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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对决(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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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在俞今的面前停止,她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却只听见对方的一声嗤笑,而后她被抓着头发从地上拖了起来,巨大的疼痛让她不得不睁开了眼,在隐隐的月色下,她看到了两个男人。
薛明清站在她前方的不远处,她看不见此刻抓着她头发的男人究竟是谁,但她能闻见男人身上混着烟草和尘埃的味道,她分辨出此人正是刚刚绑架她的人。
那男人押着俞今,让她跪在地上,远处的薛明清抽着烟,红色的火光在黑夜中忽隐忽现。俞今的脸上受了伤,衣服上也都是尘土,头发因为闷热的车厢而紧贴在额头和脖子上,整个人都狼狈不堪,饶是如此,她脸上的表情竟然依旧纹丝不乱,这让薛明清来了兴致,便扔下香烟向她走来。
一记响亮的耳光随之落在了俞今的脸上,力道之大,将她直接打倒在地上,温热的血从俞今的嘴角和鼻子流了下来,她只觉得整个头都嗡嗡作响,长久不息的耳鸣绕着她,思绪断了,俞今跌在地上几近昏厥。
她身后的男人又将她拉拽了起来,薛明清还想上手,却被那男人抬手制止了,俞今昏昏沉沉,只听那男人称呼薛明清为“薛哥”,后面又说了什么她却怎么也听不清。
俞今自知已经在体力不支的边缘,愣是咬着嘴唇的受伤处保持清醒,略微清醒之后,她终于发现这个场面之下略微的怪异之处,那个绑架她的男人看似拖拽她,实际上更像搀扶着她,俞今大半的力都靠在那人的身上,这种莫名的好心引得俞今回头去看他。
那男人生了副令人意外的脸,年轻且清秀,不知是夜色太浓还是俞今被打得昏了头,竟还在那人的眉宇间读出了不忍。
在男人对上她的眼神之前,她赶紧转回了头,虽然被这奇怪的搀扶打断了思绪,但俞今开始担忧她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因为她看到了这两人的脸。如果只是为了吓吓她,或是教训她一下让她知难而退,那么把她蒙住头打一顿就好了,没必要暴露身份,可是她不明白,强/奸才是薛明清的一贯手法,怎么隔了没多少时间就升级成了杀人。
杀人要么是为了泄愤,要么是为了灭口,俞今不觉得自己惹怒薛明清至此,也没有掌握关键证据,就在她仍在思索之时,身边的男人再次开口了。
“薛哥,没必要做到这份上吧,吓唬她一下就行了!”
男人的语气竟然还带着颤抖,俞今本以为他是薛明清找来的专业打手,可这样貌、这语气,还有他的绑架手法,简直是个外行。
薛明清嗤笑一声,毫不在意地回答道:“你现在倒是怜香惜玉起来了,看来你喜欢年纪大的女人啊?别太怂,你看看这周围,就算是杀了她,往工地里随处一埋,水泥一浇,谁还找得到?”
俞今听到此处,在心里笑出了声,或许是肾上腺素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她竟然觉得薛明清的作案手法粗糙地可怕,毫不入流的罪犯,口吻倒是猖狂,她突然加入了两个男人的对话。
“你不会杀了我。”
薛明清听到俞今的声音,偏过头来看她,但没有打断她,似乎是对她的话饶有兴趣。
俞今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的同伙是个外行人,在我办公楼的地下车库绑的我,那里有多少监控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猜这外行人也没有聪明到用什么□□,查到他头上,他又是个顶不住事的,我敢说,警察只要一找他,还不用问,他就什么都会说了。”
“你杀我只会引火上身,没什么好处。”
“我是个拎得清的,你不想让我说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薛明清似乎是听进去了,一时之间沉默地看着地面不再作声,但不消一刻,他又笑着看向俞今,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本来也没打算杀了你,对于你,我有的是让你生不如死的办法。”
俞今突然抬头看向薛明清,即是为了拖延时间,也是想问清他对广笙做了什么。
薛明清被她的突然发言被问得一愣,但此时此刻,俞今跪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她即使被血糊住了脸,依旧看得出她是个身姿姣好、面容出色的女人,薛明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的惨状极大地满足了薛明清的欲念。他回想着广笙当时绝望的神情,嘴角不自觉勾了上去,甚至隐隐燃起情欲。
看来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非常满意,薛明清语调轻松,像是在讲述什么丰功伟绩,也像是在好意施舍,将他的所作所为娓娓道来。
薛明清设了个局,他约黄琪琪到酒店,一方面是再次敲打她让她不要多嘴,另一方面是找人偷拍了照片,他通过校园树洞发布了照片,上演了一场贼喊捉贼,他将黄琪琪和广笙绑在一条船上,通过一张照片让她们的结盟岌岌可危,然后再放出广笙的视频,这是他给出的警告,也是他给广笙的惩罚,惩罚她的不顺从,惩罚她的理想主义。
再接着,学校在薛明清的强烈要求下开展调查,他以此找到广笙,让她不要再自作聪明,删除手中的视频,否则他会将黄琪琪的事情也全都暴露出来,她若是再轻举妄动,薛明清不介意把黄琪琪的视频也公之于众。
听完薛明清的话,广笙眼中的绝望肉眼可见,这让薛明清的心情十分舒畅,这就是违抗他的下场,这些女人总是自以为是,实际上她们什么也不是,她们以为团结一致就能获得胜利,实际上她们懦弱不堪,略施小计就能瓦解她们的团结,即使把机会送到她们手上,她们也依旧害怕的什么都不敢做,真是可怜。
如薛明清所料,广笙不敢也不愿牵连黄琪琪,又乖又傻地在调查中为他开脱,此事不仅轻轻揭过,如果广笙下次又试图举报,也只会被视作“狼来了”的故事,更何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那匿名举报的勇气,又能有什么下次。
最后广笙自杀了,薛明清甚至不觉得这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因为世界上最会保守秘密的就是死人,他没有留下任何DNA证据,也看着广笙删除了手机里的视频,更是威胁过黄琪琪别再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一切都天衣无缝,他就是最高明的捕食者。
“哦对了,上了广笙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你身边这个装模作样为你求情的小子也参与了,可能这就是广笙为什么那么想死的原因吧”,薛明清笑得开怀,好像他诉说的是什么趣事,双眼因为兴奋,在黑夜中闪着恶意的光。
笑够了之后,薛明清缓缓上前,靠在俞今耳边说:“你也会落得和广笙一样的下场。”
俞今冷笑一声,没接薛明清的话,反而将矛头对准了另一个男人:“你和他可不一样,他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
“他即是背了人命也走得出,你呢?”
“你最后只会是他的替罪羊,这就是他拉你下水的意义。”
那男人抿着嘴,本来掐着俞今手臂的手在听到此处不自觉收紧了,看来也是被这一番话戳到肺管子了,他气急败坏地对着薛明清吼道:“你当初说的明明就是她是你女朋友,是她同意的,你说这只是一种情趣!”
薛明清见状立马反应了过来,大跨一步再次抓住了俞今的脖子,强迫她抬起头和他对视。俞今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冷,她脖颈的肌肤凉得可怕,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蛇,大片血迹糊住了她的口鼻,看着让人害怕,血顺着脸颊流入俞今的发间,黏腻的长发落在薛明清的手上,本来安静的夏夜,突然吹过一阵阴冷的风,让他的后背感到一阵恶寒,掐着俞今脖子的手下意识就松开了。
俞今突然庆幸自己早就见过疯子,她看过罗弋的眼睛,她看过决心要杀人的人是什么眼神,在她没见过以前,她一直以为那些人的眼里应该盛满了狂热和兴奋,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个瞬间里,他们平静地就像在做一件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事,而他们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此刻的薛明清,不仅是个不入流的罪犯,而且显然是个孬种,他做了这么多,却对光明坦途仍旧抱有流连和期待,不知该说他天真还是愚蠢。
面前的两人起了内讧,在这种局面之下,俞今的心里生出了些希望,她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单与文一定会找到她。
……
李清依旧在房子内打转,但她突然分析出了关键信息,黄琪琪说每次都是被蒙着眼带到一个安静的空间,过程中需要下楼梯,而她刚刚一直是坐电梯上下的,或许楼梯和电梯会通往不同的路径。
她再次通过楼梯上下转了个遍,依旧没有眉目,李清回想着有限的犯罪片观影经验,试图把自己代入罪犯的视角。俞今给她看的视频里面没有露出薛明清的任何身体部分,说明他是个谨慎且有经验的人,他选择住在这远郊别墅,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把受害者们带回家中。
如果不被轻易发现才是薛明清的犯罪前置条件,那第一现场必不会在能让李清这种陌生人轻易找到的地方。于是李清开始挨个敲击墙面,以找寻不寻常的空心声响,那后面可能就藏着薛明清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墙面敲了一圈没有收获,李清又开始观察地面,终于,她在书房的地面上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乍一看没什么分别,但仔细观察会发现某块地板的缝隙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李清上手敲了敲地面,是空心的。
这块地面没有任何开口或把手,她猜应该是需要其他开关才能打开,但李清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再玩什么密室逃脱,她从薛明清的球包里挑选了一支趁手的高尔夫球杆,耗尽全身的力量砸烂了那块异样的地板。
因外部受损,暗门自动弹开了,李清顺着楼梯走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床,房间的四角都摆着摄像机,甚至天花板上也有,露骨的衣物和用具陈列在墙上。薛明清在书房的暗室里为自己定制了一个色情影像的拍摄场地,李清死命捂着自己的嘴才让自己没吐出来,胃里的烧灼感让她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她坚持着在暗室内继续搜索,最终在墙上的一个暗格内找到了一部电脑和一个盒子。
她虽然已经心情难捱,但还是逼着自己打开了盒子,里面没有装什么下流的东西,反而装的都是女人的饰品和衣物,每一个都被装在密封袋里小心地保管,李清拿出一个袋子看了一下,里面装的是一个可爱的碱水结耳钉,袋子上备注了日期和人名。
李清一开始不懂这些是什么,她翻着翻着,突然就明白了,这些都是薛明清的“战利品”,他每成功伤害一个女人,就留下一件她们的东西,等李清再度抬头时,她已泪流满面。
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继续检查薛明清的电脑,但电脑设置了密码,李清尝试性输入薛明清出生年月日的正序和倒叙,但都显示不正确,她思考了一会儿,翻出了那些“战利品”中时间最早的那一个,然后将日期输入了电脑。
密码正确,虽然成功进入了薛明清的电脑,但李清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胃部的烧灼感一路攀升到了喉咙,她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害怕,又或许是两者都有。她颤抖着打开了文件夹,密密麻麻的视频扑面而来,她根本不敢细看,眼泪随着眨眼而扑簌簌地掉落,她赶紧关闭了窗口,随后,她拨打了报警电话。
……
面前的二人仍在争执个不停,俞今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听具体的对话内容,她躺在一边的水泥地上,手脚都因为被长时间捆绑而发麻,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刚刚薛明清的那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带来的耳鸣至今都没消退,脸上有风干的血,把皮肤扯得生疼,俞今把身体往阴影处挪了挪,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随之降低的还有俞今的神志,肾上腺素已经逐渐褪去,疼痛遍布四肢百骸,即使如此,俞今已经逐渐无法保持清醒。面前的争执声慢慢变成了模糊又嗡嗡作响的音效,夜是那么深,男人的声音盖过了草丛中的虫鸣,俞今有些认命了,在疼痛中逐渐合上了双眼。
她昏昏沉沉,意识也断断续续,呼吸不顺,颈间湿冷的汗多得仿佛溢出,渐渐的,她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俞今拼了命想恢复清醒,却怎么也做不到,她觉得自己一直在下坠,好像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中越溺越深,胸口也越来越闷,闷到快要无法呼吸。她在心里想,或许就是这样了,或许只能这样了,心底微小的希望和可笑又迟来的英雄主义在这里一一破灭,或许这就是她的命运。
17岁的时候她腹部中刀,倒在无人的卫生间内等死,不幸却又意外幸运的逃过一劫;27岁的时候她被绑住手脚,困在深夜的郊外不省人事,可能她注定在不被人发现的地方丢了性命。
她放弃了挣扎,闭着眼任由自己在湖水中下坠,黑暗又平静的湖水,真是个死去的好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俞今突然觉得有人在推自己,她睁开了眼,看见的却是广笙的脸。俞今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和广笙到了一个地方,而广笙却笑着向她摇了摇头。
她们两个身处在同一片湖水中,一如当初俞今在书房沙发熟睡时陷入的梦境一般。广笙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脸上的笑容恬静又温柔,她牵起俞今的手,温暖的肌肤触感让俞今感到诧异,还等不及思考,广笙便用力一推,将俞今推出了冰冷的湖面,只剩一寸白色的裙摆,从眼前一闪而过。
奇异的梦境在此刻终结,现实的五感逐渐恢复,第一个恢复的是听觉,俞今听见有人在哭,而后她又感觉疼,手臂传来了酸胀感,接着她觉得越来越吵,眼前闪过频率规律的交错光,她没什么力气,还是感到昏昏沉沉,可是她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她努力睁开了眼。
红蓝交错的灯光透过水泥窗框传进了原本沉寂无光的废弃建筑内,面前有许多人匆忙来回的脚步,警笛声此起彼伏,对讲机中响起了男人和女人的声音,更近一点的是,颈窝处传来的哀伤哭声。
俞今想抬起右手,但手被紧握,换了只手抬起,却发现酸胀的诡异,根本无力改变幅度,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脸颊贴向了埋在她颈窝处的男人,她的动作让男人暂时停止了哭泣,而后,俞今再次昏了过去。
单与文觉得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过这么绝望的时刻,他握着俞今掉落在地下车库的耳钉,一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所有糟糕的社会新闻和急诊病例一桩桩一件件混成一团又一团污血冲进他的脑海,几乎快把他所铭记的幸福时刻全部冲碎,俞今腹部的伤疤和失控的眼泪组成了折射画面,在他的思绪里不断闪回,握着耳钉的手越攥越紧,直到他手心留下被耳钉尖针刺到沁出鲜血,才让他找回了片刻理性。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几乎是带着哭腔给许溧打去了电话,还好许溧总是有一些灵敏的先见之明,之前半开玩笑给俞今手机内装上的定位软件派上了用场,单与文报了警,同时连忙开车往定位点赶去。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到定位点,也不记得警察和他说了什么,甚至不记得是怎么走进这栋未完工建筑的,他只记得看到的是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俞今,她紧闭双眼,满脸是血,仍凭他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单与文跌坐在她身边,屏住呼吸,颤抖着双手为俞今解开了手脚的束缚,又心怀恐惧地探上她的颈动脉,在感受到微弱的跳动后才松了一口气,眼泪也随之滚落下来。
他检查了俞今的体征,又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眼泪却愈演愈烈。单与文抱着俞今,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先是小声啜泣,而后几近抽噎。
突然,单与文感到脸颊传来温热又柔软的触感,他收住哭声,听见了俞今虚弱却又故作雀跃的声音,她覆在他耳边轻轻说:“骨科医生手劲果然大,轻一点啦。”
他旋即松开了原本紧扣住俞今手腕的手,又哭又笑到像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