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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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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处,一片寂静。
周唯谨目光直直地射过来,似乎想把他看穿,秦时行坦然和他对视。
他知道刚才周唯谨以“朕”自称,就是要逼他说出一个答案,他固然可以随意扯出一个理由,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在他看来,性向这种事情没什么可隐瞒的,虽然不被舆论所包容,但他位高权重,自然不会有人吃饱了没事干来戳他脊梁骨。
周唯谨长发未束,眼瞳黑亮,满是狐疑和惊讶,许久没有说话。
秦时行退后一步,有些后悔。
他好像把小皇帝吓到了。
小皇帝从小长在深宫,应该没有听说过这等有悖常理的断袖分桃之事。
这时大太监小福子尖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皇上,解酒汤送来了。”
察觉到殿内气氛的异常,小福子把解酒汤放到案上,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周唯谨终于收回视线:“王爷宿醉,把解酒汤喝了吧。”
秦时行走到案边,端起碗刚喝了一口,就听周唯谨问道:
“那王爷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秦时行猛烈呛咳起来,他万万没想到小皇帝能问出这样的话来,惊讶之下汤汁吸进了气管,偏过头捂着唇咳得好不狼狈。
一方手帕递到他的面前,伸手时两人的手指无意识触碰了一下,秦时行迅速缩回。
他用手帕捂住口鼻,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吸入鼻中。
刚才手指的一触即松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刚刚出了个柜,就显得瓜田李下。
碰到的指尖像是被火燎了,滚烫不已。
止住咳嗽,秦时行把解酒汤喝完:“多谢皇上的手帕,臣洗干净再还给皇上。”
周唯谨还在盯着他:“王爷还没有回答朕的话。”
秦时行:“……”
他装傻:“什么话?”
周唯谨轻声道:“王爷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他都已经明显摆出不想谈的架势了,按照小皇帝的七窍玲珑心,应该把话题揭过才对,谁知小皇帝竟然穷追不舍地问。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听说男人还能喜欢男人,对这类问题比较好奇,但他可没有向当朝皇帝作男同科普的兴趣。
秦时行叹了口气,隐晦地拒绝:“这是臣的私事,皇上为何如此感兴趣?”
“王爷是我朝摄政王,王爷的事自然就是国事。”
秦时行一脸无语地听他瞎扯。
周唯谨又声音温柔地说:“王爷喜欢哪家的男子,不妨说出来,朕便为王爷做个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小皇帝声音温柔,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秦时行心知躲不过,只得胡诌道:“自然是喜欢温柔贤惠,貌美如花的。”
秦时行生怕他再问下去,忙借故告退。
周唯谨坐在案边没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嘴角的笑有些冷:“呵……温柔贤惠,貌美如花?”
秦时行大步疾走出宫,在鸿胪寺门口遇到了正要出发回程的蚩侗使团。
那鸿胪寺卿忙过来行礼,恭敬道:“王爷。”
宫外冷风一吹,承乾殿中的尴尬和无奈早已散去,秦时行表情淡漠,又是那个不怒自威的摄政王。
他微微颔首:“少卿大人不必多礼。”
正要上马车的蚩侗二皇子闻声转头,这位异域皇子高颧骨高鼻梁,眼窝深陷,一双蓝色眼睛如鹰隼,走了过来,用带着浓厚口音的中原话问好:“王爷好。”
秦时行微微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错觉,昨晚宴会时,这位二皇子的目光就时不时落在他身上。他淡笑道:“使臣一路走好。”
二皇子却突然笑了,压低了声音:“上回王爷与我还把酒言欢,怎的今天却如此生疏?”
秦时行一笑:“使团公务繁忙,自然以公事为重。”
二皇子啧啧地摇头,往前一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只是没想到,威名在外的摄政王,也会借酒浇愁,为……情所困。”
秦时行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挑眉面露疑惑:“二皇子何出此言?”
二皇子却只是笑眯眯地不解释,蓝眼睛里兴趣浓厚:“王爷,我们是一类人。”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上了马车,马车过处,只留下一句:“我们还会再见的。”
秦时行负手站在原地,神情莫测,一众鸿胪寺官员面面相觑。
两天后的朝会,就有官员上奏,后位空悬,建议皇上早日封后。
娶妻后才能纳妾,皇帝也不例外。如今那位蚩侗公主在后宫住着,没有名分,当今之计,只能先封后,再纳公主为妃。
立即有一众官员附议,当今皇上已经成年,后宫却一位娘娘也没有,为国为家计,应该早日封娶,为皇家开枝散叶,确立储君,稳固国本。
朝廷官员们自带皮条客属性,劝皇帝娶老婆这种事情基本没有人会反对,连声的臣附议。
御座上的皇帝看向右首的位置,循例问道:“王爷怎么看?”
秦时行抬眸撞上周唯谨的眼睛,想到了两天前在承乾殿,也是这双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问道:“王爷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他头皮一麻,移开目光,掩饰般地咳嗽了两声,说道:“百官所言,非常有理。”
散朝后,秦时行正要上马车,小福子有些喘气地跑过来,恭敬道:“皇上请王爷前往御书房。”
上回来御书房还是那个陡然降温的雨天,他来给小皇帝送姜枣小汤圆,只不过没见着人,只有一句沾了雨水的朱批,矜持地说味道不错。
绕过那面雕花大屏风,周唯谨正在案边提壶斟茶,手指白皙,按在紫砂壶把上,黑白分明。
他闻声抬头,眼尾弯起,声音带笑:“王爷来了,请坐。”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他的面前,秦时行后知后觉地抬头:“皇上怎能亲手做这种事?”
周唯谨站在他面前,倚着雕花楠木书桌,一条腿微曲,手指自然地垂在桌上,显得放松而闲适。
“学生为老师奉茶,理所应当。”
一股似有似无的龙涎香钻入秦时行的鼻腔,对方垂在桌上的手指还沾了几滴溅出的茶水。秦时行看着面前的茶盏,突然想到一个词:温柔贤惠。
被自己这念头惊得一激灵,秦时行起身,礼尚往来地给皇上倒了一杯白开水。
周唯谨把刚才的话又还给了他:“王爷怎能亲手做这种事?”
“臣为皇上倒水,天经地义。”
周唯谨轻笑出声,坐到对面。
秦时行问:“皇上找臣所为何事?”
“有一事想请王爷帮忙。”
“皇上请说。”
“我现在不想封后,也不想纳妃。”
这是为早朝的事情而来,秦时行抬眸看他:“为何?”
周唯谨靠着椅背,显得有些沉郁:“小时候在冷宫长大,母妃过世,父皇无力护我周全,后宫那些女人……”
说到这,他摇摇头止住话语。
秦时行却明白了,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在后宫会遭受多少风霜刀剑?
但作为天子,不封后不纳妃自然也不现实,秦时行诚恳道:“欺负皇上的都是坏女人,但天下多的是好女人。皇上日后的妃子,定会全心爱护皇上。”
周唯谨冷不丁地问:“好女人那么多,那王爷怎的还喜欢男子?”
秦时行:“……”
他握住茶盏,两日前承乾殿里的尴尬又历历在目,他开始后悔在小皇帝面前出柜了。
“一靠近女人,我就想起小时候,她们对着我笑,逗我玩,给我吃东西,但那些漂亮的糕点里,却全是砒-霜和鹤顶红。”
周唯谨声音很冷,但细听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难过。
秦时行端茶的手顿了一下,劝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只是问道:“皇上想让臣怎么做?”
周唯谨笑得露出洁白的小虎牙:“我就知道老师是最疼我的。”
声音又软又糯,秦时行低下头默默喝了口茶。
“下次朝会,如果再提起此事,希望王爷出声帮我。”
秦时行点头应下。
御书房里顿时一片安静,秦时行喝干净最后一口茶,正想告退,却见周唯谨捧着杯子,开口说道:“我这两天不太舒服,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
秦时行关心道:“是换季凉着肠胃了?御医看过了吗?”
周唯谨说:“药膳味道太差,想吃点甜的。”
秦时行:“……”
两天前对着小皇帝出柜,承乾殿里接帕子时又碰了下人家的手,便觉得做什么都瓜田李下,天天送小甜品这种无事献殷勤的行为更是可疑,为了避嫌,便停止了“每日王府外送”。
周唯谨喝了口热水,浅浅地抬头看他。
目光太灼人,秦时行偏开头:“皇上想吃什么?”
“红豆芋圆小麻薯,焦糖奶茶三分糖。”
周唯谨说完,黑色的眼眸里显出期待,天光照进来,瞳仁流光溢彩。
他抿了抿嘴唇,又问了一句:“好吗?”
好。秦时行心里说了一遍。
然后微笑着开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