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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思仙 ...

  •   我叫无名。
      有无的无,名姓的名。

      这名字是我自个儿起的,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都是这个名字,所以我也管自个儿叫无名。
      既然身份上做不来大人物,这名字上总是能占占便宜的。

      我无父无母,自小跟着个叫老李头的跛脚更夫,他吃肉我吃渣,他喝汤我舔盆,他吃西北风,我就装可怜去孙寡妇家讨臭豆腐吃。
      他对我其实不错,至少留了个打更的铁饭碗给我。

      只是我觉得少年人再穷不能穷骨气,咱不能只盯着铁饭碗,眼光要放得长远一些。
      等哪天我也被人打折了腿,成了跛脚老头,我再去子承父业。

      你说我不干打更的,还能做啥?
      我干的事儿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掰着手指,总共两桩事儿,一桩是给我那吃饭喜欢挑肥拣瘦的师父当厨子,以此来换他教我练菜刀神功。
      这不,为了讨好他老人家,我专程对着镜子整了整从裁缝店批发来的微瑕疵爆款大侠无限回购的二手金丝软甲,又打了两颗鸡蛋取蛋清把头发梳成大侠的模样,摆正了配在腰间的一把刻着无名二字的菜刀,然后提着坛子去赵家醋坊打醋。

      因为他老人家说,想吃五辣醋蚶子,还说川椒、胡椒那些非得是徐家香料铺子的,酱醋又必须得是赵家醋坊的。
      老头子脾气怪,舌头精,若是一顿吃得不满意就天天嚷嚷着绝食。
      听说师兄就是这么给逼跑的。

      这第二粧事儿,就是做好我的本职工作,赏金猎人。
      所谓赏金猎人,是近几年才在江湖上出现的行当,有钱有权之人出钱寻人办事,没钱没权之人出力替人办事,而这所谓的事,既可以是物件,又可以是人,既可以是找,亦可以是杀。
      这行当最初出现的两年,属实为武林正道所不齿,毕竟这本质与那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组织花满楼差不多。无非是有人嫌顶着花满楼的名头容易招惹仇家,才换了个赏金猎人的身份,方便行事。
      不过这两年这行当倒是正规了不少,江湖人猜测估计是那武林盟主发现这行当还是挺有前途的,故而还特意出资成立了个赏金阁,专门规范化制度化,另加了职称和考勤,改头换面愣是从边缘组织捣腾成了武林正道的一部分了。
      官府也通晓这其中的利弊,与其堵之,不如疏之。
      于是官府也加入其中,偶尔出点银两,找两个吊车尾的赏金猎人,帮忙抓抓山匪贼寇什么的也是常有的事。

      我做赏金猎人这些年,也替官府抓了不少贼,偷钱的,偷肚兜的,偷尿布的,还有偷臭袜子,偷人的咱也抓过。
      但是我再说一遍,我是给人抓贼的,不是给人抓奸的。

      “赵娘子,我当真不会抓奸。”
      “你不是会抓贼么?那死鬼就是个贼,你把他抓来不就得了。”
      “啥贼啊他,你家那许怀生就是个酸了吧唧的教书先生,他偷啥啊,最多也就偷两本三字经。”
      “他偷、他偷了我的青春,我三年的青春。”
      赵娘子手里提着我的坛子,也不给我打醋,愣是提在手里晃来晃去,一口一个死鬼,一口一个没良心的。

      这赵娘子是赵家醋坊的掌柜,人称醋娘子。
      醋坊是她祖上家业,酿醋之法属实是绝密中的绝密,纵使是她的夫婿,也不能插手一二。

      许怀生是她的官人,听其名就是个饱读诗书的酸秀才。
      与赵娘子不同,他是外省的灾民,具体是哪个地方我记不得了。因他学过几年书,能识文断字,又能舞墨弄画,便去学堂做了教书先生,其秉承有教无类的宗旨,无论乞丐还是娼妓,只要进了他的学堂,他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我也去他那儿听过两堂课,之乎者也没听进去多少,只记得他那桌子太硬,睡觉的时候磕着了头。
      真疼。

      “我就知道,那死鬼定是外头养了人了。只要你替我把那死鬼带回来,往后三年的醋,我全给你包了。”
      “此话当真?”
      “我说的话,比真金白银还真。”
      于是乎,我打个醋的工夫,就接了单生意。

      这醋娘子名声在外,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酿的醋确实醇香,二则是她非常之善妒。
      古语有云,世以妒妇比狮子,这狮子日食醋酪各一瓶,赵娘子就能日食各一斤。

      虽说那许怀生是灾民流亡至此,来时身无长物,清贫如洗,外人皆说他能与醋坊掌柜赵娘子缔结婚配也算是攀高枝了,但他到底是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待人接物又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那几个成日溜号来学堂的娼妓哪个见之不喜欢,一口一个先生哥哥,叫得那是个柔情似水、温情蜜意。

      加之赵娘子平日生意忙,制醋酿醋又是亲力亲为,一年到头掰着手指算都算不出来几天的清闲日子,更甭提抽个时间生养个孩子。
      我去孙寡妇那儿吃臭豆腐的时候,听了不少她与几个七姑八姨嘴碎的八卦,说什么整日不着家,早晚有人替你当家,结婚不生娃,早晚老公往墙外爬。

      说着说着,又说到在旁边蹲着啃臭豆腐的我。
      “我说无名啊,咱可不能学那许先生,娶妻得娶贤,这悍妇可要不得。”
      七姑啊,合着昨天在大街上把你那耍酒疯的官人一脚踹飞的人,不是你?

      ※※※

      据赵娘子所说,许怀生是三日前下了学堂之后失去踪迹的。
      我问她,怎么就只怀疑他是偷了婆娘,失踪三日,也可能是给山匪劫了去当压寨相公不从弃尸乱葬岗了呢?
      “呸呸呸,我官人福大命大,成婚时批命的相士可说了,他那八字,他那相貌,都是能活到死的,没有百八十年,至少也能有六七十年的。”

      她说自己这般怀疑是有缘故的,许怀生失踪前两天,她曾偶然见过在自己睡下后,许怀生偷偷地外出同一个女子身形的人交谈。
      内容她是听不真切,但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不是讨论借钱,就是讨论私奔。

      在赵娘子那儿探听不出消息,我去了趟许怀生教书的学堂。与他一块儿在这学堂教书的有一位女先生,但经再三询问,她并未曾在夜半时与许怀生一同外出,也不曾知道许怀生究竟去了何处。
      据她所说,许怀生这人平素克己复礼、谨身节用,学堂下课了也不在外头多待,也没听说他去过什么妓馆赌坊,连狐朋狗友都没有一个。
      学堂里偶有女子求学,他也从不曾私下与人调笑或是开黄腔。
      好家伙,这一趟下来要紧事儿没问着,尽听了一耳朵的夸奖话。

      女先生好客,觉得我空手而归不太好,就送了我一本千字文,着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可谢谢您勒。

      我又借故往风月楼那儿走了一趟,又听了一耳朵的夸奖话,说这许先生有多儒雅谦和,多才高行厚,多磊落奇伟。
      “除了称赞和夸奖,你们就没有别的可说的了?”
      “他确实没什么地方可指摘的。”
      “他就没哪儿奇怪的?”
      “奇怪的......倒是有,前几日他失踪前身上总有一股子特别的味道,不似花香,又不似药香,很特别,是股说不上来的味儿。”
      说不上来的味儿?

      我正想着,她们蓦地看见我手里拿的女先生给的千字文,便开口着我回去好好看书,好好学习,唯有读书才能使人明智。
      厉害,许先生,您是真厉害。
      教得真是好!

      说着说着,她们又多给我塞了一本唐诗三百首。
      “咱们虽是下九流的行当,但也不可自暴自弃,我们女子尚能做到读书明智,你们男子也可以。”
      好家伙,我来寻个人还能被教育一顿。

      ※※※

      是夜,趁着月黑风高,我翻窗跃入医馆。
      虽是黑灯瞎火,但我也是熟门熟路。
      平日这个时候医馆里总会留有一灯如豆,一人在灯下或捣药,或看医书。然则今日却无一盏灯,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不过,谁说没有人影的。
      一张板凳照面而来,幸亏我身法还算不错,闪得够快。

      紧跟着板凳一块儿过来的,是一道有些看不真切的黑影。
      那道影子行动速度极快,只是眨眼的工夫,他便闪身到我的面前。

      我还未来得及拔出腰间菜刀,便被他二指擒住了喉咙。
      他双指用劲,其力量足以扭断我的脖子。

      我抽出腰间的菜刀,正欲劈砍过去,却被他左手握住,仅一招便锁住了我所有的动作。
      他两指收紧,我几乎都能听见自己骨头错位的声音。
      完了,要凉了。
      媳妇还没娶到,江湖还没闯够,师父的五辣醋蚶子还没做出来,我就要凉了。
      今天的月色真不错,希望我坟头草上的月色也能这么好看。

      “阿厌,住手!”
      伴随着一声低呵,被唤作阿厌的人手上劲道突然松了许多。

      花瑾一手抱着狐狸,一手提着油灯,走到我面前,我方借着这微弱的光亮看清这掐住我脖子之人的面目。
      记忆中他常作书生打扮,眼里是诗书浸润出来的温文,词赋锻造而成的端方,怎么都与眼前这个一身夜行衣,眼中冷漠疏离得仿佛自己与这个世间没有一点关系的男人扯上联系。

      “放开他,他是我朋友。”
      那人闻花瑾所言,这才完全松开了钳制我的两只手。

      我一面揉着几近脱臼的脖子,一面说道“许大官人可让人好找,放着教书先生的正经行当不做,竟跑来医馆躲着?莫不是病假开不出假条,直接赖上大夫了吧?”
      他俩不说话,我这般调笑落了个自讨没趣。

      花瑾转身把屋里的烛火给点上了,那人拾起方才朝我砸过来的板凳,看著虽四分五裂了,但他似乎觉得自个儿能修好,便走到灯火底下,开始拾掇起来。

      “我原以为许先生只是书读得好,想不到武功造诣也是出神入化。若早知你武功厉害,我当初就不必因为读书沉闷逃课溜号,留下来还可以跟你学学这二指禅。”
      “善之本在教,教之本在师。那种武功,做先生的是不会拿来教学生的。”
      “人才有善恶,武功是不分正邪的。有人练着邪门功夫,可一心惩恶扬善、救死扶伤。有人自诩名门正宗,却暗地里勾心斗角、助纣为虐。”

      那人正接着榫卯的手停了,他抬起头看向我,眼底属于许怀生的那点先生味儿又浮现出来。他说道“想不到你书读得不多,字也不识几个,说话颠三倒四,做事率性而为,但对是非曲直看得倒是通透,也无怪乎花瑾会同你做朋友。”
      先生就是先生,有文化的调侃人都是别具一格,就是说起话来那腔调同花瑾一个样儿。

      “像我们这般人,能有个朋友,实在太稀奇了。”
      他默默念着,低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方才看他我就觉得他定非寻常人,加之他仅凭着二指便能与眨眼间夺人性命,身上又有一股子被花瑾独门止血药腌透了的味儿,说起话来又仿若和尚般看破红尘的淡然。
      况且与花瑾相处又是十分之熟稔。

      我心底了然,便看了一眼花瑾,又回过头看向那人,说道“先生口中的‘这般人’,所指的,莫不是花满楼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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