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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楔子 ...

  •   时值傍晚,落日熔金。

      半个小时前,江城细细密密地下了一场小雨,雨丝拔凉。裴廷之握着方向盘的左手被斜入车厢的雨丝浸沁,像是过电般,他紧盯着前面岔道口,眼神深邃。

      副驾驶座的陈歌喊了他三次,他才跟被人拨掉通电的插头一样回过神。

      陈歌是裴廷之的相亲对象,三十五岁,在A大担任心理学教授,两人曾是同事。

      “前面路口发生车祸,看着挺严重。”陈歌打开蜜色口金包,掏出手机打了120。

      裴廷之抬眼望过去,不大的岔道口,一辆白色路虎和黑色大众撞上,路虎追尾,大众车屁股被撞得整个凹陷进去。

      两个男人正争吵,说是争吵,看起来更像是单方面训斥。

      被训斥的是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青年男性,穿着白色的西装三件套,胸前手巾袋折叠着一块三角状玫红色帕子,看起来像是该出现在宴会,而非硝烟滚滚的车祸现场。

      裴廷之的余光瞥到他身上时,被蛰得痛了一下。

      “我打电话给120了,最近的医院就在附近,救护车过来要不到十分钟。”陈歌瞥见裴廷之的不对劲,顺着裴廷之的视线落到十米开外的俞知蕴身上。

      白西装,黑短发,乳白色运动鞋,搭配奇特。他一个人垂头,站如松,闷声不吭。

      陈歌笑说:“那不是你课代表吗?我记得叫俞什么来着?以前老跑你办公室问题来着,是他吗?”

      裴廷之关上车窗,车窗潲进来的几丝雨被隔绝,他说,“叫俞知蕴。我先送你回家吧,再晚就得赶上晚高峰。”

      陈歌将手机放进口金包的动作微微一滞,如霞的红唇抿了抿,说,“你家里是不是揣着藏着什么,总不让我过去,你瞧瞧这都第几次了?”

      裴廷之连连道歉。

      车祸现场的人群疏浚开,裴廷之开车离开,雨已经不再下,外面晚霞弥漫,天空像是烧染一片,行道树苍劲的枝头远远挂着几块铅块似的云。

      低洼处,水坑里闪烁霓虹,被车轮碾压撕开,转瞬又黏上,五彩斑斓的夜渐渐来临。

      裴廷之送完陈歌,回到公寓,洗完澡后他打开电脑,十秒钟蓝屏后出现的开机壁纸让他夹着烟的手微怔。

      是十八岁的俞知蕴。

      “他还没走。”三分钟后,裴廷之接到保卫处的电话,他辗转不安地缓步走到落地窗边,撩开一角提花麻纱窗帘布,瓢泼的雨氤氲了他的视线,连带着模糊了楼下路灯旁执拗站着的人影。

      保卫处执勤的保安无奈道:“裴先生,你要不就下来见见这人吧,我实在没办法,你又不让我们动手,我嘴皮子磨破了都没把这人说走。”

      裴廷之指腹落在冰凉的窗面上,“我不会见他,我会喊人过来,你让他进保安室待会儿。”

      保安在电话里哎了两声,叹气道:“我早喊了,他不听,我又有什么办法?裴先生,我晚上答应我老婆早点回家,人呢我最多给你再看半个小时。”

      挂线后,裴廷之翻到电话列表最下,找到Y列,翻到两个黏在一起的名字:俞钱、俞知蕴。

      两个名字,就像是两道伤疤,嵌在他心坎,一道痊愈成粉嫩的肉,一道开出靡丽的花,连着他的血肉和每一根深夜疼痛的神经。

      还未按下通话,楼下传来比暴雨更大的声响。

      “俞知蕴,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穿着红色高跟鞋和茜色长裙的女人下了出租车,几步抢到俞知蕴跟前,手里擎着伞,抓着俞知蕴细仃仃的手腕就走,“我就一天不看住你,你就找到他了,俞知蕴,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忘记你是怎么对他的,他又是怎么对你的?”

      俞知蕴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窒息。伤疤好过么?没有。

      至今那儿都还是疼的。

      他跟踪裴廷之一路找到这间公寓,裴廷之不再回桐枞路23号的小洋房,就像背包客抛弃自己的包,连带着在那里扎根过的俞知蕴的影子一并拔除干净。

      “姐,你别管我。”俞知蕴开口。

      俞钱抬手,猛地一掌掴在俞知蕴左脸,目眦圆瞪,“他害得你被学校开除,害你一个人承担罪责,害你现在只能跟我一样在会所里漂泊,这些还不够你放弃他吗?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姐的话,就跟我走!”

      雨下大了,供人赏看的芭蕉叶子被打得啪啪作响。

      裴廷之看见俞钱将俞知蕴带走,他撂下窗纱,从抽屉里拿出香烟,点燃,一根接着一根抽,嘴里苦涩,室内烟雾缭绕,眼前恍惚出现一个穿着羊毛衫的轻灵身影,倚靠他怀里,撒娇般坐在他大腿上,伸手搡他胸膛。

      裴廷之捏了捏额角,去开窗通风,撩起麻纱时,又看见路灯下本应该离去的人又回来了。

      他的心坎儿仿佛被那人影一灼。

      冤家。

      三分钟后,裴廷之带着伞下楼。

      公寓为复式,一梯一户,大户型,私密性好,因为是老房子,楼层不高,统共7层,安装有电梯。

      保安手里握着瓶牛二,趴在保安室的窗口瞧大戏,收音机放着京剧高亢的声音,一盘酱牛肉下酒菜已经告罄,“哟,这情债,啧,可比听曲儿乐呵得多。”

      俞知蕴凝望着向他走来的裴廷之,不敢置信地颤了颤睫毛,“老师,我——”

      他所有想说的话堵在胸口,被他咽回去,囫囵到嘴边,又被裴廷之冷若冰霜的眼神吓回去。

      裴廷之撑伞落在俞知蕴头顶,撇去俞知蕴西装右肩的一片翠绿的梧桐叶,他们之间凝滞的气氛好像连滂沱的雨都冲刷不掉,他的目光滑过俞知蕴细瘦的肩,惨白的脸,和盛满希冀的眼,“还来找我干什么?国外S大的入学通知书应该已经寄到你手上了,是没收到?还是想要更多?”

      俞知蕴摇头。

      一年前,俞知蕴保研到裴廷之的课题组,跟着裴廷之做项目,后来项目出了差错,外校P大的同专业教授抢先一步在国际上发表专著论文,并同步申请了软著和专利,裴廷之苦心研究一年多的项目泡汤。

      追查过责时,裴廷之查到俞知蕴头上。两人当时同居,俞知蕴在家里拷贝了裴廷之电脑上的资料,偷带到外面。

      裴廷之本不予追究俞知蕴的责任,可后来俞知蕴到校方自首,想弥补过错,可P大发表论文的教授不认,俞知蕴证据不足,没能弥补他捅下的娄子。

      裴廷之再三追问俞知蕴这么做的原因,俞知蕴咬死不开口,犟得像一头驴。

      俞知蕴被开除,裴廷之不久后辞去A大经济学教授一职,两人分手。

      雨下得小了,俞知蕴抓住裴廷之的手腕,怕裴廷之接到不舒服,又滑到他的袖子,指腹抵着袖口上的一枚银色袖扣针,“我给你暖了牛奶,喝吗?”

      裴廷之晚上睡前习惯喝一杯热牛奶,这是俞知蕴惯出来的毛病。

      裴廷之这才看向俞知蕴胸口,那儿鼓鼓囊囊的,衬衣也崩开了扣,西装穿得不伦不类,一罐玻璃瓶装的牛奶露出一个角,那一角还露着一串浅紫色的勿忘我,灯光照在俞知蕴侧脸,柔和了时光的痕迹。

      裴廷之将伞递给俞知蕴,要他走。俞知蕴不顾一切推开伞,惶然地扑到裴廷之怀里,脸颊一侧贴近裴廷之的胸膛,跟被遗弃的猫儿一样,浑身战栗,“裴廷之,我不走,我还记得你写过的日记,你说你爱我,你对我一见钟情。裴廷之,我错了行不行,你就留在我这儿,你把你的心留在我这儿好不好?”

      裴廷之闭上眼,又睁开,瞳仁里望见俞知蕴被雨淋着的细白的脖颈,他想把手掌放上去,细细摩挲,三年零六个月时间才养成的习惯,即便物是人非也无法轻易改变,可他没动,“产生一见钟情的时间只需要十秒钟,我那年贪看了你十三秒,这么多年来,我也该还清了那十三秒。”

      言下之意,不外乎是分手。

      说得再好听,也是分手。

      俞知蕴拽着裴廷之的衬衫领子,踮脚想亲他,裴廷之扭头,俞知蕴只亲到裴廷之的侧脸,靠近唇角,下巴贴着下巴,俞知蕴拿光滑的下巴轻轻蹭着裴廷之的,“我的呢?裴廷之,我的十三秒你又拿什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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