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落余晖》别点灯

9、09

　　等沈炎端着买好的吃食上楼来，发现孟辰已经醒来，正靠在小玉房间门口等他。

　　那人又换了件与前两日都不同的新斗篷，雪白的一身儿，只有露在兜帽外的些许头发和一双凤眼黑得显眼，衬得他更加面无血色，活脱脱一个大白天出去都能吓死人的鬼模样。

　　沈炎皱起眉头：“你就算修鬼道，也不至于把自己弄成一副鬼样子吧？”

　　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他摇摇头，推门走进屋里，又忍不住问道：“还有你这斗篷，难不成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都换新的？”

　　孟辰跟在他身后进门，笑着回答：“你若喜欢，我也送些给你。”

　　“大可不必。”沈炎果断拒绝。

　　他将吃食放在桌上，回头招呼道：“都过来吃饭，吃完了我们还要赶路。出城之前兔子记得变回原形，让星悬把你藏在斗篷里带出去。”

　　小玉欢天喜地地凑过来，从里面挑拣出些萝卜白菜，津津有味吃起来，吃得两颊鼓鼓囊囊，还不忘含混不清地问道：“去炽毒之地哪里用得着赶路啊，飞一会儿不就到了？”

　　炽毒之地其实是以赤霞山为中心向四面延伸出去、大概方圆十里的一块地方。而赤霞山离这里也就不到三十里的路程，即使慢慢走过去也只需一二个时辰，更别提飞过去了。

　　沈炎道：“我不会御剑。”

　　“啊？为什么？”

　　“我怕高。”

　　小玉一愣：“可是你不是要修仙吗？以后怎么飞啊？”

　　沈炎理直气壮：“成仙了我就能自己飞了，用不着御剑。”

　　他的意思是，御剑是靠外物飞行，修行者本人还是没有能力自己飞，如果出什么事，掉下来只能是摔死。但成仙后可以靠修行者自身能力飞行，那出什么事都不用担心摔死了。

　　小玉不知沈炎的想法，没搞懂他这话是个什么理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默默地把嘴里的吃食咽了下去。

　　孟辰正坐在一旁慢慢喝着细粥，闻言抬头提醒道：“你不是刚领了只鸟么？叫他变大了，带你过去。”

　　“对了！”沈炎一拍脑门，想起还有这么回事，笑嘻嘻地扭脸去看阿凤。

　　阿凤正在桌上挑拣些浆果子啄着吃，听了这话，并不理会，只拿光秃秃的屁股对着沈炎。虽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沈炎知道自己再多说一句，可能就会有血光之灾，只得无奈地放弃了。

　　孟辰见沈炎气鼓鼓地站在那琢磨办法，好笑地伸手把他拉过来按到椅子上，又递给他一个包子，这才说道：“别发愁，等下我来御剑带你，你只叫明瑟听我的话就好了。”

　　沈炎顿时就高兴了，心里决定今后一年不管孟辰怎么招惹他，他也绝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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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临丰县县衙已发下告示，将钱府闹鬼一事向百姓说了明白，城中的封禁也就随之一并解除了。沈炎几人出城之时，并没有遇到神符验身，除了惹得一大群人来围观送行外，倒也没出现别的什么事情。

　　他们出城后，找了个远离官道的僻静无人处，沈炎唤出明瑟嘱咐，孟辰也把化成兔子的小玉从怀中取了出来。

　　小玉抖抖耳朵，一跃蹦到地上，又变回了人形。

　　她拧着眉头，满脸疑惑地绕着孟辰走了一圈，最后站在孟辰面前，开口问道：“斗篷哥哥，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孟辰看她一眼，淡淡道：“你问吧。”

　　“刚刚我在你怀里的时候，发现你好像……”

　　“他怎么啦？”正巧沈炎这时嘱咐好明瑟从孟辰背后走来，听到二人对话，顺口问了一句。

　　小玉正犹豫该怎么说才好，就看到孟辰竖起一指轻压在唇上，微不可见地偏了偏头，面带微笑地盯着她看。那双好看的凤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好似隆冬北地，警告的眼神像北风一样从里头刮出来，刺得她立刻闭上了嘴，再不敢开口。

　　沈炎走上前来，好奇地看了看二人：“怎么不说话了？”

　　小玉顶着刺骨的压力，硬着头皮改口道：“我是说，觉得斗篷哥哥身体好冷。”那压力这才骤然消失，让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炎笑道：“我说呢，你斗篷哥哥有寒疾，不必担心。”

　　说罢，将明瑟交给了孟辰，待孟辰发起御剑术，他才跳上明瑟靠在孟辰身后，伸手搂住孟辰的腰，紧紧闭上了眼。

　　“你快上来，还等着你带路呢。”

　　小玉惴惴地“哦”了一声，腾空而起，带着二人往赤霞山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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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炽毒之地本来并不叫这个名字。

　　很久以前，这地方还是块风水宝地，很是富饶。周围大大小小建起了几个村落，总的算下来也有好几百户人家。赤霞山上还长着许多奇花异草，连修仙门派都很喜欢没事过来采摘一些带走。

　　因着位置正好在灵州和云州的中间，多年来两州都在扯皮这块地的归属问题，但一直也没个结论。上报朝廷，京州那边传来的意见是先放着，让两州各派些人手共同看管。

　　这样的模式持续多年，结果成了个看似都在管但谁也管不着的地界。好在世道还算太平，一直也算相安无事。

　　直到二十三年前的某个夏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块地方好似被落了诅咒一般，一夜之间草木枯萎，动物死去，就连住在这里的人也开始相继染上重病不治身亡。

　　那时候薛氏一族的医师也曾来此地看过，只确认了并非瘟疫，但耗费三年，竟也没找到解救之法。因此，余下来的村民便决定搬离此地。谁知祸不单行，还没等余下的人搬走，又发生了天火焚山的大奇事。

　　据说那场火突然从天而降，落在赤霞山上，见什么烧什么。火势极其凶猛，很快便蔓延到四周的村落中，将所到之处的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没来得及搬走的人几乎都被烧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沈炎十五岁时曾在凤仙楼的藏书阁里见过关于这场天火的记录册子。

　　根据册子中所言，因离得最近，很快察觉到天象有异而前来查看的两大修仙门派——云州凤仙楼与灵州拈芳阁几乎同时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但那时天火已经是漫山遍野，根本来不及救人。

　　他们只好试着用各种方法去灭火，但都毫无作用，还差点把自己人也搭进去。就在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忽然发现山角落有一处没有火的地方，忙御剑过去查看。

　　那角落被一个结界覆着，里头有二三十吓得瑟瑟发抖的村民，围着一个小婴儿挤作一团。再仔细一瞧，发现那结界竟正是从婴儿身上发出。

　　事出紧急，一时也来不及多想，先救人要紧。由于人数过多，拈芳阁先带了一半的村民离去，那婴儿则跟着余下的一半村民被凤仙楼带了回去。

　　说也奇怪，等这里的人都被救出后，不知从赤霞山哪里传来一阵巨大的鸣叫声，那鸣音悠远绵长，凄凉婉转，似是含了无尽悲怒，震慑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随着长鸣，四周顿时狂风四起，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竟是即刻下起暴雨来。这暴雨只围绕着着火的地方降下，很快便将凶猛的天火浇灭了。等天火全部熄灭后，乌云方才退去，重又露出碧空明日，映照着已是寸草不生的一片荒地。

　　这些村民得救后，便把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到处传说。一传十十传百，各种各样的版本被越传越玄，在凡人之间已成了个话本子上的传奇。

　　后来有人说，是龙王慈悲，不忍百姓受苦，所以才降了暴雨救火。于是，人们便把被烧毁的地方称作炽毒之地，赤霞山也多了个龙鸣山的称号。

　　不过这些，都不是沈炎当时感兴趣的，他的注意力全被册子上提到的小婴儿吸引住了。

　　凤仙楼主从来没跟他说过为何会捡到他带上山抚养，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何而来。

　　虽然依旧不知道父母是谁，想来多半是死在那场大火中了。但知道了自己不是无故被父母抛弃的，沈炎心里还是觉得很满足。

　　这次他主动说要帮小玉去炽毒之地调查魔族救她主人，其实只是一个小原因。最大的原因，还是他本来就想找机会去自己出生的地方看看，寻一寻自己身世的线索。

　　沈炎闭眼靠在孟辰的肩上，脑子里混乱不清地想着许多杂事。正胡思乱想得有些昏昏欲睡，就听小玉一声“到了”，猛地惊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往下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还在空中，登时脑中一晕，赶忙又把眼睛闭上，催促着孟辰下去。

　　等落地后沈炎才发现，这炽毒之地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他想象中的，应是遍地荒芜，只有枯藤老树昏鸦，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山头。但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坐落在山边的小小村落，零星十来户人家，周围还垦出了几亩地，长着些他完全不认识的花草，端的是个祥和平静的乡野景象。

　　“这些都是魔教徒的家，他们主要是在这边种植用来炼药的魔界花草。”小玉接收到沈炎迷惑的眼神，赶忙负责地解释道。

　　沈炎感到不可思议：“你们就这么光明正大住在这？”

　　小玉不服气地回道：“这里有大祭司下的结界，要不是我带你们来，你们才看不见呢！”

　　孟辰四下看了看，走到其中一块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田地边上。

　　那田里种着一种蓝得微微发紫的花，盛开的花朵大得离奇，有脸盆大小，连着枝叶，竟足有半人来高。

　　孟辰轻托起一朵嗅了嗅，放下道：“这是摄魂草，鬼界也有。凡人若闻到这香味会被吸走魂魄，成为这草的养料。”说着，他看了一眼小玉，又微微笑道：“你身上那毒，原料里就有这种草。”

　　小玉见他这笑，一下子想起临丰县城外那冰冷刺骨的眼神，登时打了个寒颤，悄悄往沈炎那边靠了靠。

　　“小心点，说不定有什么食人花突然咬你一口。”沈炎正在观察这些花草，没注意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闻言只随口嘱咐了一句。

　　他平时除了修习法术，对炼丹制药也有涉猎，见到这些人界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心里直发痒：“兔子，摘你们一点行不行？我不多摘，就一点点。”

　　“那可不行！”小玉急忙冲过去，伸开双臂挡在沈炎跟前，“收成要上报给大祭司，若是无故少了，这里的教徒都会被问责的。”

　　沈炎不甘心地望着那些近在咫尺的花草，撇了撇嘴，心里挣扎半晌，终是放弃了。

　　“那好吧，不摘就不摘。”他不高兴地摊手，“这里不是应该长不出植物来么，你们怎么养出来的？”

　　小玉挠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人界植物跟魔界植物接受能力不一样？”

　　“……你就说你能不能有那么一点点用处吧。”沈炎无奈地长叹一声。

　　孟辰走过来，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此地二十三年前的所谓诅咒，跟魔族脱不了关系。”

　　听了这话，沈炎蓦地变了脸色，收起笑容冷冷道：“就是他们做的也未可知。”

　　如果说二十三年前是魔族在这片地方做了什么手脚，那他父母的死或许就不是天灾，而是魔祸。若真是这样，那他对魔族动手就是天经地义了。

　　思及此，沈炎竟觉得身上冒出一种莫名的兴奋之情。

　　他正想着趁热打铁，叫小玉带他们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喝问。

　　“你们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