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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轻轻浅浅(一) ...

  •   两日后,天气突变,八月降雾,实属罕见。

      按照约定,花君与七莫宁带着小千一同前往秋家旧宅,寻访故人。

      朱红门前,花君身形微微一晃,不知何故,一阵晕眩感扑面而来,许是这大雾天气气压低了些,他随即轻轻地摇了摇头,眼前又清晰如常。

      前厅里,绿子婆婆正出神地望着秋澄的牌位,她负手而立,背影苍老而孤寂,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似乎怔了一下,半晌,才缓缓地转过身来。绿子婆婆眼神涣散且面无表情地依次扫视过花君和七莫宁,直至目光定格在了他们二人身后,视线终于有了焦距,满目震惊不过如此。

      “你······你是······”

      绿子婆婆紧紧地盯着正向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少女,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颤抖着抬起双手,张开怀抱,急急地想要将眼前那人拥入怀中,事实上,她也确实做到了,她尽其所能地用力抱住小千,生怕这一刻如梦幻泡影,下一秒便会消失殆尽:“是你么?真的是你么?我的······姐姐······”

      小千待绿子婆婆的心情稍作平复,便小幅度地动了一下,抬手扶住绿子婆婆的双臂,轻轻地与她拉开些许距离,两两环抱,四目相对,小千的眼中无悲亦无喜,只是动作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道:“你的姐姐应是我的外婆,她早已去世许多年。”

      闻言,绿子婆婆的双手霎时脱力,从小千的肩头堪堪滑落,她先是低下头喃喃自语:“去世了······都去世了么······”然,不消片刻,她突然将头抬起,须臾之间,她的眼中闪过悔恨,划过悲伤,流露不舍,却又都在最后一瞬间全部化作释然,只剩下苍白无力的自我慰藉:“尘归尘,土归土,人去不过一捧黄土。人便是不在了也好,这样也好,落得轻松。”

      当真如此?尽管花君十分想替小千去世的外婆问上一问,可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允许。进到室内,头就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负荷重担如千斤,就连思考都已然费力。

      “当真如此?”

      幸而总有一人会为他说出心中所想,七莫宁带着凉意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传入在场的几人耳中:“落得轻松,是随了你的意,还是如了她的愿?”

      “我······”本就是自欺欺人,也难免会一时语塞,绿子婆婆的脸上渐渐失了颜色,她不敢看向小千,却又忍不住去看她。

      一种煎熬,无计可施。

      小千神色复杂,轻咬唇瓣,低眉思索一番后,神情忽然变得颇为激动起来,只见她眼尾泛红,泪水蓄满眼眶,声音里满是不解地质问道:“你可知,外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是惦念着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如此待她?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背弃她?她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小千的声声质问,像是一记重锤,每一字,每一句,都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绿子婆婆的心房,她脸色惨白地退后一步,幸得撞在了红木椅的扶手上,这才避免了险些摔倒在地的厄运,老人家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没了言语。

      半晌过后,绿子婆婆平静下来,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绪,缓缓地说道:“我明白了,你们都坐吧,我会将我所知,如实相告。”

      此时的花君,已是头疼欲裂,他就近坐了下来,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身体像是沉入海底,四周汪洋一片,无法视物,什么也看不见,唯有绿子婆婆的声音,分明环绕在侧。

      “人生百载,旧事未忘,原是有些记忆太过深刻,每每忆起,总是黯然伤神。可我确是未曾忘记分毫,哪怕此刻回想起来,往事仍旧历历在目,想着与姐姐重遇阿澄哥哥,竟似昨日之事······”

      “咻”的一声,恍然之间,海面划开了一道裂口,有光的地方霎时变得明亮起来。花君自觉像是坐进了一辆风驰电掣的列车里,身边的景色在飞速地变化着,视野一寸一寸地拔高,色彩一点一点地丰富,直到列车开进了黑暗的隧道中去,他的面前多了一面镜子,成为了这里唯一的光亮。

      很快,镜子里面出现了一个女子明媚的笑容,她的前方是男子欣长的背影。乍看之下,古老的琉璃工坊热闹非凡,人群中的欢笑声此起彼伏,可随着笑声越来越大,声音竟是变得刺耳起来,癫狂的笑意里极尽讽刺,大量的记忆在顷刻间涌入脑海。

      花君惊恐地捂住双耳,不断地退后,却是一步掉入深渊。他的身体急速下坠,伴随而来的还有那面镜子,他想要高声大喊,可嘶哑的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黑暗之中,镜子最终支离破碎,如同某人的身体一样。

      “花君。”

      是谁?是谁的声音?

      “花君。”

      是谁在呼唤他?是······七莫宁么?

      花君迷迷糊糊地想着,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恍惚间,回想起自己竟是从高处摔落下来的,瞬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忐忑不安地抖动着抬起左手放到眼皮底下仔细检查了一番,接着换做右手,确认双手完好后,他又闭上眼睛,慢慢地坐起身来,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眼见一双腿还完整的安放在身,便暗自松了口气,然后再拍拍胸口和腹部,确保身体果真无恙后,这才安心地一股脑儿从地上爬了起来。

      嗯,四下空旷,并无一物,这就很是离谱了。花君露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便是一直前行,才好。”所幸,那个声音并没有离他远去。

      也就是说,方才自己傻乎乎地样子,也是被声音的主人尽收眼底了呢。呵,花君若无其事地扫了扫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自信且随意地选了一个方向,然后出发。虽是同手同脚地迈出了第一步,但只要他觉得无关紧要,那便是好。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事物渐渐地起了变化——天空的蓝,树木的绿,花儿的红,伴随着,鸟鸣声,犬吠声,人喊声,终是柳暗花明,又逢春。

      秋家大院就在旁侧,花君静静地瞧着门前匾额,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是颜色新了一些,便有了生气?可这微妙的违和感是从何而来?

      疑惑之际,花君忽听得不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好奇心驱使他延缓了进宅的脚步,调转方向往人群深处走去。

      大约是在街道中心靠近左侧的那处,有一位身着橙色袄裙的姑娘正在跟一个小商贩僵持着。待花君走上前看清她的容貌时,便立刻愣住了,她的面容竟与小千的极为相似,只是看她的穿着打扮,倒是另一番风格,就像是······

      嗯?不对。额间冒出的一层薄汗,是花君总算察觉到四周围观的人们皆是男子长袍马褂,女子袄衫衣裙,显而易见,这一次格格不入的竟是他自己。

      这时,站在橙衣女孩身后的另一个与其年龄相仿的粉绿色袄裙少女探出头来,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角,眼神不安地四处扫视了一圈,低声道:“姐姐,莫要再生事端了,会被爹爹训斥的。”

      橙衣姑娘闻言转过身去,动作亲昵地摸了摸妹妹的发顶以示安抚,道:“绿子,有姐姐在,莫担心。”

      姐姐?绿子?她们果然是叶家姐妹。

      花君如梦初醒,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许是走进了某人的记忆之中。

      安抚完妹妹的姐姐,紧接着便开始了与小商贩的对峙。

      只见,橙衣女孩大方地上前一步,掷地有声的将问题抛给对方,道:“我说这位小哥,古法琉璃究竟为何物,你到底知晓与否?”

      “哼,笑话,我家祖上三代皆是那琉璃坊正儿八经的师傅,琉璃物什,我岂会不知?”说到祖先,小贩煞有介事地朝天作揖,倒像是真有其事儿。

      女孩听罢,却是柳眉微挑,莞尔一笑,惹得在场众人纷纷注目。

      眼瞧着她再进一步走到商贩的摊位前,随意地拿起一块姑且称之为“琉璃”的物件儿,站在阳光下一面晃动一面伸出五根纤纤玉指,笑得有些狡黠,道:“即是如此,那你可知,你犯得五个错误。”

      小贩见她一副如此笃定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慌张,可看她的年纪不过是个半大的丫头,除非是个真行家,但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更何况还是个女娃娃,这么一想,小贩不禁又挺了挺腰杆,给自己加了把劲儿,呵斥道:“哪里来的小丫头,莫要在这儿信口雌黄,快早些回家去吧。”

      “莫要着急否认么,还烦请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姑且听听我的‘信口雌黄’,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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