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落余晖》别点灯

3、03

　　那女婴在沈炎的大力钳制下，剧痛无比，偏又叫不出声，只唔唔地四肢胡乱踢打。

　　“你可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还不快快滚出来！”说罢，沈炎左手一掌袭来，狠狠压到自己右手手背上。

　　随着灵力奔涌，一红衣女子被从女婴身体里硬生生推出体外，无力地瘫倒在地。她有意挣扎，但体内有刚刚沈炎落下的禁制，此刻只能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沈炎动作轻柔地给女婴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衫，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已成尸身的女婴放回了襁褓中，塞入钱老夫人怀里。

　　这之后，他才转过身面对女鬼，面上一片冰冷：“你受死吧。”

　　女鬼悄悄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站在一旁默然无声的孟辰，见他面无表情，眼中没有丝毫光亮，心中恐惧大盛，不由愤恨地瞪着沈炎，怒骂道：“好个伪君子！之前还说要问我缘由，现在却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我定罪么！”

　　沈炎冷冷道：“戕害幼童是大罪，何况你害死的还是一个婴孩。只这一条，不管你有何种理由，今夜都是你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夜。”

　　女鬼呆住了。

　　她全没想到沈炎竟会因为这种理由而决定杀自己，本还在心里准备了一篇声泪俱下的说辞，这下是一个字都用不上了。

　　沈炎继续道：“钱府一家八口，我猜你是生前惹上的情债，死后回来报仇。值得与不值得，这不是我能判定的，他们是否该死，我也无权置喙，且权当是因果报应。后来无故消失的人，也没有证据证明是你作为，姑且算不得数。本来你为鬼，我为人，我是不能给你定罪的。但你害死这无辜女婴，有违天道，作为天神道修行者，我却有权，替天行道！”

　　天道眷顾世间万物，引领保护万物繁衍绵延，生生不息。六界之中，凡灭族、绝种、恶意伤害新生命等有违繁衍之道的行为，都属于生前死后的重大罪孽。

　　沈炎说罢，手中忽地燃起一团浓郁的金红色火焰。

　　那火焰随即飘浮至半空，让整个屋子霎时间亮如白昼，炙热不堪。火焰光芒极为明丽耀眼，颜色高贵特别，衬得沈炎俊秀的脸简直称得上艳如桃李，一看就是非凡之物。

　　女鬼见到这火焰，大惊失色，全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凤凰火？！”

　　火是鬼魂唯一的克星，但只有两种火焰可以让鬼魂从世间彻底湮灭。

　　其一种，是鬼界两大鬼王才能使用的厉火。另一种，就是那传说中的万禽之祖，天下间唯一的凤凰，火神凤祖才有的凤凰火。

　　女鬼料到眼前男子定会有什么秘密法宝才能如此自信，心中却也并不怎么害怕，想着只要一旁的孟辰不出手，那她就绝不会死于凡人之手。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一个凡人的手中见到神界圣火。

　　沈炎笑了：“你还挺识货的嘛。”

　　女鬼已无暇回话。

　　她受火焰压制，全身已经开始剧烈痉挛起来。极度惊慌之下，竟趴伏在地，艰难爬行几步，扯住了孟辰斗篷下摆，哆嗦着声音哀求道：“公子……公子……我错了……您救救我，救救我……”

　　孟辰没有理她，而是盯着沈炎手中的凤凰火，眼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似惊喜，又似怒意。

　　火光映在他脸上，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红光，倒显得那苍白的脸色红润起来，本就俊朗的脸看起来更加英俊逼人。

　　沈炎看得心里抖了一抖，不禁不合时宜地暗自感叹：“怎么能有人长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啊……”

　　孟辰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会有凤凰火？”

　　沈炎不知道他为何这样一种奇怪的情绪，但也没在意：“我出身的凤仙楼供奉的就是凤祖，楼中弟子以火术见长，自我开蒙起楼主就传我此火，有什么稀奇。”

　　九州五大修仙门派都会有一个供奉之神，可以得神谕，承神力，在修仙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沈炎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鬼，又道：“这鬼多少也算是你的同行，你若要替她说什么就说，权当听个遗言。要是不说就让让。”

　　孟辰这才把视线缓缓转向地面，目光深沉地看着女鬼一边痛苦不堪地痉挛翻滚，手指还不忘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

　　半晌，才轻声开口：“你有什么想说的？”

　　女鬼如蒙大赦，强忍住满身痛楚急急说道：“钱府八口确为我所杀，但我也是被他们折磨死的啊！”她眼眸中簌簌落下泪来，凄然可怜的模样，看着倒恍如寻常女子一般，“况且，我、我只吸取了那几个臭男人的精血，三位夫人我并没做什么，她们死得并无痛苦……”

　　她恐惧地看到唯一的希望面色平静，对自己所说之话一副全然无动于衷的模样，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战战兢兢地望向旁边已经找了把椅子坐下，显得百无聊赖的沈炎。

　　“这位公子……”女鬼哀哀求道，“那孩子……那孩子……我真的不是故意伤害那孩子的……只是……只是……”

　　她努力“只是”了半天，却是犹犹豫豫，就像被人用刀悬在颈项边，怎么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沈炎眼皮也未动一下，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用修长的手指来回戳晃着凤凰火，就像在逗一只猫儿狗儿。

　　“只是有人告诉你，若入了婴儿身，时日长久，魂魄可以与肉身融为一体重新长大，到时你便可以再世为人了。”孟辰抖开自己的衣摆，绕到沈炎旁边的座椅上坐下，好整以暇地替女鬼说道，“我说得对吗？”

　　女鬼蓦地瞳孔一缩。

　　在这炙热空间内，她硬是忽地觉出一身如坠冰窟的刺骨寒意，立即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再不敢开口说半个字。

　　“看来我猜对了。”孟辰微笑道，“想必你是白日附身养魂，夜里出去办事。钱府以外失踪的人，都送给那个指点你的好心人了吧。”

　　女鬼没有回应，只将头紧紧埋在怀里。

　　“看来我又猜对了。不过可惜——”孟辰不怀好意地叹道，“那是骗你的。”

　　女鬼猛地抬头，连周身的痛楚和对孟辰的恐惧都置之脑后：“你说什么？！”

　　一旁的沈炎等得实在不耐，一边继续逗着火焰一边插嘴道：“你是做了多久的鬼啊，这都不知道？原身魂魄被毁的一瞬间，肉身就已是个尸体了，你附身再久也没用的。”

　　“不可能！”女鬼秀美的脸上出现了崩溃的扭曲，失声喊道，“不可能……不会的……那人何等身份地位，他怎么会骗我！”

　　因心怀怨恨，她死后没有消散，而是化身为鬼，浑浑噩噩在世间徘徊。

　　某日，她受到一种力量牵引前去某地，遇到了一个人。那人告诉她如何才能复仇，还有上身还魂的办法，代价就是让她去收集一些活人。她想复仇，她也不想就这么死，于是她答应了那个人。

　　复仇结束后，还魂复生就是她唯一的执念，她甚至因为这个执念杀了许多无辜的人，还亲手毁掉了一个婴孩纯洁无瑕的魂魄。

　　可现在，现在居然跟她说……说这都是骗她的……

　　女鬼双目空洞，不停摇头，自欺欺人地喃喃自语：“不会的……不可能的……那位大人不会骗我的……为什么……为什么……”

　　泪水从她眼眶中涌出，顺着面颊不断滑落。

　　看着女鬼崩溃失神的模样，孟辰轻轻叹了口气：“若你先遇到的是我，可能还有个转世的机会……公子，接下来你随意处置吧。”说罢，他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正房。

　　沈炎望着孟辰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后，他收起凤凰火，蹲在了女鬼身前。

　　女鬼压制骤失，半晌痉挛停息，才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怔怔看着沈炎。火光映照在那双盈满泪水的眼中，一如生前般明亮动人。

　　沈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鬼沉默许久，低声回答：“陆云香。”

　　沈炎道：“我知你年纪轻轻不得善终，所以心怀怨恨以致化鬼为恶。我也不说你有错没错，但是有些事，做了就要承受后果，你可明白？”

　　陆云香自知今夜必死无疑，此刻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面对沈炎的问话，她淡淡冷笑道：“我已是个死人，就算再死十次又如何？是我倒霉遇到你，认栽就是了。”

　　沈炎叹息着摇头道：“朽鬼不可教也。遇到我算你运气好，你不会感到什么痛苦。若是当了那位大人的弃子，可就不一定了。”

　　陆云香听他口气，像是已经知道那位大人的身份，紧张得声音有些微微发抖：“就算如此，那位大人也是替我们着想，你们活人命数长久，怎么能体会我们的心情？！”

　　沈炎好像看到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眼中带着些许同情：“其实呢，你要是遇到你的另一位大人，就不是这个结果了，可惜你太傻，谁也帮不了你。”

　　陆云香一惊，正待要问什么，就见沈炎笑眯眯地将手伸到她额前。

　　“我也没义务教你这些，你说是吧？”

　　刹那间，火光大盛。

　　窗外传来第一声响亮的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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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辰站在钱府外，漠然望着天空。比起先前的月色明亮，现下的黑暗更能让他心绪沉静。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孟辰回头笑道：“解决了？”

　　“嗯。”沈炎简洁地回道，“白日醒来见到那婴孩，钱家可有得闹了。”

　　孟辰但笑不语，静静地望着现在已经一片沉寂的钱府。气势宏大的高墙大门，门口两只威武的镇宅石狮子，都让这个几乎等同于绝后的宅子越发显得凄凉。

　　沈炎试探着问道：“陆云香说的那个大人，你知道是谁吧？”

　　孟辰也不隐瞒，点头道：“知道。”

　　沈炎微微张大了眼，有些惊讶于他的坦诚：“是谁？”

　　孟辰露出狡黠的笑：“公子这么聪明，不如来猜猜看？”

　　沈炎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有何难？”他双臂抱胸，抬头傲然道，“我猜定是掌管莽、延、台、应四州鬼界的鬼王。”

　　“哦？”孟辰十分感兴趣地追问，“为何不是另外五州的鬼王？”

　　沈炎掩嘴打了个呵欠：“楼主曾说过，五州鬼王修天鬼道，将来是要做鬼神，整序于鬼界的。这样的鬼怎么会做违反天道之事呢。而且我听说他对于鬼是很宽容的，对活人倒是苛刻，也不会把一个死了的傻姑娘骗到灰飞烟灭。”

　　他兴致缺缺地说完，慢腾腾地往食肆方向走去：“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孟辰缓步跟在沈炎身旁，面上不知为何洋溢着一种淡淡的喜悦。

　　沈炎疑惑地看向他：“你跟着我干什么？你跟我住一个地方吗？”

　　孟辰微笑道：“散步。”

　　沈炎：“……”

　　孟辰假装没看见沈炎面上满满的嫌弃：“公子来此地可是有何要事？”

　　“去灵州找人。”

　　“哦？我正巧常居灵州，不知公子要找的是谁，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沈炎听到这里，停下脚步，歪头沉思了片刻，从脖颈上取出个什么饰物来，用手举在胸前问道：“你修鬼道，比起我也算见多识广吧，见过这东西吗？”

　　那是一枚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的红玉坠子，四周用上好的金丝银线打了极精美的络子盘住，看上去十分贵重。仔细查看的话，还能发现红玉表面浅浅刻着一个羽毛一般的金色印记，莹莹闪着与凤凰火一样颜色的光。

　　孟辰眼睫微微一颤，眼中精光闪现，又是之前见到凤凰火时的奇妙表情。

　　沈炎将玉坠收回贴身挂好，奇道：“楼主曾说让我找这物件的有缘人，却没告诉我这人是谁，长得什么样子。先前你见凤凰火是这样，现下见了这玉又这样，难不成那有缘人是你？”

　　孟辰笑道：“哪里话，我只是见到这神物，感到惊奇罢了。公子这般信任我，肯将这重要之物给我看，我倒是十分愿意成为公子有缘人，只可惜……”

　　沈炎撇撇嘴：“我也不怕你抢，这东西也不是谁都能拿走的。”说罢，又叹了口气，失望道：“神物的有缘人，怕不是个正神，也不知道我得找到什么时候去了。”

　　孟辰神神秘秘道：“那倒未必。我虽不知谁是公子有缘人，但我知道有个人一定知道。”

　　沈炎一脸惊喜：“是谁？”

　　“别急，明日我自会带你去见她。”孟辰微微一笑，“只是，公子须得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吧！”沈炎爽快应承。

　　孟辰看向沈炎，如墨的眼中似有星辰大海，深不可测。虽然琢磨不出什么意思，但那眼神太过直白，直勾勾盯过来，倒叫沈炎这个天生的厚脸皮都不由得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只听孟辰认真说道：“在下孟辰，表字星悬，敢问公子姓名？”

　　沈炎有点懵：“就这个条件？”

　　孟辰道：“相逢即是有缘，何况我们还有过一夜患难与共，难道不该互相认识一下么？”

　　这一句直戳了沈炎那点小心思。

　　他本就没打算跟这个好看的男人认识认识，想着今夜之后各奔东西，谁还管得着谁。因此他既不想自报家门，也并不想知道对方姓名。但此时被人问到了脸上，只得无奈回道：“沈炎，沈长嬴。”

　　“长嬴……”孟辰细细品了一会儿，忽见沈炎面上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心下一动，起了逗趣的心思，便忽然说道：“字是好字，只浅了些。不如我再给沈兄一字。”

　　沈炎愣住了。

　　半晌之后，他才一面惊讶于孟辰脸皮之厚，一面又实在耐不住心中好奇，开口道：“说来听听。”

　　孟辰笑眯眯道：“不如灼华二字，最能衬出沈兄风貌。”

　　沈炎将这二字在脑子里转了两转，又一次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