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叁拾 ...
-
墨家一行现都隐匿在桑海城外的林中，普通墨家弟子们伪装成村庄驻扎在林子外围，而在丛林深处的则是墨家首领们居住的核心据点。
辛夷就被安置在核心据点附近的小屋养病。
丛林山间，松柏遮目，群芳竞艳。
古榕叶落，廊边高大槐树低垂的槐花间露出半个翘起的飞檐。
院前有一片不大的湖泽，重重似画，曲曲如屏，水天同清，影湛波平，表里俱澄澈。
辛夷轻轻抚过琴弦。
新草碧色，春水绿波。
沉舟病树，彩云琉璃。
学过的曲谱大多都忘记了，能符合此刻心境的她也只能想起一首魏晋嵇康所作的《长清》，此刻虽无雪消崖谷山河一色，却也有乾坤清气风鼓琼林，当合得嵇康诗曰“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的志趣。
左手按弦，右手拨挑。刚开始琴音还有些滞涩，但到了第二段时便渐入佳境，虽然还是夏末时节，却也听得曲中清晓冷冽之意，但到了八段，泛音结合散按，正如雪融冰释，九段泛音，终音落下，归于雅正，大地回春。
辛夷奏完一曲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起头，只见那几个墨家首领都站在院门口，身边则站着端木蓉和巫晷，也不知她们是什么时候走出房间的。
“哇！妈妈妈妈，教教我教教我！！”
天明从来都不知道妈妈还会这些，看起来就好厉害的样子，他学了之后是不是就能和妈妈一样厉害，到时候他要给月儿弹琴，月儿肯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这首曲子叫什么？”
高渐离走入院中，出声问询，雪女就跟在他身侧。
“《长清》”
辛夷垂眸摸了摸琴弦，自她受伤之后，这好像是第一次见这位不待见她她的高先生。
“取自何意？”
高渐离一如既往的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言语中没有了之前的轻视，反而态度端正了许多。
“此曲志在高古，若寒潭澄深，意在冲漠之表，游览千古。”①
之前听巫晷说过高渐离加入墨家之前是个琴师，想来在音乐方面也有些艺术追求，大概是见她会弹琴才缓和的态度。
艺术家嘛，水平越高，脾气越怪，能理解。
只不过高渐离听她说完后一言不发，只是兀自站在那儿不知想些什么。
辛夷可管不着他想些什么，任他站在那儿，她只抱着琴与天明讲音律和指法。她握住天明的手，手把手教他如何按弦如何挑勾。
“琴音以古淡为宗，非在悦耳，心境微有不清，指下便尔荆棘。清风明月之时，心无机事，旷然天真，时鼓一曲，不燥不懒，则缓急轻重，合宜自然，正音出于腕下，清兴超于物表。”②
她声音轻轻柔柔，与天明拨响琴弦的微弱琴音相应和，在旁观者的眼里，该是一幅母慈子孝的景色。
“妈妈，我不太懂。”
天明抬起头，自暴自弃的扫了一下琴弦，引出一道铮然琴音。
辛夷摸了摸他的头，“没关系，天明现在还是初学者呢，只要坚持学□□有一天会明白的。”
高渐离和雪女依旧站在那里，就算他们愿意在那一直站着，辛夷也不能一直视而不见，她无声叹了口气，拍了拍天明的后脑勺叫他自己出去玩，而她将琴包上琴衣，在廊下缓缓起身。
“高统领和雪女统领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辛夷还猜想着他们到底有什么事找她，或许是有关天明的事情？还未等她胡思乱想就见他二人齐齐弯腰向她行礼，把她吓得倒退一步。
“高统领？雪女统领？这……这是何意？辛夷受不起二位的礼。”
她错开身子，不解其意。
高渐离和雪女依旧执礼不肯起身。
“之前对辛夫人失礼多有冒犯，还请夫人原谅。”
“你们……我并未感到被冒犯，你们还是快起身吧！”
辛夷不知道他们这又是闹的哪出，只觉得头疼。
雪高对视一眼，相继起身。
他们从前对辛夫人确实有些偏见，认为她是个普通妇人没有教导好天明的能力，又和盖聂过从甚密，便直接认定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经历了机关城一役，他们墨家已经完全相信盖聂了，而这些日子里和天明的相处，也让他们明白了她的确将天明教导的很好。至于天明身上的某些小缺点，比如精力旺盛，倒是和他们熟悉的那个天明的亲生父亲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他们听端木蓉说了当年是如何在秦兵屠村后救下的她，也听盖聂讲了她这些年是如何带着天明四处辗转流浪，费尽心血将他养大的。实在是个可叹可敬的女子。
他们墨家感激她救下天明，并抚养他长大。
这一次，是他们墨家的过错。
他们即是来道歉的，也是来感谢她这么多年在天明身上付出的辛苦。
辛夷听他们说完神色未变。
若说曾经，她还有些怨气，怨他们明明知晓天明的存在为何不来寻他。
可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养大天明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已然将他看作自己的亲生骨肉，她的怨气都是基于天明的感受，如果他对墨家都没有怨言，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他们呢？
至于她自己，她一个外人，不管墨家对她的态度是怎样的，是好是坏她都不会放在心上。不论是恶语相向还是嘘寒问暖，她都不想理会了，她才不会在乎下雨，她的一生中本就阴雨不停。
她所在乎的，也就仅仅是天明和盖聂两人罢了。
“高统领和雪女统领言重了，我受不得你们的一声谢。”
残霞未散，淡雾沈绵，更无一点风色，她茕茕立于廊边水泽旁，不卑不亢。
就算她当初捡到的孩子不是天明，她也会养大他的。人活一世，她所做一切都发自真心。辛夷不想承他们的谢，好像在说她养大天明是为了什么一样，可她别无所求。
但她也不能没了墨家的面子，毕竟天明现在这个巨子还不能服众，而她又在墨家的地盘养伤，更何况蓉儿又是那么尽力的在医治她。
“我才应该道谢，多谢墨家能为我疗伤，也多谢你们这些日子对天明的教导。有些话其实我也一直想与墨家的各位说，天明这孩子自小被我惯坏了，但他确是个好孩子，他很聪明，也很有主见，这些不是我教给他的，而是因为他像他的亲生父母。所以，也请你们相信他，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学会当好墨家巨子的。”
三人在湖边谈了一会儿，雪女与高渐离见她身体有些撑不住便开口请辞，临走前高渐离还向她求了《长清》的曲谱，辛夷笑着应了下来，看着这对伉俪的背影笑着摇摇头长舒出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叁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