　　连敲了好几下，也无人应答。就在屋外气氛紧绷的时刻，门忽地打开了。
　　“你们。。。有事吗？”
　　屋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黑色背心高大精壮，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似乎这群不速之客扰了他的清梦。
　　“刚刚这附近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有人目击嫌疑犯逃窜进了这片居民区，我们正在进行排查。”
　　年轻的民警上下扫视了一番面前的年轻男子；“你这里有什么异常吗？”
　　梁海刚想开口，一个中年民警挥散了同事。
　　“你在睡觉？”
　　面目和善的民警状似闲聊地问，梁海对上那双打量的双眼，轻松地耸耸肩；“这下睡不着了。”
　　老民警轻笑一声，目光却锐利了几分；“身份证我看看。”
　　梁海握着房门的手指收紧了；“警官，我可是良民啊。”他嬉笑着，老民警却没有答话，空气里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这就给您取。”梁海利落地转身，嘴角的笑容淡了下来，他走向床头柜，背后的视线似乎黏在身上。床头柜里没有身份证，他知道的，身份证在衣架上的外套里。
　　梁海弯下腰，手伸进抽屉里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快来人！”“抓住了！”
　　外面响起急促的呼叫声，瞬间脚步声动乱起来。走廊上的动静逐渐由近及远地消失。
　　梁海一松劲，几乎跪倒在床边。门还敞开着，穿堂风呼呼地涌进屋子，吹落了他额头上的冷汗。
　　梁海一直等到天黑才开门走了出去。
　　他自然是不想重提昨晚如惊弓之鸟的遭遇，可他也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敛了情绪垂下头来便瞅到身旁那双淡色皮鞋尖已磨破了皮，眉头不由微拧。
　　只听身旁传来淡淡的叹气声。
　　两人互相早已摸透了对方的性子，然而梁海还是觉得小草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了，他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她穷追不舍的逼问和缠人的撒娇耍赖少了，多了若有若无的叹气和突然愤懑却立刻平息的情绪。
　　俩人下了车，并肩走在街上，快要到巷口的时候梁海突然停住脚步；“等我一下。”
　　他说完就跑，来不及反应就没了人影。
　　小草愣在那，突然酸了鼻子，她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要陷入这样不知尽头的等待。她不喜欢这样茫然无措像个傻子。可总让她遭遇如此境地的那个人，手里不知抱着什么东西从马路对面跑来，气还没喘匀笑着提起袋子；“我刚在车上看见那边有卖草莓的，幸好还没收摊。”
　　小草差点没忍住眼泪，她深吸口气，接过袋子；“贵死了，以后不要买了。”
　　梁海挠挠头，低低一句；“你不是喜欢吃嘛。”
　　小草没有说话，头也不回地进了巷子，身后的双眼目送着她上楼。
　　小草打开窗子，那个熟悉的身影已渐行渐远变成了一个小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