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藤》超临界流体

4、起初

　　柳风从来不记日子，所以她也说不准自己到底走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有没有选对。
　　但从一路上街道的状况看，她应该是没有走到反方向上。
　　所以她跋涉过层层关隘，到了这里。
　　这里是三区，已经极度接近瀞灵庭，完全属于中心区的范围，从街道上行人体面的服饰和克制的举动就能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叫做“教养”的气氛。
　　与六十二区的花枯相比，果然是天堂啊。
　　如果银也能来就好了。
　　拍了拍脸，拢好一头长发，把身上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抻了抻整齐，柳风敲开一家看起来似乎是居酒屋的店铺大门，恭谨的鞠躬行礼，“您好，请问您家招收洒扫么？”
　　在偏远一些的地区还能采摘野果，但在中心区，却只能一路打工换一些食宿。
　　店老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带着些轻蔑的口气，“嗯”了一声，“又是个乡下来的穷鬼吧，先跟你说好，我这里可不招偷鸡摸狗的下三滥。”
　　看来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柳风埋着头连连称是，不敢有一句反驳。她的礼仪相当差劲，被中心区的人看不起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日本人对礼仪的分级极为严苛，而柳风只知道鞠躬，连鞠躬如何把握弯腰程度都是当初阿理教她的，那一点点最为边缘的知识。
　　虽然直觉上，自己似乎对这些礼仪相当不屑。并不是所谓的“不拘小节”之类自欺欺人的轻视，而是更为具体的，仿佛高山对丘陵的居高临下。
　　她的身体记忆里，没有这样夸张却又宽泛的礼仪知识。礼仪应该是更加具体，更为细致的，是需要精确到额角掩鬓摇晃角度的东西。
　　老板还在喋喋不休的发表自己对于落后区域的鄙夷，以及极力的展示自己身为三区成功人士的高不可攀。柳风出神的想着，这就是不愿意接收了，不明确拒绝打发她走，只不过是因为他缺个人展示一下优越感而已。啊，或许还有某种程度的指桑骂槐……他刚才说的什么“菊之屋”，记一下这个店名，也是不能去了，能在三区开店的高贵店主才不会与一个落魄的流□□人同仇敌忾。
　　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潇洒的抽身离去，因为整条街的老板都在暗暗看着呢，若是她在这里表现得稍微强硬一些，令老板们不乐意了，那她大概率是在这条街上找不到工作了。
　　啊，真是令人厌恶的小民思想。
　　她眨了眨眼，想到“小民思想”这个词似乎，是自己生前学到的东西吧。
　　生前的记忆相当模糊，对自己的身份经历甚至是外貌她都已经记不清了。不过这种情况也属于正常现象，很多人被魂葬后甚至会完全失忆，她起码还记得自己的国籍和姓名。
　　“你在发什么呆！堵在店门口是想要引起大人的注意吗？果然是乡下来的下贱女人！”
　　震耳欲聋的怒骂炸响在耳畔，柳风吓得浑身一颤，条件反射的就要鞠躬道歉。
　　这些底层礼仪，她最顺畅最标准的大概就是鞠躬道歉了，敬语都能不重复的准备三份。
　　也正是因为鞠躬鞠得过于流畅，她没有注意到老板不耐烦的挥出推人的手掌，被一巴掌按到肩膀，狠狠的推了出去。
　　如果按照合理的剧情，她现在应该柔弱的踉跄后退，然后以一种极为弱柳扶风的姿态跌坐在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继而微垂着头低泣出声……这样的话可以相当精准的拉拢一大票暗中观察的女性店主同情心，运气好还能被有义气的店主当场录用。
　　但今天柳风的发挥相当糟糕，因为出神的缘故，她没能把肢体动作管理到位，身体的本能接手了应急处理——她居然在被推开的下一瞬间，足底发力拧腰一转，转身的瞬间余光瞥见身后有人，于是又侧身半旋步伐流畅的退开两步，站定。
　　流畅得仿若鱼儿跃水，迅捷得好似飞鹰迫击。
　　顺利做完这一套操作，柳风终于回过神来，在店主惊讶的眼神中无语掩面，恨不得时光倒流重来一次。
　　搞砸了，彻底搞砸了。这下完了，这条街上没人愿意收留她了。
　　“啊啦，这可真是……相当漂亮的动作。”
　　一道男声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从差点被撞倒的客人身后，走出一位高挑的锦衣男人，羽织翻出暗红的八卦，带纽上点缀着金黄的流苏。
　　柳风谦卑的低下头，对这位出现在流魂街的贵族大人表示了足够的尊敬。
　　“你是真央的学生吗？”男人的脚步停在身前三步外，轻缓的语气给人一种和蔼友善的错觉。
　　真央？柳风怔了一下，似乎在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是在那里呢……好像是上一次打工的那个成衣铺子，有一对可爱的姊妹在兴奋的讨论什么……真央入学考试？
　　“贱民！鹭岛大人在问你话，你还不赶紧如实回答！”
　　呵斥声在耳边炸开，柳风又被吓得一哆嗦。啊啊，今天可真是命犯太岁，诸事不顺啊。
　　“不是，我不是真央的学生，鹭岛大人。”柳风又开始鞠躬道歉，“非常抱歉惊扰您的大驾，我这就离开这里。”
　　“请等一等，这位……平民小姐。”男人上前一步拦下退身欲走的柳风，一位贵族与贫民对话居然使用了敬语，不紧不慢的语调也稍有起伏，说：“既然不是真央的学生的话，你是来参加真央的入学考试的吗？”
　　“真央的入学考试？”柳风惊讶的抬头，眨了眨眼摇头，“非常抱歉鹭岛大人，我并不是来参加入学考试的。”她顿了顿，略显局促的说到：“事实上，我连真央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呵，果然是个穷乡僻壤来的贱民。”适才大声呵斥她的男人冷哼着插入进来，站到柳风面前挡住鹭岛的视线，对着贵族男人点头哈腰：“鹭岛大人不用理会这种乡下来的贱民，小人已经备好了酒菜，您请……”
　　啊，今天被骂了多少遍贱民了呢？说起来六十二区的人，被骂贱民好像也没有问题。
　　柳风叹了口气，站直起来转身迈步。
　　“请等一下。”走出两步的步伐被人生生拉住，柳风偏过脸，看着肩膀被搭上的一只细白手掌，疑惑的歪了歪头。
　　“这位小姐，请问你有没有打算，去报考真央呢？”
　　“啊？”
　　“鹭岛大人！”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