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的美人骨》雨相降

110、第 110 章

　　梦魇常年居住在这山林，与外隔绝，以至于外面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也不知道。
　　虽是不清楚，梦魇也能察觉出什么，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朝暮也不会回来。

　　摇椅停住，他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朝暮看着眼前人的发鬓已经花白，不出意外，再过几年就是大限将至。人老了，除非修道成大道飞升成神，能长生不老，但这世道能成神的又有几人，不过都是遥遥无期的说法。

　　朝暮簌簌垂下眼，与他道明：“陌彦要养邪骨。”
　　梦魇愣住，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道：“……陌彦？他……他还活着？”

　　朝暮淡淡“嗯”了声，梦魇理顺完整的一句话，他是看着三代人长大，年岁最为高的一位长老。前些年身体还算硬朗，现在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从陌彦的阿爹起，也就是朝暮的阿爷那辈开始，送走了一代又一代，他现如今也算是乐期颐。都是以为陌彦命陨了，却没想过会是假死。

　　“……他养邪骨是想报复无间阁还是想为墨烟茹报仇？”梦魇只能是这么想，逆天而为，去养邪骨只能和墨烟茹有关。
　　朝暮将视线往上挪了几分，正好到梦魇花白的胡子处，为之说道：“他想要养邪骨，取灵骨。在海域有过记载，世间有种复生术，需集齐救世灵骨，异兽凤凰，鲛人珠三者。”

　　“……海域……他想复活墨烟茹……”
　　九年前梦魇查到卓文就是覆蚀邪灵骨时，也从其他地查出，这邪灵骨有两种法子，一种是最为粗暴直接用琉璃火烧死，但又有谁肯放弃生的希望，甘愿被活活烧死。另外一种就是养灵骨，待大成时将邪骨取出，此方法很冒险，没有记载谁成功过。

　　朝暮今日来就是想要问，还有没有第三种方法。
　　他怕卓文体内覆蚀的邪骨被陌彦操控，更是怕卓文会与那邪骨再次同归于尽。

　　“若是邪骨……成长时，还有没有其他法子能阻止？”
　　梦魇缓缓闭上眼道：“有。”
　　朝暮急道：“是什么？”

　　“九天。”
　　“…………”

　　梦魇睁开眼手中一道魔力将朝暮拉入梦中，毫无准备，二人眼前见到的正是“九天”。
　　九层刑罚于盘龙顶上，周遭闪电熠熠，里面火光冲天。五行之杀。

　　梦魇道：“这就是九天，千万年前是神州的朱雀神君来此设立于暄山上。为的就是最开始的第一位邪灵骨——如玉，当年那场战役闹得极其大，甚至惊动了神州的神君，也是为此如玉死于这九天之下，事后怕会有人引起恐慌，就对外宣称这九天刑罚是处置罪大恶极的罪人，久而久之往外传的就是这说法，没人会联想这九天最开始是用来处置邪灵骨的。”

　　神君即是天神，比他们这些修真界的人不知强了多少，千万年来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这事太过于隐蔽，若不是梦魇入千万年间那场战役中“前辈”们的死梦时才得以发现。
　　也正是因为入了这死人梦，折损了他寿元，原本可以多活些年岁，也因此被折去。

　　朝暮喉间发紧道：“九天刑罚一上，必死无疑吗？”
　　梦魇摇头：“不一定，若是有人在后替他一同抗下，是会将覆蚀邪灵骨彻底抹除，继而俩人灵根会被折断，灵丹爆碎，灵气全无，修为被废。这下场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得重新修行，而另一条论为废人，此生苟延残喘，至于最终是哪条路，不是由受刑之人选，而是由天选。”

　　只要与受刑之人一同抗下的人都会冒此险，受此苦。
　　朝暮沉默不语就已经是最好的表述。

　　在梦境里，他们只能看到一角，朝暮会怎么做决策在于他心，别人阻拦不了，倘若真要和邪灵骨共进退，谁又能说“不可以”。

　　梦魇叹道：“不管你今后是想做什么，都万不能忘了，你身为半边魔域至尊，做任何事一定要顾及到在你身后的魔族人。……重情义是好事，但若是太过于重情……你会变成你阿爹那样不计后果之人。”

　　陌彦为一人而不惜拉上半边魔域下葬，所行所为千秋万代都会受万人谴责谩骂。
　　“有时优柔寡断是不能成事，你与那邪灵骨的情，没有人能斩断。也正是因为这样，你更要时刻保持清醒，断不能沉迷其中，弃自己族人不顾。人界大乱首当其冲殃及的就是魔域，往前是财狼，往后是虎豹，你倒不如从困境中杀出一片天，与他们共谋才是万全之策。”

　　与他们共谋，与暄山共谋，九天立于暄山，若是真想保邪灵骨一命，只有走险路。

　　“谁都想在绝境中逞一时之快，在最关键时刻又有多少人会弃之而逃，若是真有那一日需要你送邪灵骨上九天，不能心慈手软。”
　　他今日的话多了些，也是怕再不说以后就说不了。

　　“你阿爹走了一条不归路，那是他的命数，不是你的。”
　　陌彦与朝暮始终是连着血脉骨肉至亲，养邪骨的事虽不是朝暮做的，也不免有人会将这怨气扯到他身上。

　　朝暮视线落于梦魇身上，他张唇好半天才颤声道：“……长老，你……你身上怎么……”
　　梦魇身子开始变透明，点点金光从头到脚底。

　　梦魇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大碍，能死在这一生引以为傲的梦术中，也算是无憾了。”
　　朝暮急道：“怎么会？”
　　前世梦魇明明往后活了几年才命数将至，怎么这一世会提前？方才进梦境中之时不都好好的，为什么现在他的灵识正在消散？

　　梦魇看了看这天，忽而笑道：“梦术最高阶段即是可以入死梦，就与圣灵血脉的人一样，需耗损寿元，这也算是值了。”
　　圣灵燃寿元才可使出凤凰的浴火重生，而他的寿元是可进入死人梦，探出许多被埋藏之事，就正如这次的九天刑罚，是他用剩余的命所换来。

　　而他一直在竹林中等着朝暮，见到人了也算是回光返照，用最后一丝力气将人带进事先准备好的梦境中。
　　现在已经是无力回天。

　　朝暮眸中泛了红，心底七慌八乱，原本是打算等处理好一切事宜，再回魔域中看望他，现下已经是不能了，这一见就是最后一面。
　　命数已至，回天乏术。

　　梦魇看着朝暮，絮絮叨叨说着往事：“你阿爹阿娘当年何其恩爱，折煞了旁人，有了你也不怎么管，四处游山玩水，时不时会回来看看你。……可自你阿娘出事后，你受了诸多不好的事，在那时我总是想着日后你是要席位魔尊的，趁着小受些磨练也是好的，就没多加出手管制，现在回首想着……有悔啊……”

　　若是当时他没那么去在意这魔尊的责任，没有固执的想要朝暮受尽磨练长成参天大树，也不会将朝暮一人留在暗无天日的屠宰场上，更不会在他受冤时，没为他辩上几句话。

　　陨铁所做的那些事他心知肚明，但他没管，只要不伤及朝暮性命都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九年前陨铁用尽力气将朝暮送往人界，他想的也是，可以磨练他，一视而过没阻止。

　　那些事于朝暮而言算是过去了好久好久，几十年，原是放不下的，一切都在生离死别前落了幕。
　　朝暮声音发涩：“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所有的不幸，都已经过去了……
　　曾困住他的孩童，那些阴霾都已经消散，不留一分在过往。

　　“所有的亏欠，这辈子是还不了了。”梦魇淡淡笑着，梦境中本是没有风的，却在此刻也扬起了丝丝缕缕。

　　朝暮伸手往前想将人留下，却是直直穿过梦魇身体，一时的落空让他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手仍旧停在半空，亲眼目送了梦魇灵识化为泡影。
　　梦魇这一生的最后甘愿舍弃那后面几年的寿元，打通了另一方的路。

　　他想告诉朝暮，若是有朝一日邪骨现世，唯有九天刑罚才能将卓文护住。虽最后的结果最差的是论为废人，可也比死了的好。
　　这是他能为朝暮做的唯一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

　　他不希望朝暮将自己困住，他能看的出来，九年前入魔域的邪灵骨对朝暮来说比命都重要。他不想让卓文成为灭世邪骨，更是不想让卓文被诛杀的灰飞烟灭。
　　他很清楚，这邪灵骨之事一日没有解决法子，他是舍不得走的，会有抱憾。

　　谁的生死早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他本可以安享晚年，可他自愿放弃了，早死几年和多活几年，都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一人的孤寂，和他年龄相仿的早都离去，算起来他还算是老不死，活了这么久。

　　这一生他从未对不起谁，只有朝暮，他亏欠了太多，补救不了，只能是尽绵薄之力，也算求个心安，让他身死后能无牵挂去往鬼界。

　　梦境主人命陨，同漩涡震荡一番，而后从远到近破碎，到朝暮脚边时强行被一股力打回了现实中。
　　他缓缓睁开眼，正是在竹林的屋子前，摇椅微微晃着，天边一角露出的太阳将他们影子拉长，暖意照在正闭目没反应的梦魇身上，纵使那太阳再怎么暖和，闭目在摇椅上的老者已经没了气，身体僵硬。

　　朝暮久久不能回神，直至站到太阳落了山，整个人有些发麻，他才缓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