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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魇 ...

  •   秋风萧瑟,落叶铺尽城中街巷。

      一场秋雨过后,落了满地的红绸带将残叶染得鲜红。

      将军府上向来庄重森严,今日却四处可见囍字张贴,灯笼高挂。

      府上众人,端着红盘,来往匆匆。

      盘中物什被绿布遮掩,随大大小小的樟木箱被送往府门前的马车之上。

      府中内院,莲花池旁,青兰园中,立着几个发上系了红绳的小女娘。

      屋中宋祁鸢端坐在镜前,看着镜中殷红唇色的人儿,却难掩眉眼憔悴。

      原本白嫩的脸蛋现下却过分苍白,稍圆润的下巴也瘦削出尖尖儿,微波流转的绝色桃花眼深陷眼窝中,曾显得娇俏可爱的翘鼻儿在这张气色缺缺的脸上竟显几分突兀。

      美人儿还是美人儿,只是脸上不涂抹些胭脂添些气色,也只能作个病美人儿。

      待有敲锣声起,宋祁鸢凤冠霞帔,被一嬷嬷搀扶,跨过闺房门槛,行往园外。

      红绣盖头遮掩过她面容,她便只得顺着嬷嬷的牵引向前。

      她闻身后人声吵嚷,大抵是在说些什么祝福话语,却听不真切。

      这番折腾,似在昭告天下,今日将军府中,嫡女出嫁,世人无一不是欢喜模样。

      可她只觉得那数把数把的枣儿花生落在她身上,堵在她心上。

      宋祁鸢如同那些嫁妆一般,被送至府门前,阿爹和三姨娘在那里等她。

      她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却听得明晰。

      阿爹说:“出了这将军府,你当要时刻谨记,你一言一行皆代表将军府的颜面,要恪守本分,做好分内之事,早日为摄政王开枝散叶,尽好王妃应尽之责,也使将军府上众人得以庇护。”

      他声音明快,却似在压抑,以致声调过分平缓,如何也未闻带上几丝哭腔。

      宋祁鸢想,从前都听说嫁女之时,当是父母最为心痛,可听阿爹这般言语,却未有半分贴合这传言。

      或许宋辰先前所言,并非胡乱编纂挑拨,概是为真。

      只是当真如那般,倒是辛苦她阿爹骗了她这样久,打着算盘直到将她嫁了人,还得赔些嫁妆一起将她送走。

      纵使她心中如何难熬,可上轿前,她还是未有忍住轻轻掀起盖头一角。

      想要最后望一望这载了她十七年记忆的府邸。

      哪怕是留个念想。

      可这样一瞧,却瞧见了她阿爹揽着三姨娘的腰肢,如胶似漆模样,笑得明朗。

      宋祁鸢手上动作一滞,还未来得及放下,便被嬷嬷发现她偷偷掀起盖头。

      嬷嬷脸上的褶皱急急簇在一起,连连叹道:“小姐啊,您快快将这盖头扶整好,若是一个不小心盖头落了地,那可是不祥之兆啊!这般不守规矩,可是要被夫家嫌恶的!”

      是啊,是要被夫家嫌恶的。

      夫家舍弃她,将军府也会灰飞烟灭的。

      阿娘在地下便会不得安眠。

      于是她顺从将盖头重新盖好,像只木偶,端坐在轿中。

      路上锣鼓声、喝彩声、祝贺声不绝于耳,宋祁鸢却觉这深秋染寒,冷得她寒颤。

      轿子忽地停下,惹她不经意撞上轿身,却被窗棂一角划破了掌心。

      细细一看,才瞧见上面竟有一处利刺。

      可她低头看着掌心上的血痕,竟觉不出半分痛楚。

      她心中诧异,思绪却被轿外交谈声引去——

      “下官沈南尹拜见摄政王殿下!”

      沈南尹?!

      宋祁鸢闻声急忙掀起车帘便向外探看,果真瞧见那个日思夜想之人。

      可他却一身喜服跪在地上,正向她那夫君微生澈,谢罪。

      “下官无知,竟与王爷撞了吉日良辰!还请王爷责罚!”

      在沈南尹身后,同样跟着一队迎亲队伍,那轿中新娘也同她一样,在探头望着眼前光景。

      而那轿中女娘,她亦认得。

      正是当朝圣上的亲妹妹,大乾的长公主,岁婵。

      “沈驸马,你可知,与本王同日娶亲,是死罪”,微生澈声色低沉,虽未有呵斥高声,却不怒自威,尾声轻落,却能定夺生死。

      沈南尹颤着身形,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得搬出圣旨:“是下官疏忽!但今日婚期,是圣上旨意,下官不敢插言半分啊!”

      微生澈嗤笑,冷声向他:“那又如何?”

      “本王的王妃,天下唯一,又怎可屈与旁人,同日而嫁。”

      宋祁鸢闻言心头一颤,原这世间除了她阿娘,竟还有人这般珍视向她。

      可只是一念之间,她便又将这念头抹去。

      她想,大抵也都是些口头之言罢。

      到头来,还是只有她一人当了真切。

      宋祁鸢见岁婵被人拉扯下花轿,盖头掉落在地上,露出她狰狞面容。

      大乾的长公主,在大婚之日这般失态,被驱逐重婚,如何都是驳了皇家颜面。

      岁婵当是自知如此,便也不管不顾,疯魔似的哭喊:

      “宋祁鸢!都是你这贱人毁了我一生!又阻碍我成婚!贱人!”

      “万事劫磨皆因你而起!你便是那个不祥之人!”

      尖叫与谩骂伴着秋风刺进宋祁鸢耳中,竟惹她一阵恍惚,隐约间似又听到断断续续的几言——

      “岁婵!你可是忘了本王曾告诫过你何事!”

      “王爷饶命啊王爷——”

      “将这二人拖走!莫要再碍了孤的眼!”

      话音未落,宋祁鸢顿感头痛欲裂,眼前景象尽数被染成血红。

      她急忙紧闭上双眸,直待耳边声响骤停,她捂住惶惶心口深深喘.息许久,才算平复。

      睁开双眸探看四周,察觉她正处一间布满红烛与红绸囍字的屋中。

      宋祁鸢觉这儿景象万分熟悉,却如何也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

      花生枣儿铺满宽大红木圆桌,红艳酒具立在其中,惹人注目。

      她便起身去取,倾倒酒水入杯,一饮而下,心中烦闷却不减分毫。

      这是她初尝烈酒滋味,却未得消愁之欢。

      回想起曾说与她生生世世的沈南尹一身白衣,与今日喜服加身的他,身影交叠,她自嘲弯了弯唇角,泪珠颗颗滴落在桌上。

      她笑自己竟只因那几句誓言,却愿为他舍命甚恐被贬为庶民。

      可她忘了,沈南尹爱瞧戏本子,却不辨其中戏言真假,久而久之自己便也成了戏中人。

      她大抵是被他比作个痴傻小儿的破落角色了罢。

      一壶酒水入喉,宋祁鸢便觉头脑些许昏沉。

      正要回床歇息,却朦胧中瞧见一抹模糊身影,迎面向她。

      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被那人杂着一身寒气拥进怀中,甚还带着几分血腥气。

      他动作轻柔揽过她后颈,微微带茧的指腹轻抚她耳后,惹她轻颤。

      又听他声色低沉在她耳畔似在呢喃:“鸢儿......鸢儿......你终于只属于本王一人。”

      他将她锢在怀中太过用力,宋祁鸢觉有些喘.息不畅,便挣扎几下却仍不得脱身。

      只得开口:“微生澈,放开我。”

      分明未有明晰眼前之人究竟为谁,却脱口而出他姓名,宋祁鸢自知她概是早已熟悉他的碰触。

      “不,不能放开,不能再让本王的鸢儿逃走了”,微生澈低头埋进她颈窝,他唇齿微寒冷得她不禁颤栗。

      “我何时逃过?”

      宋祁鸢问他,却怎样也听不真切他的应答。

      正要追问,便被他吻上唇瓣,似在肆虐掠夺。

      不多时唇齿间染上血腥味道,令她胃中翻腾。

      如此便将方才饮下的酒水全然吐了个一干二净,头脑昏涨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她已独身立在寒天雪地之中。

      白雪自青空而降,落在她掌心,却不融化,染上她伤口的血迹,便变得鲜红。

      “鸢儿!”

      宋祁鸢闻声抬眸,瞧见沈南尹一身雪白裘衣,立在不远处的小雪丘上向她招手。

      他少年气地奔向她,笑眼弯弯。

      一瞬之间,恍如昨日。

      “鸢儿!你瞧,这是什么”,他故作惊喜模样,将冻得略显红肿的双手递向她面前,打开便见一颗红薯腾着热气,悄然躺在他掌心中。

      见宋祁鸢未有动作,他便伸手将她的手牵来身前,将红薯放在她手中。

      “好烫。”

      红薯落在她掌心伤口上,刺得她生疼,一时竟惹她鼻尖酸涩,泪水便盈在眼眶中,几欲滴落。

      “怪我怪我!”见她这副模样,沈南尹顿时慌忙,笨手笨脚取出锦帕将红薯包好,再予她。

      “鸢儿,你最近过得可还好?”

      沈南尹有意舒缓语气,弯着眉眼向她,又似从前,却再也无法重现她心中那个月白似的少年郎。

      她这才瞧见他这张养尊处优的白净脸上,不知何日添上几处细纹。

      “你有何事?”她知他并非只是来寻她叙旧。

      “鸢儿聪慧,哥哥便直言诉说了”,沈南尹露出谄媚笑意,商量道:“近日遇上小人刁难,想请摄政王帮扶一番,鸢儿既是摄政王王妃,帮哥哥在摄政王面前美言几句,吹点枕边风,摄政王当是会答应的。”

      见她未有言语,沈南尹又如往常那般,用相同话术来蛊惑她:“只要哥哥在朝堂之上站稳了脚,定会将鸢儿从这摄政王府中接走,不再让我的好鸢儿受委屈......”

      “呵”,宋祁鸢摇了摇头,未有做声。

      方才便冷下的心,如今已跌落进冰窖般碎成渣滓。

      她将他放在心上六年,万般幻境由他起,也由他而破败。

      宋祁鸢四肢脱力跌坐在地上,红薯顺势滚落在地,将她周身白雪皆染成血红。

      继而从她周身生出红色藤蔓,如蛇形缠绕在她手腕、腰肢、脖颈,又蒙住她双眼。

      她无法挣脱,直至听到有人哀嚎,声色苍老似在求饶,声声不绝——

      “摄政王殿下!求您!放过老臣的犬子!”

      “老臣只有沈南尹这一个儿子啊!殿下!”

      “不!不要啊!殿下!”

      遮挡在眼前的血红渐渐褪去,她这才视得眼前景象。

      却见鲜血喷涌而出,将地上积雪融化。

      皑皑白雪顿时化作一片血海。

      宋祁鸢感受到脸上沾染几滴温热,似是雨滴,却又感黏腻,她伸手触碰,才见是鲜血。

      她颤着指尖,惊慌抬眸,便瞧见微生澈手持一把带血长剑,勾着唇角,神色阴鸷。

      在他身旁倒着一具尸体,已然头身两分。

      而那头颅正面向她,双目死寂,却紧紧盯向她。

      那头颅已然血肉模糊,宋祁鸢却不难辨出那是沈南尹的模样。

      她被眼前血腥景象骇到,不禁一声尖叫,便要向后逃,却发觉四肢冰冷麻木,动弹不得。

      尖叫声惹微生澈注目,她隐隐可见一袭紫檀王袍浸染血水。

      她见微生澈王袍加身,踏过血海,缓缓至她身前。

      他动作轻柔揽过她后颈,居高临下却满目柔情,他说:“鸢儿,既做了本王的王妃,便该忘了他。”

      宋祁鸢被迫抬起下颌,却瞥见不远处跪地痛哭的太尉突然变了神色。

      后见他颤着身形双目红肿布满血丝,周身霎时燃起乌黑火焰,伴随天上忽降箭矢,万箭齐发,一群黑衣人包裹着全身似是数道黑影向她奔来。

      她想要呼救却如何也发不出声响。

      随后一矢冷箭刺穿她咽喉,她未感痛楚,却觉窒息。

      恍惚间宋祁鸢听闻有人在喊她姓名,温柔又急切:“鸢儿.......鸢儿......醒来吧......鸢儿......”

      她想,这声音,好似她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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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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