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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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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这一声方罢,底下便如开了锅,一时乱哄哄不知所云。
众人心中皆是添了丝困惑,那蓝衣女子自是慕容家三小姐,慕容温故,而那高台上两男子必是她兄长无疑,至于这下边这位,她却也称作兄长……
事已至此,稍有些知晓当年世故的,便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年轻些的稍聪慧之人,也是暗暗有数,唯有愚钝之人仍是左右茫然。
陈昭绾想到那日慕容无彦所言,也是心中一动,其后与林源等一道时,更曾听慕容温故说起此人,然武林世家便是如此了,也不知还有多少不可告人之事。
他思及此,转头朝高台处看去,只见慕容无素垂头不语,只自顾自饮茶,边上黑衣男子却面色铁青。陈昭绾不由暗暗叹息一声,只因这一瞟,他心中已知晓,论心机狡诡,那黑衣之人正是远不及慕容无素这厮了,再论杀伐决断,却还不如慕容温故,正是百无一用。
那边慕容无彦听慕容温故言罢,脚下一顿,只微微转头轻声道:“…多谢。”
他说着便扶着那黄衫女郎走得远了,这般看来,却正是要去三清那边,离得慕容世家远远的。慕容温故思及此,一时心里黯然,然慕容无彦素来不喜本家,如今这两声多谢已是难得,实是不可再有所求了。
那边那怪客却正是当日马家堡中,随同荆琳一并来的那“老妇”,实则于易容一道精通,改扮装束于他乃是轻描淡写。
荆琳一行本是在西域多有出没,中土却甚少有人识得,他这一改扮,今日应是少有人知晓的,谁知却偏巧当日那几人全数在场,也亏得他使出了师门绝技“冰蚕绝命掌”,一举震惊当下,倒是叫几个知情的一眼识破。
此时他“咯咯”怪笑着对慕容温故道:“慕容小姐实是真性情,只可惜你那几位哥哥,却不知心中作何思量了,呵呵呵……”
慕容温故闻言,微冷笑着道:“你不用拿话来激我,我家中的事自有家法定论,还轮不到外人插手……”说着,一扫台下诸人,她目光带着些寒意,几个议论纷纷的见了,立时便住了嘴,不敢再言语。
这时慕容温故忽的抬头,朝着高台处扬声道:“大哥,非是小妹胡闹,然此人来路不正,乃是横行西域之人,于我等这逐蛮盟会,实是百害而无一利……”说着,转向陆贯一等人,又道:“…还请陆庄主,方丈大师明察,莫要叫贼人混了进来,到时可前功尽弃。”
陆贯一闻言,不由沉吟不决,时不时看向那怪客,又看看他对面白虹先生和慕容温故,很是踌躇,只因他也是拿不了主意,究竟是否将此人逐下台去。
那怪客见状,笑道:“陆庄主却还愣着作甚,莫不是要做那言而无信的小人吗?”
陆贯一皱眉不解道:“兄台这是何意?在下还并未有过言而无信之事吧,又何来这一说道了?”慕容温故听到这,已是双目寒光一闪,厉声道:“休要在这处胡言乱语,扰人耳目!”
那怪客只做未听见般,仍是沉声对陆贯一道:“陆庄主先前曾道,今日来此处的,俱是江湖豪杰,便不论门派之别,黑白之分,一视同仁,难道现时便已忘了这话了?”
陈昭绾心中一禀,摇头轻声叹道:“此事已是不能善了啦,只怪那陆庄主为人过于圆滑,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怨不得旁的…唉……”
纪夕颜本就不懂这些,只看好玩的,听他这么说,忽的道:“那人可真不是好人,方才还将那姐姐打伤,连慕容小姐都说了,他是西域之人,难道便放任他在这处吗?”
陈昭绾苦笑道:“如今再以这说法,却是要驳了陆庄主脸面啦,不可为之。”
只见厅中陆贯一闻言一愣,他虽是有意要顺着慕容温故意思,将那怪客逐下台去,然这话一出,却是连他自己也无法辩驳,方才正是为着鬼刀门之人,有了这说法,如今被这怪客拿来一用,倒是叫陆贯一无言以对。
慕容温故方才也已想到这话被捉了痛脚,只是到了这地步,竟没有回头路了,想再不动刀兵地把这人请下去,只怕已是不能。
她心意已定,便沉着下来,转而对陆贯一温言道:“这说法却也无错处,陆庄主便顺了大家的意思吧,只是……”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那怪客,轻声道:“……诸位可莫要留手,小心叫人比过了去。”
慕容温故此时已想到,这人虽是武功高明,可再怎样也撑不过这般打法,若是白虹先生不能胜他,则下一个她便要出手,这人奸猾,更是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纵是她再不能,也尚有高人能为之。兼且普觉也在此处,对这当日的“青松客”,她可是放心不已,此人论功夫便与闻人瞳心不相上下,纵是荆琳亲至,也不能讨了便宜去,况论只是她门下个弟子。
那边白虹先生已转头道:“慕容小姐且得闲地看着……”说着,冷笑着对那人道:“哼哼,老夫倒要与你比试比试,看你的冰蚕绝命掌,究竟能否冻得住老夫的白虹剑!”
他言罢,一摆手中白虹剑,力透剑身,一下直泛出青白之光,直冲厅堂——
白虹先生脚下“出势跨虎西岳传”,一个旋身便离得那怪客近了些,手中白虹剑一下挥出,在身前绕了个圆,白虹先生剑招未曾使老,已然圈转,手中长剑不断环绕周身,赫然竟是使出了当日于济江上所使招数!
只见他身周无数剑光缠绕,一圈环绕一圈,大圈带着小圈,小圈时不时跳出大圈,圈圈圆圆,直叫人眼花缭乱。白虹先生知晓那人武功了得,“冰蚕绝命掌”甚是难对付,此时上来便是杀招尽出,倒打了那人个措手不及。
白虹先生一声冷笑,忽的踩着乾坤步法缓缓朝着那怪客逼近!
台下诸人见状俱是惊呼不已,须知他这招式乃是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攻守合一,端的是精妙无比,剑光划出无数光圈,便是杀招所在,只需触得一丝儿边角,便要掉下块肉来,不慎者更有丧命之虞。
这般直逼而去,大有将那人千刀万剐之势,那人不敢大意,只得硬起头皮使出“冰蚕绝命掌”接下那数道光圈,一时亭中白光四射,剑风呼呼,带着冰寒之气不断溢出,竟是叫这厅中平白生出一股寒意,临近两人拼斗之处更是一阵冰霜凝结。
然那人虽是面上不动声色,却越打越是心惊,只因这光圈看来无甚招式,却是无招胜有招,只在方寸之间便能叫人死无葬生之地。
他心惊之余却仍是面不改色,“咯咯”怪笑着道:“白虹先生好本事,却不知这般打法,究竟是谁先撑不住了……”
此言一出,下边有眼力之人立时心中一跳,他说的却未错,如今这地步,已是不死不休,两人均是杀招尽出,然这等保命招数岂是能长久使得的?
须知练武之人,纵是你内力再如何了得,也还是血肉之躯,怎能源源不断地耗费,实是拼斗地不能分出胜负之时,方这般以内力深浅定高下,白虹先生此时这打法,正是要与那人拖着,看谁先撑不得。
陈昭绾看得心中焦急,不由暗暗握拳,转头见慕容温故正立于一边,虽是看不出焦急之色,却足下微掂,正是要观那情形,若不妙便要立时出手之样,他心中方稍慰。
正在此时,厅中拼斗已是到了关键之时,两人俱是头顶真气蓬蓬而出,白虹先生剑光不停,怪客手上寒气不止,两人带起一片白光,一片青光,一阵炙热,一阵冰寒。
只听此时白虹先生大喝一声:“贼人,今日便要结果了你!”
那人见状大惊,忽的大声长啸,右掌左袖俱是鼓起一阵劲风,猛地带着劈天盖地之势朝白虹先生而去!
那人口中呼喝不停,手上掌掌不停,冰寒之气竟较之先前更为狠厉,周遭诸人均是为他这一下呼喝所震,不由地渐渐后退,武功稍差之人,竟是被那惊天气势所迫,缓缓退出厅外。
厅中离得比斗处稍近的,唯有苦明普觉三人,毫不为所动,仍是双掌合十端坐于前,便是慕容温故也稍感不适,不由暗暗运劲相抗。
那边高台上之人,虽是离得甚远,却也有些心惊,只见秦晚卿此时已站起,微眯眼细看下边争斗,慕容无素虽是不甚在意样子,双目却一瞬不瞬,紧紧盯着那怪客动作,偶有拿起茶碗饮茶,也是不曾漏看一丝一毫。
再看厅下,却是刘全正色站起,面色微禀,一瞬不瞬地看着厅中拼斗两人,再往后诸人中,只得各派掌门,并一些内力稍强些的能撑住,其余俱是不断后退。
纪夕颜此时已是颇为不适,拉了拉衣领,搓手呵着气,皱眉道:“怎的忽然这般冷了…唉……”她轻轻按在胸口处,面色微白地道:“我胸中怎会这般难受,莫不是冻的?”
陈昭绾本自暗暗运功相抗,若无其事地吃着瓜子糖果等物,状甚悠闲,此时闻言顿了顿,拉过她一手,缓缓将自己内劲传给她些,却怕她受不住,不敢传得太多了,遂轻声安抚道:“莫要说话,快快顺着丹田中内劲走向调息一会儿,你现在便闭眼莫要看了。”
想来这人“冰蚕绝命掌”至此方使了个十成十,倒是厉害非凡,一下逼得白虹先生剑光一滞,圈圈圆圆稍顿,立时便叫那冰寒之气找着了空隙,如洪水般汹涌而来!
白虹先生一时不察,只道这人已是全力施为,未成想还留有后招,心中一禀之下,已是救之不及,叫那冰寒之气如猛虎之势进犯,一时喉头一甜,“哇”的吐出口血来!
那人见状“咯咯”笑着,忽的双目中寒光一闪,手中数道银芒疾出,竟是故技重施,于悄无声息中发出,白虹先生方才正受了内伤,一下避之不及,肩上便中了枚银针,这银针来势猛烈,白虹先生中针后立时只觉一阵冰寒之意袭上——
陈昭绾心中一跳,正要忍不住出手之时,却见那人一下收招后跃,跃至厅中一边,只拱手正色道:“白虹先生,这一场,可不是在下小胜一筹吗,真是愧哉愧哉。”
慕容温故本是蓄劲于足下,只待他痛下杀手便要拔剑,谁知这人却来了这一出,不由也是“咦”的一声,方抢上去扶住白虹先生,让他坐下。
知晓当日马家堡内情之人,俱未料到会是这般,却不知这其中更有因由。如此收手,自非是那人本心,乃是因方才白虹先生剑气逼人,竟让他出尽全力而斗,而这“冰寒绝命掌”本不是正派功夫,练时便万分艰辛,他功力又远不及荆琳深厚,使出全力后,此时胸中正一阵气血翻涌,哪里还能趁胜追击,勉强不动声色地调息,已是不能多言一句,更况论下杀手。
白虹先生此时却是面如死灰,闻言竟又吐出口血来,饶是他内力深厚,然心性却是高傲无比,至此仍是如当年一般不羁,哪里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一时激愤交加,更是内息翻涌。
他手抚着白虹剑,也不理睬身上银针,只缓缓一字一句地道:“究竟是老了,无用了,要配不上你这光华了……只是却可叹不能…不能……”说着,看向厅中匾额上“逐蛮”二字,恨声道:“……逐蛮…逐蛮……叫这等西域之人混入中土,还谈得什么逐蛮……”
他言罢,忽的又吐出口血来,猛地站起,拄着剑柄,竟一步一顿地朝厅外走去,再不回头看一眼。那厅门打开着,雪花自外边飘落进来,一时落了满地,又在一瞬蜕变为水珠。
白虹先生柱剑看着厅外白茫茫一片,手中白虹直如要与天地合二为一般,他默默站在门边,身影成了那天地里唯一的黑,不一会儿便染上一层白。
众人本就顾忌他孤傲性情,现时这般,更是无人敢靠近了。
只听他长叹一声,吟道:“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言罢,众人只见他缓缓坐倒在地上,仍是轻轻吟着,缓缓地,越发的轻,直至没了声息。
他手中白虹剑仍是紧紧握着,白光依旧,映着厅外白雪,身上水珠,分外耀眼——
陈昭绾听他言语,竟凭地生出一股凄凉,见他坐倒,忽的心里一禀,一时瞪大了眼,紧紧盯着那门边之人,却见白虹先生终是再未站起。
边上有人大着胆子上前道:“白虹大侠,白虹大侠……”
众人至此俱是心中一震,隐隐有了些不详之兆,只见那人问罢,不闻白虹先生答话,也是心中忐忑,犹豫着上前一探他脉象,跟着便是面色数变,抖着手探了探他鼻息,顿了好半晌,终是颤着声道:“唉…这…这便去啦……”
那边苦明顿了顿,叹息着站起道:“阿弥陀佛……”
厅中诸人闻言已是知晓了,这一代剑客,杨树下,一白虹,已在今日魂归离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