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篇》芒至

1、第一章

　　一、

　　早上七点，一中大门的栅栏缓缓上升，两辆大巴一前一后，慢慢启动，而后在路过学生略带羡慕的眼神中缓缓驶出学校。

　　沈西棠坐在靠窗户的位置，闭着眼睛小憩。阳光打在她脸上，她的睫毛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许是感觉阳光有些刺眼，沈西棠拉开书包的拉链，从包里拿出了一顶白色的鸭舌帽，她随手往头上一扣，头一歪，像是又睡了过去。

　　“喂喂，糖啊，别睡了吧，”坐在沈西棠旁边的女生看沈西棠一副“不要叫醒我，我可以一直睡下去”的样子，忍不住唤她，“昨晚你不是睡挺早嘛，怎么现在一副没睡够的样子哦。”
　　沈西棠摸索着用手拍了拍旁边的柳扶月，说：“因为我跟你说我要去睡觉以后还看了两个小时的小说。”

　　“我去！”柳扶月抓住沈西棠拍她的手，听到她的话惊讶不已，情不自禁拍了拍沈西棠的手，清脆的一声。帽子底下，沈西棠轻嘶了声，唰地抽回自己的手，抱臂整个人往窗户边上挪。
　　沈西棠一挪，柳扶月也跟着挪，直到沈西棠贴到了车边，柳扶月贴在自己身边。

　　沈西棠估摸着今天要是不和柳扶月聊会天就睡不成了，睁眼摘帽，她和柳扶月一对上眼，柳扶月立马贱兮兮问：“你昨晚……我算算，我回家先写了作业再和你聊天的，那就是11点的样子开始，聊了最少半个小时吧，就是12点，嚯，好家伙，你凌晨两点睡要不要命啊。”
　　沈西棠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因为今天可以要坐车去市里听课，我可以补觉啊。”沈西棠说完，困得又打了个哈欠，“不行了，真的，我要眯一会，你自己玩自己玩。”

　　看着沈西棠迫不及待靠在座椅上，整张脸被帽子挡的只剩下一个下巴，柳扶月啧了一声，想了想市里老师估计要讲很多具有拓展性、难度较大的知识，干脆也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房屋不断倒退，渐渐房屋不见，只有许多树一闪而过。

　　二、

　　沈西棠被柳扶月叫醒之后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算上晚上的四个半小时和车上的一个小时，怎么也睡了五个半小时，沈西棠十分满意，跟着学校的队伍往分配的班级走，路上还饶有兴致的看着市一中的风景建筑。

　　这次活动被沈西棠他们称为研学，由市一中发起，各县高中自愿参加，目的为拓展学生思维。
　　沈西棠所在的县只有一中两个顶尖的班级参加，一个文科班一个理科班。沈西棠做为理科生的一员，跟随班级按照成绩被分配到市一中最好的班级听两天这个班老师针对高中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的深度拓展。

　　和沈西棠一起的还有一个熟悉的男生，是沈西棠的前桌也是发小李晔。马上要进入一个新的班级，沈西棠难免有些紧张，李晔好像也是有些忐忑，一路上不停找沈西棠说话，说是要借此缓解紧张的心情。

　　沈西棠眼睛一转，说：“我前几天看见你和潘筱晚上一起走路回家。”

　　李晔瞬间闭嘴不谈。

　　沈西棠啧了声，用手上的水杯拍了拍李晔胳膊：“行吧行吧，不八卦你的了。”
　　李晔脸色不太好，并没有看向沈西棠，他说：“那是潘筱找我有事情……”
　　眼看着走到了市一中被称为清北聚集地的火箭班窗边，沈西棠本来还凑在李晔旁边校小声讲话，突然沈西棠看见窗边坐着一个男生，他穿着蓝色的校服，微微抬头认真听着讲台上的老师说话，就像所有学生一样，可是沈西棠在看见他的瞬间身形一僵，眼里闪过不可思议，导致她没有听见李晔解释的话语。
　　等沈西棠回过神来，李晔正和她低低抱怨市一中老师傲慢，让他们在外面等着。沈西棠倒不觉得有什么，她和李晔并肩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看着楼下翠绿的草坪，李晔问她：“等下我们是坐在一块吗？”
　　李晔说着，扯了扯衣角。沈西棠这个时候仍然处在震惊之中，自然没有留意到发小这个不自在的动作，她“啊”了声，转头看向李晔，奇怪地问到：“这个不是应该老师来安排的……吗？”
　　李晔抿了抿唇，犹豫着说：“假如是我们自己选择座位，就坐在一块吧。”
　　沈西棠爽快答应了：“当然啊！”她说着，忍不住用水杯打了下李晔的胳膊，“你干啥别别扭扭的，这种小事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李晔低声应道。
　　好在一中的老师并没有让沈西棠他们等太久，沈西棠和李晔被叫进一班，沈西棠看见讲台底下坐满了人，她不敢多看，视线只扫在中间一组，企图找到两个相邻的空出来的座位，然而没有，沈西棠看了一下便收回了视线，微微低下头等待老师的安排。
　　讲台上的老师果然给出了安排：“李乔治，你把你桌子搬到讲台这里来，对。那边的，”刘老师手往右边一指，“时铭，你带着桌子到讲台这边来。”
　　李晔：……
　　沈西棠：……
　　这下是不用想着坐在一块了，连坐在一组都不行。站在讲台上，沈西棠也不愿意当场为了座位的事情跟这位老师叫板，她朝李晔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
　　果然李晔也没有说什么，或许因为李晔站在沈西棠的右边，又离老师更近一点，老师把李晔安排在了右边她指过的同学的位置即将空出来的位置，沈西棠则被安排在了左边。

　　沈西棠其实有些心塞，但她觉得不应该会有这么巧，在老师的指引下下意识向左边看去。
　　沈西棠先看到了那位站起来搬东西的男生李乔治，她的视线微偏，就和李乔治旁边，抬起头的男生对上了视线，她甚至一眼看见男生双眼间一枚淡淡的红色小痣。
　　男生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移开视线看向沈西棠身边的刘老师，刘老师说：“顾凛，你照顾一下新同学。”
　　顾凛颔首，没再看沈西棠。

　　教室里多出两把椅子用来放一些杂物，刘老师把放在椅子上的水彩盒、粉笔盒拿开，用纸巾擦了几遍，分别拿过来给沈西棠和李晔坐下。沈西棠站在李乔治空出来的地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最后死死盯着地面，直到刘老师来了才缓解了她的尴尬，刘老师是个看起来严肃的女老师，她或许是看沈西棠有些拘谨，对她说：“以后上课的时候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顾凛，他会教你。”
　　沈西棠只能点头，但是她并不觉得顾凛会教自己，如果可以的话，不说是问题目了，沈西棠觉得她甚至不会和顾凛说上一句话。
　　就在沈西棠越来越自闭的心情中，刘老师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次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歉意：“你和顾凛暂时先共一张桌子，备用的桌子有些不够。”
　　沈西棠在那一瞬间如遭雷劈，她有些僵硬地看向顾凛，他低头往左挪了挪位置，沈西棠没看见他的眼睛，心里更慌，浑身不自在地把椅子放在桌子的一角，贴着桌子角坐下，竭尽全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刘老师安排好沈西棠和李晔，丢下句“自习”就匆匆离去，沈西棠目光追随她的身影直至在门外，心想她应该是去找备用桌子。沈西棠期望着刘老师能早一点带桌子来，就听见下课铃响了。
　　下课了……
　　沈西棠身形愈发僵硬，她想要看课本却又不知道下节课是什么课。
　　沈西棠正发愁，右边的人凑近了一些，将一本物理书放在二人中间。“下节课是物理课。”他说。

　　沈西棠很想回一句，我带了书。但是对着顾凛，沈西棠卡在喉咙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自暴自弃地想，就按照顾凛说的去做好了，少一些交流，这样他们之间也不会出现尴尬了吧。

　　沈西棠原本以为，顾凛最多就是释放一下自己的善意，因此主动和她共了一本书。结果后面的数学、生物课，不管是课本还是老师要求打印的资料，顾凛无一不是和自己共用一套。

　　沈西棠一开始还是提心吊胆，经过一天共用课本后，沈西棠发现顾凛仅仅看着课本，或者看着黑板，很少很少和自己讲话。
　　给沈西棠一种感觉，也许顾凛当真“忘记”自己了。

　　或许是真的不记得了吧……毕竟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沈西棠想，也许就是自己先入为主了吧。

　　这样的想法浮上心头，沈西棠不由自主感到一阵沮丧。
　　但沈西棠一向善于调节自己的情绪，“这样很好，”她想，“这样就可以让过去存在我记忆中的顾凛永远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现在的顾凛就是一个陌生人。”
　　沈西棠下意识认为，人总是会变的很快，潜意识里，她认为自己认识的顾凛只存在于她的回忆之中。

　　所以才会感到尴尬和回避吧。

　　沈西棠想。

　　四、

　　晚上是大节的数学课。
　　老师在讲台上讲导数，一开始沈西棠其实还能完美跟上老师的节奏，但是到后面，她甚至看不懂黑板上的板书。

　　……

　　沈西棠内心苦笑。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学习能力其实并不强，虽然中考那年沈西棠凭借优异的成绩来到了市一中。
　　但高一一年下来，她的成绩完全不理想，沈西棠的父母便将沈西棠又送回了爷爷奶奶身边。

　　好不容易来到父母身边结果又因为自己的不够格离开，沈西棠多少有些沮丧。但不得不说，回到县一中以后，沈西棠马上找到了自己熟悉的学习节奏，甚至还能偶尔考考第一。

　　在成就感之下，沈西棠由于转学产生的自卑渐渐好转。

　　直到现在，来到自己曾经读过的市一中，又是自己怎样也听不懂的知识甚至看不懂的板书，又是……见到顾凛，沈西棠的内心控制不住地冰凉。

　　沈西棠深吸气熟练地调整着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内心不断安慰鼓励自己。在数学老师上完课回到办公室让学生自习的时候，拿着笔记前往办公室问题目。

　　在沈西棠起身离开的时候，顾凛就抬起头看向沈西棠的背影。他抿抿唇，低头在作业本上勾出几道题目，也起身往办公室走去。

　　走向办公室的路不长，顾凛一下子就看见数学老师身边的女生，她的马尾垂下，露出另一边莹白的耳珠。

　　沈西棠努力听着身边数学老师的讲话，明明听的懂每一个字但是连在一起沈西棠却又完全没办法跟上。讲完以后数学老师问：“听懂了吗？”
　　沈西棠低头看着笔记本上字迹，说：“懂了。”

　　其实她并没有听懂，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知道就算老师再讲一次，她依旧不会明白。沈西棠浅浅吸了口气，向老师道谢然后转身离去，看见顾凛站在办公室的门口。

　　但是顾凛看到她之后却转身离开。

　　……

　　沈西棠一时怔住了，她不由自主开始想，不会是因为自己吧？顾凛该不会是因为想要躲着自己才转身离开的吧？

　　这种想法一旦开始，沈西棠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不由自主怀疑起了自己。

　　沈西棠越想越难过，加上今天听的内容她完全跟不上，下晚自习李晔来找她的时候，沈西棠就像是看到了家人一样，亲亲热热朝李晔走去。

　　顾凛在座位上收拾东西回家，余光看到沈西棠后动作一顿，但马上又若无其事地接着自己的动作。

　　五、（小组作业）

　　第二天，沈西棠再次来到这间教室，看到已经坐在位置上的顾凛时还是感到心梗。沈西棠无声叹口气，和李晔分开向顾凛的身边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西棠总觉得顾凛好像往自己的方向看了几眼。沈西棠沉默地将自己的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放在桌上，又把书包挂在椅子上。

　　沈西棠安顿好自己，就看见自己曾经的数学老师走进教室，他拍了拍手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等下我布置一道题目下去，你们和各自的同桌一起讨论完成。”

　　沈西棠最害怕的两件事，数学，和顾凛说话，现在这两样凑一起了……

　　这位老师知识水平真的是很不错的，沈西棠看着白板上的那道圆锥曲线，题目就很复杂。
　　“那个……”沈西棠将抄下来的题目往顾凛那边推了推，“这题我不会，就你来试试吧。”

　　顾凛看了眼沈西棠推过来的本子，皱了皱说：“别老说自己不会，你再看看。”

　　这是承认认识自己了对吧！

　　沈西棠听着这句熟悉的话，她看着顾凛，更加感觉到自己的不配，沈西棠于是拿着本子想着先去问问李晔，等有了点思路再来和顾凛讨论。

　　顾凛看着沈西棠走向李晔的身影，眼底一暗。

　　顾凛这么会不记得沈西棠了呢。早在沈西棠走进教室的一瞬他的心跳就猛然一滞。想起自己初中的时候因为父母去世，他被安排给了二伯。二伯家在一个小县城，当时的他看着小县城不够繁华的样子又是委屈又是麻木。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蹶不振，谁能想到他认识了一个非常乐观可爱的女生，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顾凛在这三年的相处中也渐渐喜欢上了她。
　　中考结束，顾凛被从国外赶来的外公外婆接回。毫无疑问进入了市一中最好的班级学习。

　　沈西棠呢，因为顾凛中考后没有联系她，加上高一开学后沈西棠自己渐渐也跟不上学校的进度，又偶然发现顾凛是火箭班的学生，心下越发觉得顾凛和自己并不是同一路人，她内心强烈的自卑将她想要和顾凛建立联系的想法磨灭得一干二净。只是偶尔，沈西棠在看见顾凛是还是会有一瞬间的怔忪。

　　初中时期的顾凛陪伴她见证了她的一个又一个的辉煌，高中再见顾凛沈西棠只觉得自己很差劲。

　　思绪纷乱之间，沈西棠已经从李晔那边走了回来。顾凛看向沈西棠的眸子幽深，“我才是你的小组成员。”
　　沈西棠刚刚坐下，李晔也不怎么会，但是他们两个利用自己数学老师的思路复盘了一下，有了解题方向。沈西棠正准备再好好整理一下思路再和顾凛讨论，听到他这样问，略有些尴尬地说：“啊……我就是想让自己明白得彻底一点再和你讨论，”她笑了笑，“不然我们这就不是讨论了，是你在教我。”

　　顾凛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哪有什么不可能啊，我高中成绩就是不好。”沈西棠被他这么一激，脾气也上来了。

　　但是马上沈西棠也就消气了，她浅浅吸了口气，看向顾凛的眼神中有她自己不知道的疏远与怀念，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此刻在沈西棠身上竟也不显得违和。

　　顾凛眼底一暗，但还是先完成了讨论的小组任务。沈西棠看着最后算出的答案以及本子上满满的过程，心下充满了成就感。突然顾凛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带到桌底，紧紧抓住。

　　（不要管我！男主就是bt就是）

　　“沈西棠，两年前我们明明约好了要一起来市一中，我来了，但是整整一年我都没有在学校看到过你，可是期末考试的时候各班终于贴上了花名册，可是可是我竟然没看见哪怕一个叫沈西棠的……原来你回县里读书了啊，原来你就没把我放在心上过啊。”

　　沈西棠的眼神由最开始的不可置信转化成委屈，又渐渐变成愤怒，最后愤怒统统变成委屈。
　　沈西棠想起自己站在台下看着顾凛闪闪发光，他获得了物理竞赛国奖，她刚刚的物理考试没有及格。
　　课间操的时候火箭班站在操场的正中间，以沈西棠的角度刚好看见顾凛，他和同伴谈笑风生，就像天上太阳一般耀眼，沈西棠觉得自己就像是地里的杂草。

　　沈西棠不是不上心，她只是不敢靠近。

　　现在面对顾凛的诘问，沈西棠满腔的委屈无处宣泄，渐渐染上眼眶，等顾凛说完，他发现沈西棠的眼睛充满了泪水，随着沈西棠眼睛一眨，一大颗泪珠就这样砸在写满步骤的本子上。沈西棠看见自己的眼泪弄花了本子，嘴里喃喃道：“对不起……”，从桌上抽出张纸，将本子上的泪珠吸干。

　　顾凛心一颤，不由将沈西棠的手腕篡得更紧。
　　看着这样的沈西棠，顾凛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