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终极版）》姬泱

4、04

　　知道什么是签证吗？
　　它就是一张纸，护照上的一个戳，出入境时候的一个记录。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当作你人生的新起点，一个改变你年龄名字甚至是性别的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或者是一个月光宝盒。如果说在国内的时候你是一个死面馒头，拿着签证在海外转一圈，你就成了一个膨胀的金黄色的法式奶酪面包啦！无限膨胀的能力这就是留学的魔力。

　　理论上说，你手中拥有英国大学的offer，帐号上有你爸妈的钱，英国的大门就会微笑的冲着你敞开，可就像牛顿第一定律貌似存在，其实他隐藏在重重险恶的摩擦力、地球引力、还有人类粗糙又慌乱的认知当中，就像森林中的一颗小草，若隐若现。

　　签证大厅像一个银行，或者说像一个整齐的菜市场，旁边的墙面上挂着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图片，老太太精神很好，头顶王冠，身穿白裙，斜挎着蓝色的绶带，手中握着那个镶嵌了‘南非之星’的权杖，另外一只手中托着一个顶着小十字架的圆球，这个东西说明‘君权神授’。
　　工作人员把所有的材料收回去，就让人坐在大厅等候，广播器中一个不算甜美的女声几乎以面无表情的声调把这些人像拨土豆一样随意分配到各个窗口，等待签证官们挨个检验。

　　Y在一片忐忑不安中昂首阔步走向签证官，然后五分钟后，他哭着奔了出来。
　　“CAO！ ——那个洋鬼子居然说我没有准备充足的资金！我老子是开夜总会的，有的是钱！老子上个月新换的车都是130万的小宝！洋鬼子居然说我准备不出80的学费！他胡说！老子都TMD能用钱砸瘪了他！！——”
　　“呜呜呜坞～～～～爸爸～～我不玩了～～～～～～～”
　　他泪奔了。

　　Y就像一个序曲，在他的身后，拉开了被拒签的大幕。
　　理由千奇百怪。
　　拥有约克大学offer的人无法证明自己的学习能力；过了大学英语六级的人无法证明自己的英语能力；爹妈一次性往学生帐号上打150万的零花钱，被认为是临时借的……

　　可是世界上所有的事实都在证明——只有更悲惨，没有最悲惨。
　　13号窗口那个男生，一流大学毕业，帝国大学的offer，成绩优秀，身家雄厚，一切材料都异常完美，就在签证官低头写签证材料而闲聊的时候随便问了一句‘你最崇拜的人是谁？’他回答了一句‘隆美尔将军’。
　　然后就在他深情陈述这颗将星那波澜壮阔并且深受希特勒信任和诸多军事家崇拜的璀璨一生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份冰冷的被拒签的文件。那感觉就像肉联厂给猪后座上盖了个戳。玻璃房子中那个光头戴着圆眼镜的英国男人冷漠的看着他。
　　冷漠的说了一句，“我是犹太人。”

　　这个世界上终有意外。
　　李夕颜进去了，然后又出来了，悠闲的就像在逛自家的后花园；狄景进去了，也出来了，安静的就像院子里面种的树，他们的性别不同、装着不同、表情也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的手中都拿着一张白纸，这白纸就是签证。
　　他们没有理会别人复杂艳羡的眼神，就像寂静湖水中扭着脖子看自己水中倒影的天鹅一般，滑着水，飘然远去，甚至不带走一根水草。

　　裴丝拉回自己就要跟着他们远去的思绪，微笑着看着对面那个隐藏在超过5公分厚的防弹玻璃墙后面的男人和女人，他们分别是英国籍签证官和他的外交部的翻译。
　　翻译问，“你可以选择用英文还是中文。”
　　裴丝回答，“英文，但是我要求翻译。”
　　这样做，可以为自己争取10秒钟的思考时间。
　　翻译点头，“好的。”她整理材料，对签证官一点头，“可以开始了。”
　　签证官是个光头中年男人，他手边有我递交的所有材料，他问，“你去英国留学……那么，你为什么选择英国呢？”
　　这个问题长期占据各大论坛、各色签证攻略问题排行榜的榜首，裴丝背的最熟的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几乎脱口而出，就像喝水吃饭一样容易。不过她还是安静的听翻译说完，像个路边的野花那样微笑着说，“因为英国拥有世界上最高质量的教育，安全的环境，我最理想的专业和我梦想的大学都在英国。”
　　签证官面无表情，这样套路的话听太多了，他感觉到机械和厌倦。

　　“为什么选择Empire University（帝国大学）？也许别的国家，别的大学更适合你的专业，你是如何知道这所大学，怎样申请的？”

　　Empire University（帝国大学）。
　　校徽是盾牌、利剑和缠绕交错的都铎玫瑰，盾牌上面是一顶华丽的王冠和锋利的十字架。
　　帝国大学始建于1359年，享誉世界的欧洲著名学府。现任校长为世袭第十六代兰莫洛特公爵，他是女王的亲戚，对英国王位拥有排在第7位的继承权，同时这个公爵也是一个著名的空间物理学家。

　　其实，以裴丝BT市第一中学实验班中等生的成绩能申请到帝国大学纯属玄幻。
　　起因是裴丝妈有一个拔杆子还是能打得着的亲戚——裴丝外公的大堂哥——曾经是帝国大学的助教。这个堂哥是上个世纪30年代天津大资本家的少爷，在1937年到帝国大学留学外加避难，因为当时平津沦陷，战争到了焦灼化地步。
　　建国后，大堂哥回国了，后来，改革开方了，裴丝外公的堂哥的儿子在1983也到帝国大学留学去了，成为专家，是一所很有名气的大学的校长。

　　裴丝妈让大堂哥和他儿子写了推荐信，英国是个讲究血统的国家，学校一看推荐信，就误以为裴丝的祖父、大伯都是帝大的学生，于是给她发offer了。

　　裴丝把手中十分陈旧的两张学位纸拿了出来，从窗口小心翼翼的递进去。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祖父、伯父都在帝国大学读书，家族传统，所以我似乎必然也会到那里去。这是他们的学位证书，我伯父获得了Fist class(Honours)（一等荣誉学位）。”

　　签证官有些讶异，在看到拿两张发黄的纸后，露出了一种异常微妙的笑容。
　　那是骄傲。
　　是一种对于他们文化和价值观认可、继而被同化的骄傲。
　　血统是一种超越了时代的存在，即使非常荒唐。似乎贵族的儿子只能是贵族，苦工的儿子从生都死就是苦工。
　　这年头讲究血统的只有狗、马和欧洲贵族。
　　然而，它也像一块巨大无比、又威力十足的敲门砖，几下子就把裴丝前面的障碍通通扫清，光明的前途铺满了鲜花，正在冲着她微笑。
　　签证官问翻译，“给我看一下她的银行存单。”
　　“裴小姐，毕业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貌似闲聊，其实是在问她有没有移民倾向。
　　“回国，我会为我妈打工。”没有移民倾向，完全没。
　　“相信我，你会喜欢上英国的。”
　　“嗯，我也这样想。我最喜欢的小说就是《傲慢与偏见》，那里描述的景色非常优美，我想毕业之后我会到处旅游，不过我还是要回国，给我妈打工。”
　　签证官又笑了。
　　天知道裴丝根本没有看过《傲慢与偏见》，她对英国的唯一印象就是Harry Potter，那一片黑暗笼罩的阴森的学校，随时会变化的圆月，长鼻子的巫师，还有小天狼星和魔法棒。

　　终于，她也得到了那张白纸。
　　——它真的只是一张白纸而已，太普通了，普通到根本不像一张可以把裴丝从死面馒头变成奶酪面包的魔法棒。
　　走出大厅，正午12点的北京像滚烫的水，彻底沸腾了。有些意外，裴丝居然看到她妈了。她妈居然纡尊降贵，亲自开车来接裴丝。

　　“怎么样？”
　　她妈似乎总是这样，云淡风轻的，说话轻柔，缓慢而清晰，伴随着她妈常吃的蔬菜沙拉般的清淡的笑。
　　“他们让我下午2点过来拿护照。”
　　“很好。”
　　裴丝想说很多事，她想把上午看到的狄景、李夕颜一股脑的八卦出来，可是她妈的清淡的回答像个拦河坝，让她八卦之水噶然而止。
　　“中午吃什么？日本菜可以吗？”
　　裴丝点头，“可以。”

　　这就是她妈，永远优雅的像一张白纸。
　　她妈希望她也变成一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