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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晨曦,艳阳高照。

      离州的天气就是这样,日间与夜间的温差极大。在酷夏里,泛白的日光照在峰顶上,松树在微风中泛着热浪,蝉鸣声一波接一波鼓噪着耳膜。

      直插穹顶的揽月主峰,没有浓雾的遮掩,显得楼阁清晰,植被浓郁,雕梁画栋漂浮在空中,云鹤飞舞似梦似幻。

      江丽娆坐在树阴下,峰涯边,望着深谷发呆。冰冷的石床,宿夜的朔风,没有让风寒变好,更加剧了头重脚轻。

      昨天的事还历历在目,被人冤枉的委屈经过一夜沉淀,虽然消歇了一些,但是此刻在心里回想起来,还是让人怒火中烧。

      从清晨的雾绕山明,到现在的松迎烈阳,没有人上来找她,她像是被遗忘在这孤峰之上了一般。不过对江丽娆来说,就算现在外婆亲自上来接她,她亦不会轻易松口下去,她需要的是一个道歉,她就算再羡慕别人的东西,也不会偷盗,父母的溺爱虽然造就了她的任性妄为,但他们的侠骨道肠,也教会了她一些浅显的处世道理。

      “这衣服才穿了一次,就皱成这样了,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布料。”她鄙夷的拂着碧青色长衣上的皱褶,又看了看裙摆处的褐色灰迹,翻了一个白眼。她现在可讨厌死这绿色的衣服了,看来这颜色不适合她,倒是给她带来了诸多霉运。

      日往西移,空气里渐渐起了丝凉意,来自山涧的风,裹着山谷里树木上的雾气,吹了上来,在潮红的脸上拂过,那种舒爽的感觉,让丽娆忍不住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几只白鹤从主峰顶直冲而下,在山间绕了几个圈子后收拢翅膀一下子扎进了纤月亭旁的瀑布边上。轰隆的水声隐隐可闻,真是奇怪,峰顶如此干燥,山腰上的泉水从何而来呢,丽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饥饿可以忍,口渴却让人难以忍受。

      桂花的香味,带来一种沉闷的烦燥。

      “好难受。”她躺在地上,凌乱的长发在石面上散开,像毛笔勾出的一道墨迹,夕阳落进眼睛里,阳光的灼热刺痛了瞳仁,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从眼角缓缓流下来。

      “我早就知道。”她咬牙切牙齿的喃喃道:“根本就没有人在乎我的死活。”

      手指轻轻的在石面上摩挲着,然后慢慢用力划过一道道长长的白印,今日是中秋佳节,他们一定在忙着团圆的事宜,谁会在意她这个孤女,根本就没人在意她的存在。

      怒火在积压中爆发,心绪也扭曲起来。

      她勉力站起身,昏昏沉沉来到桂花树下,那落下的黄色花蕊,在风中像是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不停,她一脚朝树干踢了上去,虽然因为脱力显得不痛不痒,但兜头而下的芬芳几乎把她整个人淹没起来,她顺势坐了下来,无力的蜷缩在树下。

      腹中开始翻江倒海,欲吐又吐不出什么,真是难受极了,只能像泥鳅一样,在这峰嶙峋的地上,来回挣扎。

      终于,时辰来到傍晚,夕阳在天际落下最后一道余晖。丽娆在迷迷糊糊中,突然想到了昨晚与那女子的零星对话。

      她虚弱的咒骂了一声,抱紧忽冷忽热的身子。揽月峰的人,也是冷血透顶的,明知道山上困了一个人,还是不管不顾。她当真是恨死这个人世了,巴不得世界就在此时此刻被毁灭殆尽。

      一轮明月升空,月夜清亮,几只寒鸦,停栖在桂树枝头。

      “水。”她嗫嚅道:“不管是谁,给我一点水就好。”

      山风开始凛冽,敞大的袖子和裙摆鼓足了风,像是要把纤弱的她随风抬起。此时此情,倒有几分像身处月亮之中,只是她不是那嫦娥,而是被天庭惩罚的罪人。

      十五的月亮,与十六的月亮,当是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年岁的更迭。

      不知过了多久。

      破风之声传来,丽娆找回一丝神志,她觑着眼,迷离的视线中,只见一道白影从揽月峰倾泄而下,像一道风,一道闪电。

      稍时,那道闪电幻化成人影,落在涯边,提步翩跹而来。

      来人依旧是一袭素裳,只是右手臂上系了一条浅灰色的披帛,长长拖曳在腰际。丽娆倒是听说过,揽月峰的弟子们,喜欢把布帛结在手臂上,以代替拂尘,以免在对战时束手束脚不便挥洒武器,只是这般倒更显得阴气森森的了。

      她气息恹然道:“你这个样子,倒像是专来为我守孝的。”

      那人脚步停了,远远的站着,背剑负手,不置一言。

      过了良久,丽娆挣扎着坐起身来,她长长的呼吸一声,压下涌起的不适。

      如此良辰,那人站在桂树前,长发飘然,腕间帛巾应风飞起与发带交织难解,身姿高挑简直如月下嫦娥一般,眉目间的精致连画笔也难描摹。

      就连丽娆这般,从来不愿主动夸奖别人的人,禁不住松了口,虽是有气无力,也极为真诚可信:“真想见见你爹娘的模样,她们应该是神仙下凡,才会把你生得这般花容月貌的。”

      “你还没死?”女子声音泠泠,一本正经却又不近人情,她随手扔了一个水袋过来,袋子撞击在地,从而摇晃出的叮咚之声犹如天籁。

      像是在荒漠中见到山泉的孤狼一般,身体里迸发出的求生欲连丽娆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扒开木塞,把甘霖倒入口中,一丝一毫也不想浪费,直喝得喘不过气,才放了下来。

      揩拭着嘴角,身子终于找回力气,她苦笑道:“我没死,你好像很失望,你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个说法么,我哪有那么容易死。你倒是挺守诺言,邀你赏月,你竟真的来了。”

      女子抬起右手,微屈双指捏着剑诀,道:“我只是来试剑的。”说完起手蓄力,腰间佩剑被内力催动,扬于头顶,她抓住剑柄翻腕一带,扔出剑鞘。

      剑光锃亮,掩盖住月夜的清光。

      她飞身挽剑,剑招飒飒然,破风引月。月华剑法三十二招,行云流水,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她练剑时不在乎身旁有人,因为她知道,以她身法之快,旁人无法悟得这剑诀真谛。

      若论江丽娆的资质,自然什么都看不懂,除了对她身法之飘逸表示赞叹外,无话可说。

      这一练就是一个时辰过去,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而且身形越来越快,腾挪之间欲加酣畅淋漓。

      终于,她御起轻功,挽剑直冲上天,身子沿月亮轮廓绕行一圈,然后翩跹而下,行至途中突然执剑急冲,刷的一声穿过一株如成年男子身型般粗大的松树,剑尖一触及树皮,树干便应声而裂,她从裂缝中腾跃而出,回身一剑劈出,剑气似飓风顺势把树枝树叶皆袭卷至涯下。

      丽娆目瞪口呆,这般内力,不但王似琪比不上皮毛,连姨夫也逊色一成,揽月峰上的师姐妹,她虽不熟悉,却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物,难道她不是揽月峰的人,不然她为什么会不知道四方比武这种派内盛会?

      “你这么厉害,应该去参加比试,难道你不想得第一么?”

      女子吁了口气,因为剑法有所小成,欣慰之下难免心平气和:“昨日之前不想,今日之后可以一试,你说得对,这世上谁会不想做武林至尊呢,何必便宜了那群蝼蚁。”

      幸而这是在绝壁之巅,若是在四方比试的擂台上,这样的话,倒会惊吓坏一众人等,并非女子不能去夺第一,而是无人敢当众狂言把男人们全踩在脚下。不过这样狂妄的性子倒是很对丽娆的胃口,她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别人觉得好的,她必说不好,别人觉得不能做的,她自己不但要做,也要怂恿旁人去做。

      她会在二叔的团年家宴上,头簪白花落座,她会与堂姐因为相争一块糕点而翻盘摔碗破口大骂,她是百花谷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女魔头,不过现在的她全然看不出凌厉锋芒,只是个病气怏怏的弱女子。

      山谷之间亮起一阵五色之光,黑色的浓雾伴着窸窸窣窣声袭卷而来,像是山上泥石滚落于地,从远至近轰隆隆的不绝。

      丽娆侧过脸,往山下看去,然而这里离涯边还有一段距离,她站起身跌跌撞撞走过去,路过那女子身边时,不禁脚下一滑,那人本能反应扶了她一下,丽娆甩开她的手,哽咽道:“你看到了么,这是中秋节的烟花,她们在过节了。”

      女子道:“中秋之夜,人皆团圆,自然要过节。”话毕,她抬眼望向揽月峰顶,眉间蹙起,泄露出几丝愁绪。

      丽娆转过身,捂住脸抽噎:“我就知道……我早知道。”

      虽然心里早就知道,她在别人眼中,不过就是一个若有若无的亲戚,可是这般肆意的狂欢,还是让她难过非常。

      小时候,父亲每次下山游历,回来时就会带非常多新奇的玩意,他总是把那群堂兄们和表妹们全部叫来,让她们先挑选。谁家有难,他也是竭尽全力的帮助。外婆素有眩晕症,父亲查询偏方密典,带着母亲踏遍周山寻找药草以缓解病情。

      后来父亲无意中在养神丹的旧方上添了几味药,研制出百花焕神丹,外婆却勒逼母亲把方子赠给姨父,只因那时旧掌门失足而逝,松风涯一脉式微,想借此重振在四景山中的威望。

      可惜,她抹了一把眼泪,有些东西是无法强求的。

      丽娆心想:她们快乐,我该比她们更加快乐才是。她们欺我武艺不精,我该努力让她们刮目相看为是。

      想到此处,她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跪了下去:“你教我月华剑法吧,三十二式太多,只教我十二招以够自保就行了,我以后一定处处以你为瞻,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那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弯下身,一张画颜凑近,似玉山倾覆,使人压力骤增:“望舒心法不外传,你不知道么,以你的资质就算练会月华剑法,又有什么用,你若是只想争一口气,不如还是用你的旧法。”

      旧法?什么旧法?找个武功第一的男人嫁了么?

      丽娆压下怒火:“你是在嘲笑我么?昨日以后,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女子道:“朋友?揽月峰的人,从不会和废物做朋友。”

      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又让丽娆梗起了脖子:“好,你说得对,以我的资质来说,要想改变命运,还是用旧法比较好。“她本想再说一些伤人的话,可想到她赠来的水,那份救命之情也是无以为报的。

      “我要嫁给这次四方比武得了第一的人。”她解下头上红色发带,伸出手指,在那女子长剑上一抹,把淋漓的鲜血抹在唇上和发带上:“我以血为誓,永无二心。”说完把发带结于手腕之上。

      在那女子诧异愕然的目光中,她浑觉得自己在这场口舌交锋中扳回一局,不禁病势一松,精神舒缓。

      烟火的闪耀趋于平静,明月依旧在这山河之中,成为永恒的见证者。

      对于丽娆来说,这只是她无数次使性子之后的戏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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