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我韶光千般色》缘戏

10、阴恶新芽终绽花

　　神子的力量的确不容小觑。

　　燕慕眸光沉沉地看着站立在桥上的云织，对方手里拎着竹篮安静地喂鱼。

　　仅仅只是一支曲子，就能让燕国的伤患病症得以减轻，震慑住所有的异象师，使其不得不收敛灵力选择臣服。

　　如果不是灵魂法印并不属于灵力，在他登台吟唱的那一刻，或许神子就已经摆脱开操控了。

　　云织低垂着眼，池子里的鱼欢快地游来游去。他似有所感抬头看了燕慕一眼，鎏金色的眼中毫无波动，不等燕慕扬起笑脸，就又低下头继续观赏鱼跃嬉水了。

　　燕慕的表情僵在脸上，深吸一口气，好声好气地说：“神子阁下，该回塔上了。”

　　“嗯。”云织把竹篮放在了桥上，依言往燕慕的方向走去。燕慕作出“请”的姿势示意云织走在前面，神子从他身前走过时带起了微风，燕慕跟在后面，与他一起走上登塔的路。

　　“燕慕。”云织忽然出声，一只脚已经踏在了石阶上。他转过头斜身看燕慕，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神子阁下有话要说？”燕慕仰头望着神子绝色的容貌，还有在阴影下更加瑰丽的泪痣。

　　云织凝视了他一会，点点头。

　　“汝将死。”他徐徐道来：“吾看到黑色的咒印在侵蚀汝的灵魂，缓慢地蚕食，吾估测着，似乎是从一月前就开始了。”

　　“若放任下去，或许两年之后，汝便会死于非命，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燕慕罕见地怔了一瞬，下意识问：“侵蚀灵魂？再无轮回？”

　　云织面容平静，又看着他很久，声音轻飘飘地：“吾看得见汝之灵魂。它在祈求吾救它。”

　　他又话锋一转，“汝做了什么？”

　　“……”

　　燕慕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与云织坦荡的目光对视着，他又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无论那位带走了圣女的神明有着如何的罪过，似乎都不该由这个干干净净且阳光明媚的神子来承担责任。

　　但是那时的他被仇恨蒙蔽了，并且沉浸在能够报复神明的喜悦中，在长达将将两个月的时光中，那个少年侧妃已经泯灭在了咒印里，余下的只有眼前这个极美又极冷的神子阁下了。

　　燕慕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恐惧与迟到的悔恨一起袭来。他想：是了，控制神明怎么可能没有代价呢？
　　“做了一些……天理不容的事情。”

　　他说完就低下头了，半晌听到神子轻轻地叹息，纤细白净的手伸到他面前，指尖一挑勾起他的下巴，不让他低头。

　　他知道这是神子掌控欲的表现——那灵魂法印将神子神魂的本能也勾了出来。

　　拇指指腹擦了擦燕慕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神子俯视着他，“偏执。何故葬送未来？都不值得。”

　　“您不明白。”燕慕说，破天荒算得上是冒犯地伸手握住了神子细白的手腕，云织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动作，无声等待燕慕接下来的话。

　　“我伤害了您，神子阁下。”燕慕将云织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泛凉的手心诡异地安抚了他的躁动。他不再自称“臣”了，似乎是想以平等的姿态面对云织：“您会怨恨我的。”

　　“……”云织缄默不言，但仍然没动，燕慕就这样把他的手给捂热。他们站在这里显得那么突兀，但恰恰这里刚好又是不会被人路过的地方。

　　燕慕就这么直勾勾望着云织，终于等到了神子回话。

　　“汝说这些，想如何？汝揣测不到吾的心思的。”

　　是啊，您如此高贵，合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月，明月高高在上而不可及，谁人能揣测您的心思？

　　“没什么，只是想向您倾诉。”燕慕敛起隐隐癫狂的神色，又恭恭敬敬垂下头不再看他，而云织也顺势抽回了自己的手，发热的手指微微蜷起，他丢下一句“随你”然后就转身继续上塔了。

　　燕慕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完全没有要向往常一样离开的意思。云织也不管他，推开塔顶质地上佳的木门，侧过身子让出路来，言简意赅：“进。”

　　燕慕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褪掉靴子走进这铺满毛毯的华丽房间。他走进去之后回头去找云织，只来得及在这昏暗中瞟见一抹鎏金色的光，木门就“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神子阁下？”

　　云织没理他的疑问，只一手就牢牢地把住了这扇单薄的木门。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悦耳，在空旷的神塔又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空灵。

　　“反省一下吧，燕慕。为汝的冒犯。”

　　燕慕愣了愣：“您可真是……”他哑然失笑，也不去乱碰神子的东西，就这么贴着木门旁边的墙壁坐了下来，柔软的毛毯的确暖和又舒适，在常年寒凉的神塔中无异于雪中送炭。

　　他几不可闻地嗤笑一声。

　　改造这座神塔的是他，控制了神子的是他，把神子丢在这昏暗寒冷的神塔的也是他，而他现在却在想：神子真是受苦了，他那么尊贵，应该享受荣华富贵才对。

　　——虚伪。

　　燕慕这么评价自己。

　　云织听得清里面的任何动静。他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他还是出言道：“庄重点。”燕慕连忙“哎”声应下，门后果然没有任何声音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云织平静地声音透过门板传到燕慕的耳朵里。对方没有用自称，但燕慕清楚他绝对不会变回曾经的模样。

　　那道声音又继续说：“可能你的确做了什么惹我不愉的事情，但我心里感觉不到不快，或许我不会恨你。”

　　燕慕简直又想要笑出来。

　　他忽然觉得神子很可怜。

　　失去了自我，忘记了仇恨与恐惧，无私的付出换来的只是别人的幸福。

　　——神子啊，若你想起一切，待那一天，无人能够承担来自你的滔天恨意。

　　可你现在却说——不恨。

　　是的，你全都忘了。

　　燕慕低下头捂着脸，耸动着肩膀似笑似哭。细微的声音使得云织怔了怔，他的手掌贴在门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镂空雕花门板，迟疑着低声问：“汝在哭吗？”

　　静默——

　　半晌，燕慕才深吸一口气，嗓音微哑：“没有，劳神子阁下挂心了。”

　　仅仅被神子一句轻飘飘的预言就作弄的阵脚大乱，甚至还脆弱的忏悔，险些真的掉下眼泪来。

　　这来自神明的蛊惑力真的是……

　　——太危险了。

　　差一点就被反控制、反洗脑了。

　　燕慕凝视着掌心里的血痕，自知这并不是神子主动使用的能力，眸底划过一抹冷然。

　　他们都没再说话了，神塔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许久，神子才叹：“走吧，下次别再说了。”

　　燕慕沉闷回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