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寒光逸

19、暗涌现波峰

　　回到家，和父亲说起今天的经历，余庆听完了点点头，说：“嗯，带刀侍卫！皇帝对你印象很好呢，估计晋王在父母面前讲了不少你的好话。皇帝两口子很精啊，给你份工，颁份诏书，就把救命之恩打发过去了，自个儿是一文钱也不花费。”

　　素心淡淡地说：“做皇帝的懂得节省是件好事，我们出手救人又不是为了那点赏赐。”
　　“你去跟御医们学医？打得是什么主意？嫌你老爹医术不高明？”他故意逗她。
　　“爹，你想我去作侍卫？还是奉旨娶个老婆回来？”她道，“唉！现在只好先跟尚药局那些老爷子们混一阵，能学到多少是多少。等到腻味了再说吧。本来么，悬壶济世也不是件坏事啊。”

　　父女俩商量了半天是不是该回南家打个转，这分身术在自己家里随心所欲，在南家可就得昭明和知道点内情的通伯全力配合了。素心就让赶快物色一个信得过的丫头，先让昭明领回家。余庆就说，已经和清松淑芬说好了，让淑芬的妹妹从乡下来帮这个忙，已经派人去接她了，算着这两日也该到了。

　　余庆安排到昌盛米行去接近冯小怜的两个仆妇也有点进展，通过曲折的途径汇报说，虽然冯氏对往事噤口不提，但是几个女人开始可以说几句话了。
　　正说着，淑芬带着一个女孩儿来了，介绍说闺名叫淑芳，今年才十六岁，是家里的五妹。
　　女孩长得有点像淑芬，一般的方形面孔，较高的颧骨，举止大方，淑芬说家里内外都是她一手操办的，是个有交待的人。

　　大家厮见一番，素心冷眼在一旁瞧着。这淑芳话简洁，不是个多话之人，衣着朴素大气，不属于花俏轻浮一类，心里已经有几分满意了。还留意到她言辞间对大姊敬爱有加，更是暗暗点头。
　　余庆很详细的询问了她本人的具体情况，包括会干些什么不会做些什么；曾否读过书，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对将来的生活有什么期待等等……拐弯抹角地试图去更多地了解这个将托以重任的女孩儿。

　　淑芬原也知道这不是件轻松的活，本不想拉亲妹妹下水的。但事到如今，“素新”已经被皇上和晋王瞧中了，大伙儿骑虎难下。一旦事发，追究起来，大伙儿都吃不了兜着走。找外人实在放心不下，他们师兄弟几个合计来合计去，觉得还是淑芳最合适。反正都是一条藤上的瓜，也只有同舟共济了。

　　一番长谈后，父女俩对淑芳都相当满意，就让淑芬带了妹妹到素心以前的房间。暂住那里，先互相熟悉了，再去南府。
　　晚饭时分，特意加了几个菜，叫上清松、欧天，还有三师兄王喜祥，四师兄张子翊几个和淑芬、淑芳、和凤儿凰儿一块儿，有说有笑，高高兴兴的吃着饭。

　　余庆的弟子中，除了清松和欧天是孤儿外，王喜祥和张子翊均是富家子弟。因仰慕余庆的为人，甘心放弃锦衣玉食，拜在门下，粗茶淡饭，追随师傅边学医边修墨家之道。
　　在余庆门下，因为他们追求的是墨家的简朴生活，平等的人际关系，所以没有那些豪门大族深严的等级礼制，没有斤斤计较，没有勾心斗角，一门老少相处的非常自然平和。

　　昭明来到时，正好看到他们一家子笑逐颜开的聚餐的一幕。素心穿件黑色的袍子，坐在父亲身边，不知道欧天说了句什么，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食不言枕不语”在他们这里是不可能的事儿。素心也在笑，眼睛眯着，很开心的样子。
　　昭明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如此纯粹的笑容。
　　看到他来，席中每个人都对他作出热情的邀请，他只好坐下，淑芬很快的加多了副碗筷。
　　其实他刚从大哥昭仪那里过来，和昭仪一起刚吃过饭。不过自己一个人看着大伙儿吃饭好像也不大对劲，意思意思的尝口菜就是了。

　　饭后，昭明和素心在后院里散步。
　　暮色中，天地间一片萧条。
　　素心就把淑芳和冯小怜的事儿跟他说了，昭明听了“嗯嗯”的应着。
　　素心看他一眼，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昭明迟疑着说：“今天，殿上……”
　　素心说：“我的表现很差劲，是么？”。
　　“啊，不是的。不过……跟着御医们办差，你能应付么？宫中的人事，很复杂的。”

　　“走一步算一步吧！总比去当侍卫好不是？我又不能去娶老婆……唉！”素心故意长叹。
　　“你和那些老爷子当值，可事事要小心。”虽然清楚她的能力，他还是要啰嗦，“千万别抢出头，低调总是没错的。”顿了顿，他心存疑窦，“晋王不是说让你为他效力么？你要是去跟那些老爷子学医——他会不会失望？”

　　素心笑笑：“我昨天已经和他见过面了，而且达成了共识——我们将在暗中助他。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失去中立的优势，也得到王爷的理解和支持。”她一句“我们将在暗中助他”轻描淡写就把南家兄弟算进去了。
　　他颇为惊奇：“你是如何说服王爷的？他因何确信我们会相助他？”没有听说过一个无名小卒还可以和王爷讲条件的！

　　“呃……我诚恳地告诉他，我的主子南大人是个正直的君子，非常有才华，为国选明君，也是他们的抱负之一——他听了很高兴，而且我和他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形势，说了半天，他对我的做法很支持就是了。”素心有点惭愧。不过他不该知道的，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他心里的一块大石才放了下来。今天和昭仪大哥说起家里的人被晋王看重时，大哥也很担心人们会因此把他们划入晋王一党！现在知道王爷容许他们暗中效力，那真是太完美的了。将来无论是太子或是谁谁继承皇位，都不会把他们当作敌对势力而清洗出权力的中心。

　　想起大哥，他想起一件事，就说：“对了，今天和大哥说起冯小怜一事，他也赞成我们查查看，不过千万不要惊动任何人，因为谁也不知道此人会不会就在朝中身居要职。我们一起翻阅了父亲当年留下的几本手札和几叠旧书信，发现了一个人，很多事都和他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而且他升迁奇快，和冯小怜关系好像很密切……”
　　“他是谁？”
　　“父亲称呼他为——‘高君’。”

　　“高阿那宏？”素心脱口而出。
　　“好像不是，因那些事情好象和他对不上号，而且父亲称高阿那宏为高公。父亲素不喜高阿那宏的处事方式，对此高君却似乎颇为赞赏。”
　　“能把一个朝廷颠覆的人，笼络人心对于他来说，是必然手段。”

　　“父亲十几年前称之为高君，也就是说这人年纪不大，十几年后的今天，估计也就四，五十岁——会是谁呢？这样的能人，不会功成身退了吧？”
　　“权力，会让人上瘾的……对了，昌盛行的后台老板，是谁？”素心顺手摘下一片树叶，撕成碎片。
　　“打听过了，是一个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人物。”他语气低沉的说。
　　“是……你的岳父们吧？是李维侍郎呢？还是杜正和大人？”素心笑道。
　　他的老脸有点发烫，说：“是……丽君的父亲。我想丽君也不清楚的。还听说，不止一个老板，还有另外一个人，不过还不清楚是谁。”

　　素心感到意外：“居然是太子那边的人，另外那个应该也是他们一党的吧？太子党的人，有能和这个‘高君’有牵连的？你父亲说的‘高君’是什么意思？姓高的？还是高明之人？高洁之君？对了，你父亲可有称人外号的习惯？”

　　“平时，说话时提到某某人也会称呼绰号的。他的手札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直呼其名的，全用别称来代替。有些人我和大哥都要猜才知道是谁，有些人简直猜不到。”昭明道。
　　“搞不好，你的岳父大人和这位高君有点……”素心担心。
　　昭明紧皱眉头，半天才应道：“嗯。”

　　两个人沉默下来，慢慢的走在黑夜里。
　　回到屋里，昭明替素心点上灯，才打破沉默，说：“今天，碰到吴参将，他问候你。”
　　素心恍若没听见，继续倒水给昭明。
　　他说：“他听说你病了，还把这给我。”他说着取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他说是药粉，对很多疑难杂症都有奇效。用水化开了，外用。”
　　草黄色的纸包搁在那儿，不知道是个笑话还是块疤。
　　她神色黯然，道：“我哪里用得上这药呢……”

　　他面容平静如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过几天我来带淑芳过去。”
　　“好的”。
　　“你呢？你什么时候回家？”他站在那里，深深的看着素心问。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黑色的衣服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他轻轻把她拉入怀里，小心搂紧了，苦笑说：“或者，你从来没有把我家当作你的家？素心，你就不想我么？”
　　听着他的心跳声，素心忍住要流下的泪，说：“每次你来这里看我、我、都很高兴。”

　　光阴在昼夜的交替中一点点的流逝着。
　　皇帝杨坚在中秋庆典后隆重宣布，帝国将于十月在扬州寿春设立朝廷驻淮南道之淮南行省，晋王杨广将出任淮南行省的尚书令。
　　此令一下，满朝轰动。
　　把淮河以南广大地区的军政权交到杨广手中，这意味着平陈战事的重担将落在他肩上！

　　纷攘多时的争夺终于尘埃落定，本来蠢蠢欲动的各股势力,也在杨广和杨素的努力下冷静下来。
　　加上陈国暗桩刺杀晋王和史将军一案，太子对刺客审讯了几个月，非但没有获得更多的资料，反而让人传出了太子对该名女刺客碧云先是手下留情，后是怀疑太子被碧云的姿色迷惑的种种谣言。
　　杨坚大怒，勒令马上把一干刺客枭首示众。
　　太子一党经此一挫，对伐陈一役的重要职位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南家兄弟和他们的同僚兢兢业业，成绩显著，而且好像和每股强大的势力都有点牵连。虽然它们平时并不偏帮任何一派，但是逢有大事，他们这些中立者的态度却成为影响结局的关键，连皇帝也常因为他们的意见中肯客观而乐于垂听。
　　渐渐他们成为朝中无形的中坚力量。

　　南府的三夫人余素心大病痊愈后，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过，她因病后留疤，一张脸不愿示人，总是用面纱遮掩。而且变得很沉默，也不大出来见人，多数呆在自己的房里，要不就在屋前的几分地里，和她的新丫鬟芳儿捣腾些中草药。偶尔和大夫人，二夫人等在大厅里一起，也是坐远远的疏离得很。想必是怕传染了夫人和孩子们。

　　大家都心照：人家生了个宝贝儿子，她倒好，生了一身的疥，搞到容颜尽毁。不忙着配些草药，恢复容貌，还能干些什么？南府上下都很明白理解。丽君杜盈对于她不时回娘家也不多干涉，反而隔三岔五的让人送点布料吃食给她。
　　这个刚进门没多久的人，已经成为南家的一道可有可无的影子了。
　　昭明是越来越忙了，家里的事儿全交给丽君和杜盈，自己天天在外面奔波。

　　素心呢？她跟着尚药局的御医们专心学医，由于她谦虚勤恳落落大方，加上皇后、太子、晋王时时传她去诊脉闲聊，医部的人都和她相处得很好。
　　她刻意学习各种外伤的救治方法；如何利用野外的生草药救急；还有人多地方最容易滋生的疾病预防和治疗，痢疾首当其冲。在晋王的暗中资助下，余庆和几个徒弟研制专门用来医治创口炎症，控制伤后发热的速效药丸，还有专治烧伤烫伤的膏药。
　　南府里，她不在时就由淑芳顶替自己，等她回来才调换角色。

　　余家那边，她每天都得天没亮就回到那儿，和父亲师兄一起打趟拳，喝杯茶，等待昭明或者是其他人来接她一起进宫。忙完了还要先回余家，然后等天黑了再溜回南府。几个月神出鬼没的下来，身体给练得强壮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