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我韶光千般色》缘戏

48、爱

　　命运之神被原初之神囚禁在玄灵宫里这件事似乎已经不是秘密了。

　　那日原初之神怀抱着命运之神又一次踏过沧脉大道，只是这一回没再去韶华殿，而是径直去了屹立于灵界之巅的玄灵宫。

　　那是原初之神的主宫。

　　玄灵宫是灵之界初诞时就存在的殿宇，原初之神于此诞生，是灵之界的首位神祇。

　　他给诞生之地赐名玄灵宫，而天道予他赐名风无黎。
　　风起时，无黎明。

　　这是天道给予他这个古神的偏爱。

　　他的孪生弟弟，天道虽然也给予了他名字，但却将他放入了红尘世中。

　　而另一位神祇，携带虚妄命运的命运之神，诞生于沧脉之上，却未得天道赐名，甚至就连古神之名都是天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考虑再三才赋予的。

　　命运之神寂静而漠然，自顾自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云端皓月，云皓。

　　古神只有两个，后面诞生的都是初神。

　　七尊席制度推举出来的时候，按理原本该由云皓担任第二尊席，但天道又不知要做什么，竟让云皓去了第七尊席，低了其余五位初神一头。

　　风无黎依稀记得，那时云皓还没有后来那么淡漠无情，鎏金色的眼睛澄澈透亮，与云韶光最初的样子很像，茫茫然望着沧脉的方向，身后白发三千丈。

　　蒙昧，疑惑，难堪。

　　天道意志就在沧脉的源头。风无黎知道云皓本有话想说，可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是了，按理来说，在天道护佑下诞生的命运才应该是最受天道宠爱的神祇，原初不过是占了先机，怎么比得上沧脉之神呢？

　　但是多好笑啊，身为古神的命运之神不但没有成为第一尊席，甚至连第二尊席都担不上。

　　后来云皓越来越孤僻，执拗，偏执，我行我素。即使他只是第七席，但灵之界大多数神都不敢轻易开罪他，只能明里暗里避着他，不与他接触。

　　久而久之，云皓的行踪愈发飘忽不定，性格也更加封闭沉默，直到在红尘中遇到了他这一生的挚爱。

　　圣女笑着说：“我等您好久了，神明阁下。”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我在等你，我需要你。
　　——你非是弃子。

　　云皓已厌倦世间，但人间有月。

　　而云韶光，自从轮回结束，也开始变得沉默。他的爱似乎都变成了恨，痛彻心扉，声嘶力竭，可又平淡无波，只落了一笔叹息。

　　他们父子俩都缺乏对爱的认知，如出一辙的偏执，可云皓心中尚有一轮皎皎明月，那云韶光呢？

　　漆夜无明，风无黎似乎做不了云韶光的光。

　　而他的弟弟，寓意光明的风晟——
　　也绝对不可以。

　　若是让云韶光知道风无黎在想些什么，他一定会笑出声，甚至可能会笑出眼泪来，只问一句：“你说我不懂爱，那你呢风无黎，你懂吗？”

　　可他不会知道。云韶光经历了一番云雨，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疲累，此刻正沉沉在风无黎的臂弯里睡着。

　　雪袍换成了玄衣，衬得云韶光更显清冷尊贵，玄灵宫大雪覆盖，长阶蜿蜒，巍峨圣洁。

　　风无黎带着他进了玄灵宫，沉重的大门缓缓合闭，玄灵宫内璀璨明亮，神铸的天然晶矿互相折射出不同色彩的光晕，风无黎踏上水晶阶，把云韶光抱进主卧房。

　　玄灵宫继承原初之神的意志，只有把云韶光放在这里才不会有意外。

　　风无黎漫不经心用指尖描摹他的容貌，从眉至唇，乃至下颌，轻声低语：“你倒是继承了不少你父亲的偏执，和他太像了。我很担心你会成为他。”

　　成为什么样的他呢？大概是孤僻的，从不言说的疯狂，永世的孤寂。

　　云皓就连死都没有被人发现，神的生命那么漫长，他只匆匆来过，然后急急忙忙就走了。

　　是了，这里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他又不喜欢云韶光，更加不会喜欢他们这些神祇。
　　死了于他而言甚至算得上解脱。

　　那他的云韶光也会这样离去吗？

　　孑然一身，苦海无依。

　　“……也许我真的不懂得如何去爱你吧。”风无黎坐着想了很久，灵之界不分昼夜，时光流逝而无感无觉，玄灵宫辉煌且流光溢彩，宽大的床榻上安静睡着命运的主人。

　　他给云韶光盖好绒毯，起身离开了。

　　大雪未停。

　　-
　　云韶光梦到了皓月。

　　他的父亲，清冷美丽，阴郁孤寂，极端厌世。
　　和他一模一样。

　　他的母亲，明媚漂亮，眉心血痣，温柔善良。
　　和他很不一样。

　　但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云皓会变得温柔爱笑。
　　云皓被排挤时，燕绮月也会扬眉冷色。

　　他们多么的恩爱，任何人都不能动摇他们的爱情，云皓抛弃了圣帝宫，为燕绮月建造起了韶华殿，头一回主动使用虚妄之力，利用自己古神的特权，在灵之界辟出一座山，种了满山绯樱。

　　风无黎有自己的徘徊园，云皓也给燕绮月一座寒樱山。

　　云韶光从没有了解过他们，但是眼下看着他们的幸福美满，让他觉得好羡慕。

　　云皓天生白发，披散在身后时衬着那双鎏金色的神瞳极其神圣，是灵之界出了名的冷美人。

　　但是没人知道冷美人笑起来时多么好看，他们不太愿意与古怪的命运之神打好关系，因此连记得他相貌的神都没有几个。

　　云韶光在梦里游荡很久，几度观察后发现，他与他的父亲其实很像。

　　并非是容貌上的。云皓有得是一双凌厉的薄情凤眼，颜色浅淡的薄唇，而云韶光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目，唇色相对于云皓也更加艳丽。

　　他们的相似是性格上的。

　　最初他们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云韶光还记得自己是沈云促时，也是恣意洒脱的，可是命运多悲痛啊，那些全都扼杀在了十九岁。
　　而在扶桑之前，他还叫云凌的时候，好日子也就只有四年而已。

　　现在，他们几乎已经快要变成翻版了。

　　有什么不好呢。

　　云韶光跟着梦里的轨迹游荡，神灵记忆的传承悄无声息地进行下去，云皓太安静了，什么都不在乎，属于他自己的记忆零零散散，就像当初云韶光的降生一样，随随便便就把那些打包扔给了他。

　　“父亲，我对于你来说，究竟算是什么呢？”

　　是拖累，是灾星，是魔鬼。
　　还是你唯一的血亲呢？

　　圣帝宫建立在沧脉之上，天道之下，辉煌璀璨。

　　云皓与燕绮月于此成婚，没有任何亲朋，天道为证，沧脉为誓，缔结神婚，荣辱与共。

　　云韶光怔怔地坐在阶上，望着他们的笑容，有些苦涩。

　　天道给予了他们祝福，成全了这禁忌的人神之恋。

　　春夏秋冬来回更替，日子平淡又幸福。

　　云韶光看了云皓的一生一世，也看了燕绮月死去时他的哀恸，还有抛弃他时的狠心与绝情。

　　爱，真是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