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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难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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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唯谨还在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秦时行一脸肃然道:“听闻陛下光临敝府,喜不自胜,脚下生风,甫一回神,竟然伤痛全消了。”
周唯谨微微偏头,眼神清亮:“哦,是吗?”
秦时行心里默念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从容一笑,走到案边:“这几日奏折堆积,不如早些开始处理?”
两人分别在案头两边坐下,秦时行感觉回到了前世,面对面地给学生批作业,改论文。
虽然周唯谨名义上也是他的学生,但他可不敢拿皇帝当普通学生看待。
秦时行说:“折子分好几类,问安的、拍马屁的、鸡毛蒜皮小事的,这几种只需要批一句话。”
周唯谨认真地听着他讲,抬眸问:“什么话?”
“已阅。”
秦时行今天一早备了课,讲起来井井有条,他继续说:“还有一种是确有实事请示,那就只需按六部的职责分工,批给对应的部衙办理即可。”
他的讲解浅显易懂,周唯谨很快就明白了。
小皇帝坐得很端正,写的字是端方的正楷,和王府那乌金门匾上的字如出一辙——他听秦海说过,小皇帝十岁那年,都察院御史上书弹劾他“弄权误国、野心勃勃”,为表恩宠和宽慰,小皇帝封他为异姓亲王,赐王府,御笔亲书“肃亲王府”门匾。
秦时行有些无聊,但他也不能撇下做功课的皇帝,自己跑去潇洒自在。便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志怪小说,坐在皇帝对面看。
书房有些暗,案上亮了一盏铜灯,一灯如豆,两人面对面坐着,安静如斯。
这个年代的志怪小说,情节生硬,文笔粗犷,和蒲先生的佳作相差太多。
秦时行看着看着走了神,想着何方贵弄不来钱也没关系,大不了等他逃走以后,当个文抄公,把那些狐仙鬼怪、才子佳人的故事写出来,刊印出版,也能糊口。
对面的周唯谨忽然抬头:“王爷在笑什么?”
秦时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想得太入迷,竟然笑出了声:“咳……臣在想,这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里,结局无一例外全是破落书生封了侯拜了相,高官厚禄,妻妾美人,可见天下书生都做着相同的白日梦。”
秦时行眼里带着还未散去的笑意,在暖黄的灯光下,亮得晃眼。
周唯谨移开目光,落笔处已经泅了一团黑色的墨迹,他放下笔问道:“王爷也是书生,也幻想着妻妾美人吗?”
这个问题很致命,秦时行顿住了,生硬地转移话题:“皇上已经全部处理完了?”
周唯谨嗯了一声,把一堆整整齐齐的奏折递过去:“请老师看看。”
秦时行随手翻看最上面那本,刚想说他不用看,就愣住了——
这本奏折是都察院一位小官上奏的,弹劾某位官员在家里扎写着摄政王生辰八字的小人。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也值得上奏,完全可以看出写这奏折的人有多吃饱了没事干,本来可以一句“已阅”就略过去的事情,哪知小皇帝用他漂亮的正楷批了一大段——
“王爷为国操劳,殚精竭虑,夙夜劳累,竟有无知歹人暗中行此苟且,妄图阴损王爷金安。此事关乎重大,朕躬难安,着令都察院立即查办此案。犯事官员即刻羁押,于明日早朝廷杖二十,降职一等,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秦时行:“……”
其实大可不必。
然而一抬头,灯光下,周唯谨正撑着头看他,眼神专注。
秦时行合上奏折放回去,吩咐下人把处理好的奏折送到文渊阁值房。
“皇上处理得很好。”
“是王爷教得好。”周唯谨起身,“我明日再来向王爷讨教。”
皇帝走后,秦时行提起案边的白玉酒壶,对着壶口饮了一口。
这壶刚才就放在他手边,看得见摸不着,可憋坏他了。
此时,被秦时行惦记的何方贵刚刚到户部张尚书的府上。
张尚书八十有六,已是残老之身,不日便要告老回乡。
尚书大人正躺在床上养神,招呼他:“何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光临敝府?”
何方贵冲他挤眉弄眼。
张尚书明白这是有密事相商,忙挥退下人,艰难地坐起身来:“何事?”
何方贵在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那张纸条:“尚书大人,王爷有事相求。”
张尚书忙接过纸条,看了好一会儿,又抖着手拿起床边的老花镜戴上,反复看了好几遍,他抬起头,颤颤巍巍道:“王爷要五百两银子?”
何方贵被他抖得心里紧张,也颤颤巍巍地回答:“多……多了?”
“你、你……”张尚书抬手指着何方贵,手指抖得像筛糠,愤怒不已,“你一来便神神秘秘,老夫挥退了下人,以为有多大的事情,区区五百两银子,值得你一个户部侍郎特意跑一趟?你、你是不是在愚弄老夫?!”
何方贵见他气得快背过气去,忙端茶倒水:“尚书大人息怒!我哪敢愚弄您老人家!您才是户部尚书,万事自然要向您禀告。”
张尚书听见这话,脸色终于好了点,摆摆手示意何方贵把茶水端走:“你这个人,就是太胆小怕事!”
何方贵苦着脸。
好在张尚书又说:“户部第三个柜子里有官制的条子,王爷要多少银子,你填了盖上户部的印,去仓库领便是。老夫马上告老了,你为王爷办事,万不可畏手畏脚。”
何方贵一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又听张尚书告诫了几句,何方贵告辞离开。
张尚书盯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唤来小厮:“取十万两银子的银票,送到王府,明日在户部入账。”
小厮领命而去。
张尚书又拿起那张条子看,心里疑惑,王爷这是怎么了?区区五百两银子,还特意写张纸条,不但落了款,还盖了私印,真是正式得非常没有必要。
他看了一会儿没看出端倪,摇摇头,随手把那纸条夹在一旁的奏折里。
这封告老回乡的奏折,他打算明天呈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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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秦时行慢饮了一晚,已有几分醉意。
正打算躺到床上看会儿话本,秦海捧着一个黑匣子进来了。
“什么东西?”
“小人不知,是户部尚书张大人遣人送来的。”
秦时行眼睛一亮,何方贵给他搞到钱了?
但盒子挺小的,应该只装得下几锭银子,但总归是聊胜于无。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然后愣了个结结实实——
盒子里没有银锭子,只是静静地躺着一沓银票。
秦海已经拿起银票数了起来:“一,二,三……”
“王爷,一共十张,一共十万两银子。”
秦时行激动得酒气上涌,有些头晕。
这个时候又有下人来报:“户部侍郎何大人求见。”
秦时行:“快请。”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靠谱的老乡竟然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
何方贵出现在门口,也是一脸高兴:“王爷,你猜我给你带了多少银子。”
他从张尚书家离开,就径直去了户部。他到的时候,户部大多数官员都已经散衙归家,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张尚书说的官制条子。
填银子数的时候他犹豫了一阵,想到张尚书说的“不可畏手畏脚”,硬生生地把五百两银子翻了番,填了一千两。
没穿过来前他是个守法公民,第一次干这种支取公款的事情,去仓库领银子的时候简直担惊受怕,生怕有人跳出来给他上手铐。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值守仓库的人对他毕恭毕敬,一口一个“大人”,顺顺利利地就把银子取了出来。
何方贵献宝似的把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拿出来:“整整一千两!”
秦时行看了看手里的十万两,又看了看何方贵手里的一千两,嘴角抽搐:“兄弟,你自己留着用吧。”
何方贵看着秦时行手里厚实的一沓银票,突然明白了张大人那句“不可畏手畏脚”是什么意思。
何方贵:“……”
秦时行安慰他:“何大人两袖清风。”
何方贵失魂落魄,秦时行让下人上了好酒好菜。
秦时行敬他:“兄弟,再过半个月我就走了,朝堂复杂,你自己多多保重。”
何方贵惊道:“你不带我一起走?”
秦时行:“我孑然一身,你可是有家室的人。”
何方贵急了:“你走了,朝堂上谁罩我?而且,那十五个老婆我压根都不认识,天天想着怎么摆脱她们。秦兄啊,好歹是老乡,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啊。”
秦时行:“……我以为你会放不下你的家室。既如此,那你就跟我一起走,我们二人也好作伴。”
何方贵感动,一饮而尽。
一声震响,旁边秦海咚地一声跪下,红了眼眶:“王爷,您不带我走?”
“我七岁就跟着您,到现在十五年了,您要是不带我走,我就去地下和爹娘作伴去。”
秦时行:“……”
他有点头疼:“起来说。”
秦海流着泪摇头:“您不带我走,我就跪死在这里。”
“你不问我去哪里吗?”
秦海:“无论您去哪里,我都要跟您一起。”
秦时行看了他半晌,叹气:“起来吧,我带着你。”
秦海擦了擦眼泪,高兴地起身,问道:“王爷走之前会告诉皇上吗?皇上和王爷相识也有十二年了,要是王爷一言不发消失了,皇上肯定会很难过。”
当然不,他为什么逃走,不就是为了躲皇帝吗。
秦时行轻轻一笑:“皇上日理万机,当然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难过。”
非但不会难过,奸王自己跑了,皇帝估计晚上做梦都会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