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e's having my baby》林初四

8、Chapter.８

　　Chapter.8〈上〉 回到原点

　　[一切，又回到原点。我快要到达终点的梦，被迫醒来。那些令我感觉温暖的记忆，睁开眼，都成为幻觉；那个我以为即将到手的人，到头来，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舜云独自坐在窗前，看佑珏穿过走廊，慢慢地走远。［至今，我仍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要选择疏远我逃避我，而不愿意将我的错误告诉我呢？佑珏？］

　　“都是你们害的！”深深地皱起眉，舜云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自然，没有任何感觉。“为什么突然就不能动了？为什么突然就失去知觉了？都是相处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们怎么能够这样不够义气的背叛我？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停地奔跑，你们难免感到疲惫，但是，总不至于要歇一辈子啊……你们看，因为你们的罢工，我没有办法，去追我想要的幸福了，我的终生大事，就这么变成无望的泡影了，你们要赔偿我的损失啊，老兄……”

　　［佑珏，你说我，是不是很固执？我一直坚定地相信着，我可以给你幸福。你看，我都已经能够，站起来了啊。再过不久，我就能学着走路了吧？这样，只要有拐杖的帮助，我也可以和别的男人一样，陪你逛街，虽然，不能牵着你的手。我一百个愿意被你像条小狗一样的呼来唤去，虽然，我的动作，可能没有那么敏捷迅速。我所缺少的，我可以用一万倍的努力去做到，只要你不嫌弃……即使，之前我从你身上感受到的一切，都只是我白日做梦虚构的而已，我有耐心，一点一点地，从头开始做起。你不是喜欢以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待我么？好吧，就当我们是素昧平生的路人甲路人乙，就让我们的故事，从下一次的相遇开始，重新演绎。］

　　“残疾怎么了？残疾人又怎么了？残疾人也是人，残疾人也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啊。老天，你说，是不是？”舜云自信地仰起头，“什么自卑，什么自闭，什么自我放弃，统统见鬼去吧！我江舜云不是这样的人！我决不向命运低头！决不！决不！”

　　“所以，韩佑珏，你也别以为这样就可以甩开我，我会紧紧地吸住你，直到你成为我的女人——如果你不相信的话，那就慢慢等着我的下文吧，我江舜云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怕不小心被路人丙听见了自己没有事实根据的大话连篇，舜云放低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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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门后，我将以何种表情取代此刻的犹豫不决，去面对那个我愈来愈害怕面对的人？渐渐地，我竟也习惯了在这扇进出过千遍万遍的门前稍作停驻，以为自己精心设计一个最恰到好处的表情。多么可笑，现在的我，就像一个深处危险境地的007一般小心翼翼。｝佑珏对自己淡然一笑。

　　如果不是那曾被自己毁人不倦称作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小男人的五官还那么规则地分布在那张白净的脸上，佑珏决不会相信，那纯真无邪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会是出自这个叫江舜云的男人。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笑着，稍仰的脸朝向她，新鲜与渴望，顺着爬满他周身的阳光，欢快地流淌。那些习惯于蛰伏在他眼底的忧伤，已制造不出一丝曾经的影像。仿佛从来没有停留过，来去，都不留下任何消息。

　　“早上好，新来的护士姐姐！我叫江舜云，很高兴见到你。”舜云突兀地开口，成熟的嗓音未变，却因陌生的介入，离奇得让佑珏几乎无法辨认。

　　“你……”佑珏张了口，无数疑问，却最终化成一个简单的音调，无力地在舜云面前落下。

　　“护士姐姐，你长得真漂亮！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护士姐姐！你是神仙姐姐变的吗？那我就叫你小仙，好吗？”舜云并没有如佑珏所愿地在下一句话中恢复正常，好让她急剧下降的应变能力，在半空中抓住一个救命的落点，而是以更大的力量，将她推入思维的空缺。

　　｛他是在开玩笑吧？他是在耍我吧？他在报复我的冷漠吧？一定是，一定是……｝佑珏勉强地下了第一个定论。

　　“你玩够了没有？别自以为是了，那么容易被你骗我还叫韩佑珏么？你那点骗小孩子的伎俩还是趁早收起来吧，别给自己丢脸了，OK？”佑珏不知道自己的不确定，是不是被明显底气不足的声音所泄露。

　　“骗？玩？我记得我从来不骗人啊，不信，你问……”舜云似乎有意蒙混过关地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名字兼称谓，“况且我们才初次见面，我为什么要骗你呢？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所以……”考虑到这层可能性，舜云快乐的笑容，渐渐褪色。

　　“不是不是，我和你开玩笑的。恩，你真的不认识我，对吧？”看着迅速涌起在舜云脸上的委屈与不解，佑珏竟开始感到自责。

　　“不，我认识。”舜云肯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仅认识你，还知道你的名字叫韩佑珏，对吗？”

　　“什么？你……”佑珏的思维，再次停转。

　　“你刚才说的啊！‘那么容易被你骗我还叫韩、佑、珏吗？’这一定是你的名字吧？我很聪明对不对？”舜云笑出一脸天真的得意。

　　“嗯，是啊，你很聪明……”佑珏苦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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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佑珏望着镜中眉头紧皱的自己，强迫自己回忆，今天的一切不可思议。“舜云，竟然不认识我了……”

　　｛一定是，一定是真的。所以他会对我露出讨好的表情，告诉我他的名字；所以他会一脸崇拜地赞美我，叫我小仙；所以他用无辜的眼神面对我的怀疑；所以他缠着我要我教他写我的名字；所以他好奇地问关于我的所有事；所以他在接受我的帮助的时候显出可爱的羞涩……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他就已忘了我？难道他除了背部受枪伤，连脑部也受到伤害了吗？是倒下的时候造成的脑震荡？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才体现出来？潜伏期越长的伤害，就越是不能够忽视吧？舜云，他会不会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立刻就去找个专家来替他做个检查吧……但是，会不会，舜云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我？会不会是因为我对待他的方式太过残忍，所以他在绝望中强迫自己忘了我，并且，真的做到了？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又该怎么与他相处？直接离开他？继续以我之前的方式对待他，与他保持安全距离？还是给他一个曾经出现在他面前，却已经不在他记忆中的，真实的我？｝有了太多的假设，佑珏的困惑，就更加深刻。

　　“如果他，真的忘了我……我……”转身面向刺眼的阳光，有什么液体，在随着心底深重的失落，轻轻地附和。

　　｛其实，忘了我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他再也不必为了我的态度而烦恼难过……忘了我，才是他真正幸福的选择，我应该，微笑着祝贺……我应该，为他感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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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握着手中那一张写着一切正常的检查单，佑珏略微心安，却更加茫然。“一切正常的话，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个，我暂时还无法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可能问题出在某个隐秘的地方，普通的检查根本没有办法发现，也或者，问题根本就不在他的脑部，而在身体的其他部位。总之，出现更多的症状之前，我们无法对他进行有针对性的精确检查，所以，目前能做的，只有等待。当然，什么事都不要发生最好。”

　　“那么，金医生，你觉得有没有可能，病人因为受到某种感情或者某件事情的刺激，而对这部分的记忆进行自动过滤？如果他的失忆不是受伤引起的话，这种可能性发生的几率，是不是会比较大？”

　　“一般来说，很难。如果人脑都能够自动过滤不愿记住的事，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当然，也不是没可能，假如这段记忆对他的伤害，严重到令他无法承受。可是，你告诉我，他只忘了你，不是吗？这么善良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他怎么可能会舍得去忘记？”金医生时时不忘坐在自己对面的佑珏，是这所医院的老大韩院长的女儿。

　　｛伤害……无法承受？是这样的吗？我自私的靠近又远离，会让他痛苦到无法承受？我不给他任何一个哪怕一点就破的理由，让他无休无止地困惑猜测，甚至把一切都归结为自己的错……我真是“善良”，“善良”到把这么做当作对我们都好的选择……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Chapter.8〈下〉 白色风信子

　　｛你，真的是江舜云吗？｝佑珏歪着头，看舜云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将她送来的饭菜消灭干净。｛难道你忘记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你自己的性格？｝

　　从前的他，从不肯好好吃饭，非要她威胁着要去申请用鼻饲，才肯磨磨蹭蹭地含住她递到他嘴边的一匙饭菜，然后一边慢吞吞地咀嚼，一边不满的嘟哝着什么。

　　而现在的他，只要她一句话，再难吃的饭菜，他也会毫无异议地乖乖吃下，并且把桌面保持得干干净净，不需要她的半句敦促，不需要她的半点费心。

　　从前的他，总是故意在她送他去做康复训练之前与她讨价还价，厚脸皮地提出种种不切合实际的要求，不在乎她会不给他好脸色看。

　　而现在的他，即使她不在，也会自觉地到训练室报道，没有她在一旁监督，也会比从前的认真更加认真，比从前的努力更加努力。

　　从前的他有着臭臭的脾气，虽然他一直因为自己的承诺而不敢轻易对她发火，却还是常常对包括她在内的一切，有着这样那样的不满意。

　　而现在的他，总是微笑着，仿佛无时不刻都在感激着上帝的恩泽，对她，更是绅士般有礼有节，从不做有欺负她的嫌疑的事。

　　｛你变了，完全变了，这根本就不是原来的你。你变得听话，懂事，变得像个完美的乖孩子，可是为什么，我却感觉不到多少喜悦？你不再依赖我，于是我不再觉得自己对你来说是个重要的角色，原来我一直都乐于接受你的取闹你的纠缠，即使是在我透过没有表情的面具冷冷地看着你的时候。｝

　　｛我喜欢以前的你，欣赏现在的你，而两者之间的那些痛苦的你，我希望，也能像你一样忘记。不，让我忘了你吧，这样，就不用再为了你的忘记而自责，为了你的独立而失落，不用为了做一个决定而挣扎不已……｝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现在的你，再也不会爱我了吧？我有什么魅力，让你去爱一个你刻意去忘记的人呢？那么……我还挣扎什么……不必了……｝心钝钝地痛着，佑珏双手一颤，从托在手中碟盘里晃出的汤汁，就溅了舜云一身。

　　“对不起……我马上帮你换衣服……”佑珏几乎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舜云对她大骂出口。

　　“没关系，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好象有点心不在焉？衣服我自己可以换，不过，还得麻烦你帮我取过来。”舜云却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

　　｛你应该对我说，“喂！你这个女人是怎么做事的？毛手毛脚的一点都不贤惠！你不知道我这身衣服时刚换上去的吗？你不知道我换上这件裤子用了多少时间吗？快去快去，拿身干净的来伺候我穿上，或者先帮我洗个澡也可以，不然，就让我亲一个赎罪……”然后认真地板起一张脸，显出不耐烦的模样，而不是好脾气地原谅我，不给我一句指责——始终微笑着宽容的你，让我感觉太不真实。｝

　　“舜云，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生气？”为舜云将弄脏的裤子褪下，佑珏已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因为我答应过你……”舜云脱口而出，“呃……不，不是，我……”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你根本就记得我，你根本没有忘记什么！而我，还傻傻地为你担心自责，为你难过失落……是我太好骗，还是你的演技太高明？我恨你，你怎么可以欺骗我，怎么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傻瓜来看待？你太过分了，江舜云，太过分了！｝本该将所有的愤怒用言语向眼前的人宣泄，佑珏却只是用力地咬住嘴唇，从半蹲在地上的姿势慢慢地站起来，然后将原先准备为舜云换上的裤子狠狠地甩到他怀中。

　　“佑珏……”清楚地知道自己太不小心的一时失言，已向佑珏透露了所有的秘密，舜云无措地望着佑珏异常冷静的脸，声音里满是乞求。

　　佑珏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是决然地转身，为他留下一扇敞开的大门。

　　“不要走……”舜云下意识地想坐上轮椅追出去，却在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赤裸的下身后选择了放弃。

　　拖过被子覆上自己的双腿，舜云愣愣地望着佑珏离开的方向，良久，才垂下近乎僵硬的脑袋，深深地叹出一口弄巧成拙的苦涩。

　　［我不过是想与你重新开始，我不过是想变成你希望的样子……听话，独立，好脾气，我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为什么到了最后，你还是这样愤怒地离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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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我心里发虚……”小叶脊背僵直，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双决定他一辈子都要被人误会成坏人的绿豆眼，在舜云的目光逼视下左躲右闪，最后终于举白旗向舜云投降屈服。“大哥，求你快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我，我先声明，杀人越货的事我不干，会对我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的我也不干……呃，我不说了，总之，您快吩咐吧，我这可是等得心惊胆颤地……”

　　“咳咳……不急，不急。小叶，你是刑警部新来的？跟谁混的？是老童没错吧？就是我要他把你请来的。听说，你小子自称什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宇宙无敌大情圣？哥们这儿有点麻烦，你是不是准备见义勇为，帮哥们一把？”

　　“我……其实我说的那些都是自己吹出来的……恐怕……”小叶迫不及待地揭穿自己，自首般以为会有宽大处理。

　　［这我还能不知道？看你那芝麻绿豆眼，一副标准的奸臣相，就知道你跟“情圣”这个光荣的称谓8辈子也碰不到一起……］舜云暗笑。

　　“嗯？恐怕帮不上忙，是吧？”舜云先是有模有样地若有所思了一番，然后转动轮椅，移近小叶，以异样的神情，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着他。

　　“该……该不会是在想找什么地方下刀吧？老……大……我错了，我什么都做，什么都做……”小叶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大不了自己多少，还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可以这样以盛气凌人的姿态对自己说话，更夸张的是，自己也将这种怪异视为理所当然。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每天帮我送一束白色的风信子……”舜云拍拍小叶的肩膀。

　　“白色风信子？就这样？这么简单？真的？”小叶一脸的将信将疑。

　　“老童的人嘛，我怎么好意思为难？”舜云一副我通情达理，我对你恩重如山的样子。

　　“谢……谢大哥……”小叶如获大赦地对舜云感激涕零，完全忘了现在是谁求谁谁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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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珏，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欺骗你，我不该装成失忆的样子来让你担心，可是，我这么做，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想让你看到一个新的我，一个能让你满意的我，只想要你给我一点温暖，一点亲近，像从前那样……从前的我们不是很快乐吗？为什么突然就……”面对着透明的玻璃窗，舜云一遍又一遍地排练。

　　［佑珏，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天，你还是没有出现……你是不是准备永远消失在我身边了？不要，不要，佑珏，不要这样对我……］仿佛才明白等待的人没有出现，那些真心的话，排练一万遍也是枉然，舜云收回深情的目光，颓废地低下头。［我快要过不下去了，没有你，我已经没有了勇气，我会崩溃的……］

　　身后的门，轻轻开启，舜云紧张地挺直了身子，期待着门后走出的那个人，给自己痛苦不堪的思念一个善良的结果。

　　可惜，不是她。

　　“出去！！！”极度失望的挑逗下，舜云终于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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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谁？”抚摸着手中那束白色的风信子卷边的花瓣，佑珏的脸上，露出一脸的迷茫。

　　｛会是江舜云那家伙吗？除了他，似乎没有第二个人有动机做这样的事……每天一束风信子？哼，以为我会感动吗？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回你身边，做回你的小护士吗？你做梦！我不回去了，我再也不回去了，我要回学校，继续攻我的博士学位！我为你花的时间已经够多了，该结束了。｝

　　“江舜云，我会回来这里，不是因为我决定原谅你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你的花，还是留着送给别人吧，我要走了，不会再到这里来了！”闭着眼匆匆地宣布完毕自己的决定，佑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却发现，空荡的病房内，只有安静。

　　不，不是安静，还有沉重的呼吸声，在病床遮挡住的那一面，此起彼伏。

　　然后佑珏看到了扑倒在地上的舜云。

　　“舜云……怎么了……你……”佑珏跪坐在他的身边，然后努力地将他的身子翻过来，让他的身子，倚在自己的怀中。

　　才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纵然已经将所有的力量，都用来发泄，舜云还是紧紧地握住了佑珏扶住他双肩的手。

　　“……”想喊她的名字，想告诉她，见到她，他有多么幸福，多么感激，可是口中吐出的，仍旧只有重重的喘息声。

　　［我送你的白色风信子，你收到了吗？我的后悔，我的歉疚，我不敢表露的爱，你都感受到了吗？……我不管，我什么都不管了，我只要抓住你的手，牢牢地抓住，再也不放开……］佑珏不知所措的脸，渐渐模糊，舜云静静地闭上眼，那些完美的从前，仿佛已在眼前。

　　白色风信子，不敢表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