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落余晖》别点灯

6、06

　　沈炎凭着自己的个头和灵巧的身形步伐轻易钻进人堆，凑到了守卫的包围圈外，看到里面蹲了个雪白的球。

　　那雪球被神符的光阵束缚着，在地上瑟瑟发抖，也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想要凑近些细看看，就近的守卫就扭过脸来横眉竖眼的，很是吓人。

　　他只能在外围透过守卫间的夹缝瞧着，越瞧越觉得，那小团子无论从大小、颜色还是形状来看，都很像是记忆中凤仙楼主大弟子养的那只，本来准备做灵宠，结果硬是不开窍，没几年就给养死了的小兔子。

　　沈炎稍微想了想，轻轻抬起右手，一丝细微的白光从食指指尖闪出，缓缓连成一条长长的、旁人看不到的细线，一头缠在他指尖，另一头贴上了神符的光阵。

　　这东西名叫连心绳，是沈炎以前闲着没事鼓捣出来，用来传递信息的法术。他还在凤仙楼的时候，经常用这一招替其他门徒在各种考试中作弊。虽然并没有变得招人待见，但是靠着这样一些小聪明，倒也为自己赚了不少贴补。

　　施完术，沈炎又凭着身形优势从人群中钻出来。这一来一去，惹得旁边的人都在他身后骂骂咧咧。

　　沈炎四下一望，往城门边上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将牵着线的指尖轻触在唇边，在神识中唤道：“那边的兔子，你听得到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叫，有嗓门大的老爷们儿激动地直嚷嚷：“哟！快看！那妖精耳朵竖起来了！好像是个兔子！”

　　沈炎一笑，知道那兔妖准是听见了，便继续道：“你别怕，静静听我说。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但我想知道你傻乎乎地闯城是为什么。我跟你做个交易，我救你出来，到时我问你什么你都要回答我，不能骗我，如何？”

　　静静等了片刻之后，沈炎神识中传来细细软软的一声“好”。

　　“真是只好兔子！”沈炎言不由衷地夸赞道，“等下我会替你打破神符的束缚光阵，你要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把自己装成一只比老虎还凶残的兔子，随便折腾，然后我会以降妖的名义出面把你收走。”

　　半晌，兔子委委屈屈地问道：“……请问有没有更温和一点的办法？我受了伤，还疼着呢……”

　　“没有。”沈炎干脆地说道，“如果你趁机想干点什么坏事或者溜走，我就不是假意收你，我会直接杀了你。”

　　那边兔子半天没出声，只能听到一点点呜咽，想是给吓得不轻。

　　沈炎也没心情安慰一只傻兔子，只提醒了一句：“我要破阵了。”便竖起牵线的手指，唤来一缕微小的凤凰火，再指尖顺势一点，火焰即刻顺着连心绳飞出，眨眼间就贴上了光阵。

　　只听“轰”的一声响，神符光阵立时燃烧起来，瞬间就被烧了个精光。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直到光阵消失，都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从围观民众到守卫，甚至包括已经获得自由的兔妖，都还傻愣愣地保持原样呆着没动。

　　那兔子跟守卫和群众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该做什么，抬头一跃而起，在空中化为一个白衣女子。

　　她竖起一双长长的兔耳，被神符打伤的双手化为指尖锋利的兔爪，闪着微微血光。双眼瞪得老大，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披头散发，在半空中缓缓转着圈，血红的眼珠看着底下的每一个人，竭力将自己恐怖的一面展示出来。

　　“嗷！”兔妖见众人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急得张嘴发出了凶残的嚎叫。

　　“兔、兔妖吃人啦！！！”

　　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吼一声，终于惊醒了所有人。

　　百姓们尖声惊叫，四散奔逃，互相推挤踩踏，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守卫们还算训练有素，迅速分出几个人去疏散保护众人，另外几个在兔妖底下举枪对准她，只因不知神符为何消失，怕这妖怪有什么后手，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一柄闪着冷光的长剑不知从何处飞来，对着兔妖穿胸而过，“砰”的一声钉在了城墙上。

　　那兔妖顿时鲜血四溅，从空中坠落，落地后又化成了兔子的模样。雪白的绒毛被血染得斑驳打结，看起来很是凄惨可怜。

　　这一段也发生得极快，剩下还没跑走的城民刚反应过来兔妖挣脱束缚要发狂，就发现她被杀了，不由又一次愣住了。

　　“哎呀！”

　　正各自沉默间，不知从哪忽然传来这么一声感叹。

　　人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挑的青衣男子站在远处的角落，一张秀丽到颇为女气的脸上带着好看的笑容，正往这边慢慢走近。

　　众人不明所以，显得有些害怕，那男子走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就自动给他让出路来。

　　沈炎一面对给他让路的百姓点头致谢，一面还装模作样地笑道：“没想到才下山不久，就有这么个机会替大家除妖。”他边说边走到守卫跟前站定，冲钉在墙上的明瑟一挥手，明瑟便回到他手中，转眼消失了。

　　随后他环视一圈，故作关心地问道：“大家都没事吧？”

　　在场的众人沉默着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他的话茬。

　　最后，还是一个头领模样的守卫站出来问他：“你是何人？”

　　“云州凤仙楼，沈长嬴。”

　　守卫头领大吃一惊。

　　眼前人怎么看都是一个豪门大户没吃过苦的贵公子，竟说自己是个修仙门派的弟子。

　　一些见过世面的百姓也禁不住发出了惊呼，旁边没听说过凤仙楼的人开始悄悄询问，听说过的开始悄悄显摆，一时间叽叽喳喳，方才的惊怖氛围散去，场面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头领又问道：“可有凭证？”

　　沈炎抬起右手，掌心中凭空幻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精巧玉牌，上刻大字“凤仙楼”，一旁还有小字刻着沈炎的名字。

　　头领拿过玉牌，反复端详许久，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只得递还给沈炎。

　　他看着沈炎收好玉牌，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语带怀疑地问道：“贵派名牌都是不带称号的么？在下也曾有幸见过其他几个修仙门派的名牌，上面都有各自称号的。”

　　沈炎笑道：“我是凤仙楼主的亲传弟子，没有称号。大人如若不信，可以传信给凤仙楼主，自可验明真假。”

　　虽牌子是假，但名字是真，他这谎撒得着实没有什么压力。

　　一则，他本来就是凤仙楼主亲自传授的。二则，反正他已经被赶出来了，就算被人一状告到楼主面前，也没什么所谓。

　　总不至于路见不平杀个妖精，还要被楼里派人追上打一顿吧？

　　沈炎见头领仍是不大信，又故意激道：“这还可放一放。退一步讲，便我不是，我替你们杀了这作怪的妖精，难道你们还要怀疑我么？”

　　这话一出，旁边围观的群人有些呆不住了，明里暗里开始对着头领指指点点，批判者嘲讽者兼而有之。

　　那头领虽没被沈炎话所激，但到底有些畏惧流言蜚语，赶忙低头行礼：“是我唐突了，还要感谢沈公子替我们除了妖害，救我临丰县百姓的性命。”

　　“无妨无妨！这是我们的本分嘛！”沈炎大方地挥了挥手，“只是这兔妖我要带走，不知大人可有什么不便么？”

　　“这……”头领一顿，有些为难地回道，“方才遣人去回报县令大人，这兔妖可能还牵扯到本县一桩大案，在下不敢擅自定夺。”

　　“那更无妨，钱家那桩案子也不是这小妖怪做的。”

　　在场众人顿时一同发出倒吸冷气之声。

　　头领惊道：“公子如何知道？”

　　沈炎笑眯眯道：“因为那事儿的罪魁祸首也是我昨夜除掉的。”

　　这下更是语出惊人，旁人自不必说，那见多识广的头领也有些惊到无语了。

　　“我今儿也托了药神庄薛神医替我去跟县官讲明原委，等你们派去的传令官回来，估计也会——啊，这不就来了？”

　　众人顺着沈炎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到一小官员骑着马从大路那头疾驰而来。

　　守卫头领忙迎上前去，那传令官员纵马到跟前，急急下马，两人低声相互言语起来，时不时还抬头看沈炎一眼。不多时，二人言毕，传令员又骑上马绝尘而去。

　　头领走到沈炎面前，再次行了个大礼：“沈公子对我们临丰县有大恩！请受在下一拜！”

　　围观的众人见状，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见着头领在拜，也都赶忙跟着拜起来。

　　沈炎自觉受这一礼也不愧，便安心等众人拜完，方才去捡着那兔子的耳朵拎在手里，问头领：“那我可以带走了吧？”

　　头领拱手道：“公子请便。”

　　沈炎便拎着那兔子，也不管身后众人如何议论惊叹，脚步轻快地往孟辰等候的茶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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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辰才把鸟丢出去，在因着都跑去看热闹而空无一人的茶摊中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就见阿凤连鸟带锦袋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桌子上。

　　他淡淡哼了一声，也没再动手，只叫了一壶茶来，一面慢慢饮着，一面关注着那边沈炎的动静。

　　一杯尽饮，孟辰目光依然望着沈炎所在的方向，嘴上却低低出声，不知在与谁讲话：“七公子要是知道你给一个凡人打了印，连了因果，你猜他会怎么着？”

　　阿凤从锦袋中跳出来，歪头看了孟辰一眼，张开金色的喙，竟发出极悦耳动听的一个男人声音来：“用不着你管，我家小七又不是你这种蠢人，自然能理解。”说罢，将喙伸进茶壶里浅浅沾了一口，觉得难以下咽，又甩甩头，跳到一旁去梳理自己的羽毛。

　　孟辰也不生气，淡淡地回敬道：“以你现在这副尊容，也有面目说别人蠢，脸皮之厚，令人钦佩。”

　　阿凤怒瞪着孟辰，正待再送他一份火焰大礼，就见那边人群各种惊声尖叫，慌得四散奔逃。

　　鸟儿顿时兴致大起，也不生气了，跳到孟辰头上笑道：“这孩子真有意思，倒也对得起我的眼光。”

　　孟辰并不回话，只面带笑意，看着沈炎在那边做戏，目光沉沉。

　　不多时，就见沈炎拎着那只倒了大霉的兔子血淋淋地回来，也不管那吓得躲去一旁的茶摊老板，兴冲冲地对孟辰说道：“快走快走，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

　　他用空着的手从孟辰头上接过阿凤，仍放回锦袋里拿好，转身就往来时遇见的最近的客栈寻去。

　　孟辰跟在他身后，淡笑道：“今日不出城了么？”

　　沈炎头也不回地说：“没空啦！这兔子再不救，可真要死了。”

　　二人很快便在最近的一家客栈开了两间上房，嘱咐店家非要求不要来打扰后，就近选了间房进屋锁好，给那虽没死亦不远矣的兔子使了个净身咒，将她放在了床上。

　　沈炎修习仙法的闲暇，学过一些行医的法术，这次出山，也把能带的灵丹妙药都一起揣走了，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他拿了一颗疗伤的灵丹就水给兔子送下，然后施展疗愈之术，很快就将那兔妖身上可见不可见的伤口都止住了血。

　　“我叫明瑟封住所有灵力，专挑了不致命的地方。”沈炎这才有空闲下来坐在一旁，连饮几杯水后，对孟辰解释道，“那一剑对她伤害不大，最多也就痛一痛，歇会儿就好了。”

　　坐在他旁边的孟辰和放在桌上的阿凤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心说，这兔子身上最重的伤就是你这“最多痛一痛”的当胸一剑了。

　　也许是那灵药起了效果，不多久，床上昏睡着的兔子抖了抖耳朵，睁开了血红的眼睛。

　　她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圆圆的眼眶里堆得满是泪水，想是身上疼得够呛。

　　沈炎笑容满面地凑过去，蹲下身趴在床沿上问道：“你醒啦？那正好，我依照约定救了你，你也依照约定来回答我的问题吧！”

　　孟辰和阿凤忍俊不禁，都扭过脸去不忍直视。

　　那兔子惊呆了，本就又大又圆的眼睛更是睁大了一圈，泪水顿时决堤而出，打湿了整张兔脸上的毛。

　　她用尽全身剩余的力气，对着那张世间少有、笑容甜美可人的秀丽脸庞，嘶哑着嗓子大声问道：“你是魔族派来的奸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