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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醒来 ...

  •   洛川是在第一束天光照进屋内时醒过来的,他艰难睁开眼,头顶的粗布床帐映入眼中。

      头倒是没有昨日那么昏沉了,手脚似乎也没昨日那么僵硬。他想起身,却发现周身没有力气。

      他一侧头,惊觉颈下埋了两个白色布袋,布袋里似是什么圆而硬的东西,腹部似乎也被什么硬物压着,有些难受。

      再一抬头,便看见一位女子握着他的手腕,他下意识想要抽回来,却没有力气,只好作罢。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昏迷以前在做什么,似乎是被丞相的人追杀,不慎中了毒,他在逃跑之时费力翻过了一道墙,醒来便是待在这里。

      所以他这是劫后余生?

      或许上天有知,虽知他无用,还是留着他的命要他给无辜惨死的家人报仇。

      从前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真到性命关头倒是全无用了,不如投笔从戎,身负武力,手握军权,才能免于被他人拿捏的命运。

      连日的颠沛流离让他整日里只想着报仇和逃命,现下被动地闲下来,他可短暂逃离压在他身上的千斤重担,什么也不去想。

      身上盖着一床厚实的棉被,柔软的被面贴着他的身躯,带给他旧衣物的温暖,有些地方似是未贴紧,留有缝隙。

      这感觉有些怪异,像是……像是他没穿衣服似的。

      这一念头冒出来,洛川自己也吓了一跳,然这感觉太过强烈,他一定要验证一番。

      手脚俱软,洛川将全身的力气都使在右手上,方才遣得右手微微掀开棉被一角,他只看了一眼,顿时气血上涌。

      他活了一十九年,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竟被一女子剥得只剩一条亵裤,赤条条躺在床上,自己的手还被她握在手里……

      但是、但是这女子既要羞辱他,怎么没和他一块躺在床上?

      他侧过头认真打量床边的女子,女子荆钗布裙,身形窈窕,头上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脸上似乎并未敷粉,但皮肤嫩白无瑕,碎发垂在脸颊上,遮住了一边的眼睫,鼻头小巧,樱唇微张。

      洛川心念一动,没有和除娘以外的女子有过多接触,但这女子应当也能称得上是一位佳人,生得极为亲和的一位佳人。

      他眼光带又到她身后的烤炉,自己的衣物正铺在烤炉的盖子上,立时可见出这位姑娘的体贴

      也许、也许她真的是在救自己,否则为什么昨天他还身体渐僵,今日就清醒了?

      洛川放下心来,若是得她搭救,被脱衣服倒也没什么,只是委屈了这位姑娘,自己是不是该给她些什么补偿?

      如此救命之恩,就是把命偿给她也在所不惜。

      许是身体还未恢复的缘故,一阵困顿袭来,洛川索性又睡过去。

      林奚若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她给男子把了把脉,男子的脉象稳定许多,看来月见草确实能够缓解他的症状,但他的体内还有余毒,看来还少了一味药。

      病人的病情转好,林奚若也跟着心情转好,伸个懒腰,又开始忙碌。

      估摸着他今天之内应该会醒来,顾虑他醒来看到身上时会窘迫,奚若把卧房的门阖紧,自在外间干活。

      洛川在晌午时分转醒过来,身上力气已经全部恢复。

      床边的女子已经不见,只余他的衣物被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头,洛川巡视全屋,确定了没有人之后,方才下床迅速将衣物穿戴好。

      他走到外间,看到早上那位姑娘正在进午饭,那女子见到他醒来似乎也不吃惊,只是冲他微微一笑。

      “是你救了我?”洛川试探问道。

      奚若本来怕他羞恼,想以邻居家的大哥帮忙搪塞过去,但见他眉目清明,神色自若,转念又想,说是她救的又怎样,反正她也没占他便宜,行得正坐得直。

      于是点点头解释道:“你昨日倒在我家院子里,在雪地里待太久了,失温严重。此外,你身上应当还中了别的毒,因这毒不详,我给你用的药未能清除全部的毒性,尚有余毒在你体内。”

      原来距他昏迷已经过去了一日。

      洛川点点头,流露出赞许的目光:“姑娘真是当代义妁,我……姓李名川,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奚若摆摆手:不必如此,治病救人乃是医者之务,这是我应该做的。”

      迟疑一下,又问他:“义妁?那是谁?”

      洛川解释道:“义妁是西汉时的一位女医,医术极是高超,因此被召入宫。”

      原来在千百年之前,有一位女子还能够凭借自己的医术闯出一片天地。

      奚若的心里有了一丝慰藉,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公子谬赞,我只是个小小的游医罢了。”

      她又指指眼前的饭菜,给洛川添了一副碗筷,“都是些粗茶淡饭,如不嫌弃,可坐下来一块用饭。”

      洛川两天没有进食,确实是饿了,只是他从小被教导不能和外家的女子同桌而食,因此有些踌躇,说道:“姑娘先用饭,我待姑娘用完后再吃。”

      林奚若看出他心中所想,温声道:“李公子不必拘束,不必讲这些虚礼,何况现在你是病人,这里只有病人和大夫。”

      洛川见眼前女子落落大方,倒是异于闺阁小姐羞涩作派,想到她是大夫,想来不会被这些俗礼拘住,亦不再推辞,也坐下来进食。

      两人静默而食,屋内只能听到轻微的咀嚼声,林奚若从小被母亲严厉教管,学的是孔夫子那套“席不正,不坐;肉不方,不食。”

      因此与林奚若熟稔的人家总是调侃,奚若身上也就仪态这点倒还像个小姐,至于其他方面,吃穿用度,看病挣钱,与出来讨生活的百姓无异。

      然而就林奚若看来,李川的吃相似乎比自己还要好些,吃饭时脊背挺得笔直,颀长的腿因着桌椅的窄小可怜地并拢在桌下,未动过分毫,眼神也不乱瞟,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眼前的饭菜,专注地用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饭菜送入口中。

      林奚若本来快吃完了,见他吃得慢,便有意放慢速度等他。

      洛川吃完抬头,拿出帕子轻轻擦嘴,看着林奚若微笑道,“多谢款待,很好吃。”

      她对饭菜要求不高,自觉手艺处于能吃但谈不上好吃的阶段,洛川这样一夸,她心知此话不过是出于教养的场面话,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

      洛川问道,“可否讨教姑娘名讳?”

      她徐徐答道,“我姓林,林奚若,公子唤我林大夫或者林姑娘都可以。这里……是宁城城南林府的后宅,我借住在此处。”

      洛川心下了然,当世达官贵人以至商贾,财力雄厚之家,皆会请一位大夫常驻家中,以应付家里人时不时的小疾,看来这位林大夫便是由林家所雇的住家大夫。

      只是住家大夫人身自由多受限制,以备随时待命,此番救下他,难免给她添些麻烦。

      他颔首,想到自己来路不明,还得为自己突然身受重伤倒在别人家里解释一番,“小生并非本地人,前来此地是为投奔亲戚,不料半途被歹人所祸,多谢林大夫救命之恩。小生目下境况窘迫,无以为报,但许林大夫一愿,他日若林大夫有所托,小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前面的话说得含含糊糊,亲戚谁人?歹人谁人?如何被害?皆是一笔带过,加上他所中的毒很是罕见,必然隐瞒了实情。

      林奚若不欲追问,但也私下怪他不真诚,但他后面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看着他黑色瞳仁中闪烁着的坚定的光芒,林奚若选择了相信他。

      林奚若点点头,“公子这番话我记下了,若是日后有需要公子帮忙的地方,我必不会客气。不知你要寻的亲戚是何人,我在外看诊也略识一些附近的百姓,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洛川道,“我要寻的,正是宁城知府李晏,李大人,他是我远房的叔叔。”

      林奚若淡笑,“竟不知公子大有来头,知府大人那等人中龙凤,我只在街上远远见过,因此帮不上你的忙,不过知府的衙署离这不远,我可以给你指路。”

      官僚向来压商贾一头,在宁城只有那些大商贾才能与知府大人说得上话,就是林父靠做布匹生意小有家财,在知府召集商户议事时也只配做末席,遑论林奚若小小一个大夫。

      洛川摆摆手,“大有来头自是谈不上,我与知府大人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若不是家里出事了,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前来投奔。”

      林奚若不知道该回什么好,想问问他家里出什么事了,又怕揭他伤疤徒惹他伤心。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林奚若暗喊糟糕,她这小院常年不来人,没想到这两天这么热闹。

      她牵着洛川的袖子把他领到了里间,对着洛川说,“李公子,对不住,我这不是很方便收留你,现在来人了,还请你躲一躲。待会你就上床,把床帐放下来,莫让别人看见了。”

      洛川以为是家主来了,于是点点头道,“明白。”

      林奚若把头发散了散,外衣也松了一松,把院子门打开了,是林奚若的继母和她身边的嬷嬷。

      她开门前本想以自己在午睡将来人打发了,但来人是这个一贯看不上她她又不得不忍的继母,这让她很头疼。

      林奚若甚至不想让继母进自己的小院,故而只是站在门口冷淡地问何事。

      林夫人没有开口,视线转向门内,又看看林奚若。嬷嬷心领神会,厉声道:“这就是大小姐的待客之道吗?当家主母来了自当引为上座,岂有在门外议事的道理!”

      林奚若不情愿地将人引到堂上,不想给她奉茶,故而只是站着不说话。

      林夫人径直坐了上座,见林奚若没有给她上茶,没有说话,只是眼里露出些许鄙夷之色。

      她清了清嗓,颇有威严地开口道,“前几日你父亲提起你的婚事,你年纪也不小了,本来现在名声不好就没人要,若不趁着年纪好嫁出去,怕是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林奚若淡声道,“我现在还不想嫁人,不劳你们操心。”

      林夫人早料到她是这个想法,并未看她,而是目视前方,“婚姻大事,当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没有我们操办,你以为你能嫁得出去?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来只是告知你,现在我和老爷正在给你相看人家,你也早做嫁人的准备。”

      说完便瞪了林奚若一眼,携着嬷嬷走了出去。

      林奚若站在堂上,并未送客,随手端起一杯茶,送到嘴边时又想起林夫人刚刚那番话,便失了心情,手紧紧攥着茶杯,出神地望着杯底。

      寻常的闺阁女儿过了及笄之年,这家便有人陆陆续续上门提亲,父母也将女儿的婚事放在心上,慢慢相看。

      她今年已十九岁,因着在外看诊,被认为有失小姐体面,因此一直没有门当户对的郎君上门提亲,许是她十九未嫁惹了非议,外人以为是当父母的不尽心,她爹和继母才急急要将人嫁了出去。

      林奚若幽幽叹了口气,自己的名声狼藉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她鲜少管那些闲话,也打定主意不再嫁人,待自己银钱攒够了,她便从林府偷偷溜走,寻一个小城,买一间宅子,开一间医馆,安度此生。

      林奚若想起洛公子还在里间,快步走进,想告知李公子可以出来了。

      不想里面空无一人,床帐挂起,被褥整齐,丝毫不像藏过人的样子,唯窗子大开,想来李公子是跳窗跑了。

      她的五百两银子,就这样跑了……

      林奚若心想这样也好,自己这里确实不太方便照顾他,况且他去投奔知府大人,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只是她还有些怅惘,她还没来得及问他中毒始末,说不定自己能研制出解药呢。

      她转过头,视线落到书桌上,发现桌面用玉佩压着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和本人一样清秀:多谢救治,玉佩权作谢礼,此前一诺仍作数,有事可至李府寻我。

      她拿起玉佩细细察看,玉胎细腻,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凉而不寒,上头雕刻的云纹也很是繁复精美,想来价格不菲。

      深知此玉佩贵重,自觉担受不起,林奚若找了块帕子把玉佩和纸条包起来放进抽屉,以待日后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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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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