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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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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过来了?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可这些疼痛恰恰提醒着我:我还活着。
天明从我视线上方露出小脑袋,咧开嘴又笑又哭的,“阿紫你醒啦!!还痛不痛啊!”
天明还是如常的吵闹,看来没有受伤。
在看到天明安全无恙时,我心里提着的那口气便泄了,脑袋发晕,身上的疼痛也感受的迟缓。
“我说过不许吵我的病人,再偷偷溜进来我就把你给丢出去!”
门口传来的女声冰泠泠的,仿佛在冷水中浸过,我全身疼的动不了,看不到我的这位救命恩人。
天明倒是有点害怕的样子,有心想顶撞但在我身边他总是很乖的,只能忿忿不平的嘟囔句什么“坏女人”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我想说话,一时不察呛了一下,忍不出咳了出来,这一咳牵动全身,从内脏到身体刺痛的让我难以忍受。
我的救命恩人紧走两步坐到我的身边,我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只是在我身上轻轻点了两下我就止住了咳嗽。
我抬眼,这才发现救命恩人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肃着一张干净漂亮欺霜赛雪的脸,正认真关切的瞧着我。
“你感觉怎么样?”
天明也扒着床边眼神担忧。
“好很多。”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嗓音沙哑,声带紧涩。
“多谢姑娘,若没有姑娘相救,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必谢我,医者救人,天经地义。”
救命恩人看起来有些不好相处,面上冷淡,手里却在检查着我身上的伤口。
“要谢就谢你儿子好了,是他抱着我的腿死活不放,一定要我救你。”
“多谢姑娘,若我真能恢复,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姑娘恩情。”
“不必。”
她包好伤口站起身,贴心的帮我把被子也盖好,
“你休息吧。你,跟我出来。”
她偏过头冷冷的瞟了一眼天明,端着换下的药草朝门外走去,天明瑟缩了一下,对着救命恩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安慰的摸了摸我的手就跟着她出去了。
我精神不济,闻着满室浓浓的药草香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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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蓉觉得自己救了一对奇怪的母子。
相处四个月了,三人也逐渐的熟悉了起来,端木蓉也知晓了这对母子的姓名,那个受伤的女人叫辛夷,小孩儿叫天明,受这么严重的伤都是因为那些屠村的秦兵。
她那时从云中郡向北走了半个月,本是准备到阴山的丛林里采药,却发现秦军屠了不少村子,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她一边躲避着秦兵,一边寻找着是否有生还的人可以救治。
就在那时端木蓉遇见了一个小孩儿趴在女人身上哭嚎,她还没靠近,那孩子就警惕的看着她,还从身边捡了根树枝保护在那女人身前,直到她说了自己是来救人的,小孩儿才放下防备让她察看女人的伤势。
她伤的很重,按理说已没有了行动的可能,可当端木蓉看到了从女人身下绵延到院外的血迹,以及旁边打开的地窖,还有女人身边的孩子时便明白了原因。
“辛夷姐姐,吃药了。”
端木蓉端着汤药走进房间,坐在窗口的女人脆弱又美丽,看向窗外的眼神忧郁落寞,眼睫扑闪好像蝴蝶扇翅,阳光撒在上面浅浅地发着亮,她回过神来扭回头,抿着嘴笑着朝她伸手接过药碗,“麻烦你了,蓉儿。”
“你身上的外伤已好了七八分,但内伤严重还需静养。”
“我知晓了,辛苦蓉儿。”
辛夷点了点头,抬手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眉头也未皱半点。
“我算什么辛苦,你家天明今天可是打翻了我两个装药材的簸箕,害得我重新把混在一起的药材分开。”
端木蓉坐在床边递给辛夷一碗水清口,辛夷笑着谈了口气,“我替天明向你道歉,等他回来我会批评他的。”
在院子里扑蝴蝶的天明打了个喷嚏脑后一凉。
“天明为什么叫你阿紫?你昏迷的时候,他明明一直在哭着喊妈妈。”
端木蓉自认并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但辛夷和天明,这两人要说是母子,有些地方却又不像。
“天明是我收养的孩子,我从来没有瞒过他的身世,这孩子也一直很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可你对他,已经比很多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都要好了。”
“所有母亲都是疼爱孩子的,况且,我已经把天明看作自己的亲生骨肉了,我从他那么小的一点,把他养成现在这么大,我不能看他陷入危险。”
端木蓉看着她,女人脸上的神情温柔又坚强,浑身散发着使人亲近的光辉。
“那阿紫这个名字?”
“是收养我的阿公阿婆给我取的,也是他们在山里捡到的天明,可是……”
辛夷没再说下去,苍白脆弱的脸上流露出悲痛的神情。
端木蓉握住辛夷冰凉的手,
“你和天明,也要好好的活着。”
“嗯。”
两双手交握,在这乱世里,活下来的人都要更努力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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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伤一养就是大半年。
这些时间我和天明一直都和蓉儿待在一起,在我能下床之后,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比如帮蓉儿晾晒研磨草药,我们现在居住的这个村子时常有村民来求医问药,我也和蓉儿学了不少简单的药理知识。
天明在经历这场生死劫后懂事了许多,我本想让他健康快乐的长大,可世事难料,乱世总是推着人前行,若是没有跟上脚步,便只能淹没在历史的黄沙里。
蓉儿是被师父派下山济世救人的,医者入世,当兼济天下,自然不能只在一处逗留,我伤将好的时候,就是我们分别的日子。
蓉儿说她有加入墨家的打算,若今后有难处,就去墨家找她。
我应下了。
蓉儿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却并不准备向墨家求助。
我早知今后这天下终将一统,那么在这期间无论是各国势力或是诸子百家都是靠不住的,我一个一无所长还带着孩子的妇人,又有什么资格让人来保护呢?
除非……除非再等个十几年,就又是新的王朝了。
以我曾经的职业,我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论嬴政的功与过,甚至可以夸赞一句不愧是千古一帝。
可那只是曾经。
此刻已经是局中人的我哪有什么心平气和,在亲眼目睹阿公阿婆惨死在我面前,在忍受一身伤痛一点一点痊愈的过程中,我对这乱世不解又怨恨。
我已经不是小姑娘爱做梦的年纪了,我还有一个孩子,只想着前路安稳,我的孩子健康快乐。
和蓉儿分开后我带着天明辗转了许多地方,流浪的这些年我发现秦军大动干戈好像是在找什么,而我也隐隐察觉到了这个源头或许就是天明。
女人的潜意识总是又玄又准的,不知道是身为母亲的滤镜还是因为别的,我总觉得天明这孩子从小就与众不同,不光是因为他聪明伶俐,还因为捡到他时花纹布料尊贵的襁褓,以及和他一起包在襁褓里那半块成色顶好的玉佩。
我总是感到不安,这种不安的源头就来自于天明。
我有预感,天明总会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他是那么的思念他们,就算……就算没有找到,孩子大了,也是会离开我的,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把所有的念想都放在一个孩子身上,可他是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是我当时从秦军手下活下来的执念。
我的不安是会传染给孩子的,天明这些年懂事了很多,就算是出门玩耍也会告诉我在哪里,大多时间都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天明快十二岁了,这些年时常搬家的流浪生活让我疲惫又厌倦,我想着是时候停下来了,让天明也能有个安稳童年。
幸而这个时代对于女性没有过于苛刻,我在何处都能找活计赚钱养家。
也不是没有男人想要与我成家,有时候我也会不想努力了,但我总隐隐记得我还在等谁,更何况我也怕对方对天明不好。
现在居住的县里就有个总来献殷勤的木匠,他不算烦人,对天明也很和颜悦色,总是送来他打的家具,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天明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也渐渐和那木匠保持距离了。
没办法,亲崽子,得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