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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娑婆岛A07★浮生若梦 ...


  •   好不容易回到家,江霈渝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楼梯的。幸好在现在的设定下,整栋大楼只有他一个住户,不然吓到哪位倒垃圾的邻居就真的罪过了。

      进屋后,他下意识想去开冰箱,可一想到那些嚼蜡似的口感,便触电般松开了把手。

      他看着墙上的挂钟,秒针嘀嗒嘀嗒赶向零时,钟摆“当当”地响过几声后,整个空间又恢复了安静。

      他小心地打开了卧室门,里面空无一人,又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另外两扇门,同样没人。

      也就是说,这个时空的“自己”不住这里?

      那整间房子的灯是谁打开的?

      他带着这个疑问走进了最后打开的房间,几个被古籍字典压得歪歪扭扭的书架艰难地靠墙罚站,一张还能称得上书桌的家具卡着墙角而放,上面的白漆已经掉得七七八八,经过反复摩擦而变得光滑的原木色桌面上铺着字迹潦草的手稿,这堆稿纸上还扣着一本历经风霜的软皮抄,封面上写着一个连笔的“江”。

      他拿起来翻了几页,发现这是一本记录如何利用有限材料制作高维算法机的笔记,笔记上有新旧两种字迹,旧的多数是对制作时注意事项的说明,而新的字迹有纠错,还有一些乍看上去意义不明的数值。

      江霈渝惊讶地发现,那些新字迹应该是他留下的,准确来说,应该是这个时间点的“自己”留下的。他连忙坐在书桌前,将散乱的稿纸按照大致的逻辑顺序排列整齐,那些只有模糊轮廓的记忆随着一页页稿纸的内容逐渐有了具体的血肉。

      比起系统的高维算法机制作方法,稿纸上涂鸦的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效仿之作,因此价值远远不及那本软皮抄。

      稿纸上画的也是算法机组,但体积是当前算法机的百分之一,而且这种微型算法机组服务的对象也不是人,而是小物件。相当于从原型出发,制造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异次元空间入口。

      记起年轻时天马行空的设想,江霈渝不由失笑。没想到恢复记忆前怀疑过高维算法机存在性的人,居然曾试图利用它。但这注定是个无法实现的设想,先不论怎么取得制作原料,即使有原料,高维算法机也不是四驱车或者高达模型,一个高中生根本不可能依靠家庭作坊制作出那种精密的仪器。

      江霈渝想,这时的“自己”应该还没有接触“门”后的世界,而是意外得到了父母留下来的笔记,处在照瓢画葫芦的阶段。毕竟只要切身体会一下“层”内世界,就不会妄想“门”能打开一个可以存放物品的稳定空间。即使有,也是必须和原住民达成物质交换的暗影世界,而这种空间不仅会释放出强烈的辐射,还随时有被反噬的危险。

      翻到稿纸的最后一页,潦草的设计图和未写完的备注证明这个设想的确走进了死胡同。

      他拉开抽屉,将码整齐的手稿放进去锁好,又逐一查看了另外的抽屉,里面只放着些崭新的稿纸和铅笔,或者直接就是空的,一点有用的图文资料都没有。

      他将搜索的重点转移到岌岌可危的书架上,但上面的藏书和他遇到阿莫斯后恢复的记忆相同,都是阿莫斯特地搜罗回来的民俗古籍,还有些宗教典籍、手抄孤本。这也是阿莫斯失踪前唯一留给他的东西,这些猎奇志怪的书籍极大地填充了他的孤独时光。

      江霈渝没能从书架上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将拿下来的书重新放回架子上后,他又颇感怀念地抽出其中一本,随手翻了几页,刚认真看第一个字就失去了意识。

      再度恢复知觉,口袋里的手机闹钟已经在五分钟响过一次。

      他坐在原地恍惚了片刻,腾地跳起,将手边的书往书桌上一放,迅速跑进浴室囫囵洗了个澡。

      等他一刻不停地蹬着淑女车冲到学校,校门前后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说来奇怪,这是他第二次迟到,但依然没受到什么肉眼可见的惩罚,他还是全须全尾,能跑能跳的。根据之前的经验,“上上签”只能帮助签主回避一次惩罚,从第二次犯规开始就是概率闪避。

      难道因为这次的“层主”是祁铮,所以他有什么隐形优待?

      江霈渝紧挨着昨天写的那一行把假信息又写了一遍,老李头顶着白瓷脑袋瞧他几眼,也算痛快放行。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祁铮教室外。

      经历了昨晚那种荒唐的体罚,祁铮看起来却和平时没有太大差别,依然挺直了腰板在课上自习,只不过他今天没有脱去那件运动外套,应该是担心薄薄的白色布料会暴露背上的伤痕。

      坐在教室最后排的廖雁行和同桌陆洋竖起教科书,旁若无人地吃辣条。讲台上的老师对此视若无睹,附近的同学害怕报复,敢怒而不敢言。

      这三个人分工明确,小团体里地位最低的矮小男乔刚负责干苦力,堆在桌上的零食还没空开,抄笔记的模样比其他老实上课的同学更卖力。

      江霈渝站在两个班之间,抽空瞄了“自己”一眼,好家伙,正翻着白眼钓鱼呢。他在心里否决了“自己”在家偷跑的可能,因为家里既没有写满笔记的教辅或习题册,他也没有为了用功而挑灯夜读的记忆——就连那种模糊的轮廓都没有。

      想起书桌上的那些图纸,这个时期的“自己”应该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微型高维算法机的改进设计上。可惜在之后的生存游戏中,他压根没见过这种微型算法机组。

      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再次为不会有结果的事情努力,江霈渝的确有点复杂。但比起进入“层”后一次次经历生死,这种看不到终点的奋斗过程或许还会快乐一些。

      毕竟能够理解父母遗留的手稿,尝试去做他们做过的事情,以此去了解他们的世界,看他们见过的风景,对这个时期的“自己”来说,就是能与父母接触的唯一捷径。

      没过多久,下课铃声响起,他这才察觉今天的到校时间居然和昨天相差无几。

      祁铮走出座位,依然是去小卖部买水。坐在教室最后的三人虽然没有跟上去找碴,但自祁铮站起的那一刻,他们的视线就一直尾随,直至他消失在楼梯口。

      “大哥,强子哥怎么说?”陆洋终于啃完了手上的辣条,边擦嘴边压低声音问廖雁行。

      廖雁行冷笑一声,信心满满地翘起两只椅脚说:“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终于有空啃辣条的乔刚猥琐地嘿嘿一笑,边吧唧嘴边说:“有这小子好看的!”

      廖雁行不耐烦地摆摆手,咂嘴道:“手下败将。又不是第一次揍那个家伙,亲自动手都嫌脏的。毕竟他……”说着就用左手套右手中指,做了个极其下流的动作。

      另外两人满脸嫌弃又露骨地长长“咦——”了一声。

      乔刚单手抽起椅子凑近另外两人,不解地道:“大哥,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不干脆把他以前的丑事抖出去?这不比另外找人揍他强吗?”

      “啧,这你就不懂了。和一个众所周知的垃圾过不去,我不掉份吗?”廖雁行嫌弃地挖他一眼,“况且,我爸一直教育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陆洋逮着机会,连忙竖着拇指拍马屁:“哇!大哥就是大哥,境界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那还用说?”廖雁行得意地轻哼一声。

      江霈渝实在忍无可忍,双手一拍门框,逆着他翘椅子的方向,往椅脚上用力一踢。

      廖雁行本来就勉强维持着平衡,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连人带椅子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小子,开趴体不叫我是吧。”江霈渝拿起一包没开封的辣条,单脚踩在椅子的搭脚上,不让廖雁行轻易起来。

      “你……是你!”旁边的陆洋连忙扶起摔蒙了的廖雁行,“我知道你!隔壁班的江霈渝!”

      “是我。”江霈渝咬了口辣条,瞬间打了个冷战,忙不迭地把嘴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苦着脸把辣条放回廖雁行的课桌上,才问:“你们好像在商量什么好事啊,能不能带带我?”

      陆洋和乔刚脸色一僵,后者厉声否认道:“鬼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霈渝松了脚,靠着门框说:“放心,我绝对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

      廖雁行表情扭曲,咬牙切齿道:“可以。”

      听到这个回答,江霈渝反倒有点惊讶。

      廖雁行等乔刚把椅子摆正,陆洋毕恭毕敬地把他扶上椅子,才阴阳怪气地开口:“今天下午就两节课,校门口,不见不散。”

      江霈渝乐了,这家伙的算盘珠子都快蹦他脸上了,于是很欠揍地问:“需要自带工具吗?什么水管,西瓜刀之类的。”

      乔刚拍案而起:“又没叫你劈瓜!”见廖雁行面色不豫,又清了清嗓子,“我们是文化人,是去讲道理的。”

      真的吗?我不信……江霈渝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果然看到祁铮一边拧紧瓶盖一边看过来。

      江霈渝朝他龇牙一笑,果然见他拧紧了眉。

      “廖哥,下午放学,不见不散哈。”江霈渝心满意足地坑了“自己”一把,突然抬手朝祁铮招了招,“嗨!祁铮!”

      闻言,面前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祁铮。

      祁铮收回投向江霈渝的视线,瞬间换成了那副倨傲的表情,冷冷地接住了他们或意外或

      充满怒意的眼神。

      江霈渝满意地松开门框,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却很快就被刺耳的噪声代替。

      “唰——唰——唰——唰——”

      风的呼啸声用力地撼动他的耳膜,他用力地捂着耳朵,却丝毫没能减弱声波的攻击。

      他像刚从海盗船上下来的游客,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后,直接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也不知过了多久,同样震耳欲聋的电铃声才把意识还给他。

      冷清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江霈渝心下一惊,扶着走廊的围栏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他忍着强烈的呕吐感,一边强行撑开眼皮,一边用力地甩头,试图把嗡嗡的耳鸣从脑袋中赶出去。

      “下课。”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还没找回平衡感的江霈渝瞬间松了口气。

      真没想到被这个时空的人看见会一次性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他险些就把自己作没了。

      没道理啊……他甩甩头,踉踉跄跄地顺着人流方向往校门走。

      如果祁铮是这次的“层主”,不至于对他下这么狠的手啊!除非……

      除了祁铮或江霈渝本人,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对他俩的事情知道得这么事无巨细。

      罗杰·维森?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答案的瞬间就被江霈渝否决了。假如罗杰·维森已经取代了他,那按理说,他根本不可能在重复经历“自己”的事情,而应该被罗杰·维森的经历和记忆同化才对。

      事实上,除了罗杰·维森这个名字,以及宁月在廊桥中亦真亦假的讲述,他对罗杰·维森并不了解——不是他不想了解,而是对方的信息无法被探知。如果不是被罗杰亲自恐吓过,他甚至都怀疑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

      耳边“唰——唰——”的风声仍在,他闭眼挨着扶手走了一会儿才找回身体的平衡感。可等他再睁眼,却发现再次分不清前后左右了。

      放学的人群在往前走,可眨眼之间,他们又走在了“上面”。

      江霈渝闭眼顺着楼梯“往下”走,一睁眼,却又走回了最初的起点。

      他又回到了二楼。

      他睁眼确定了教室的方向,踩着软绵绵的地板往门的方向撞去,幸好这次撞对了地方,肩膀挨到了两个教室门之间的墙壁间隔上。

      祁铮还在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坐在教室最后排的廖雁行三人却不见了行踪,想必是早早溜去和校外的社会人士会合,在校门口蹲人了。

      江霈渝定了定神,但耳边的噪音和强烈的晕眩感依然困扰着他。

      早知后劲这么大,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逞这个威风——虽然听到廖雁行计划着找人教训祁铮,他也打算利用现在这种特殊的存在感找机会打闷棍。但展现“神迹”后的遭遇让他深刻地意识到,这次的“层”非常特殊,他可以被引导着见证,却不能主动地参与。

      他就像一个看自己纪录片的观众。

      在摇晃的视野中,祁铮停止了收拾的动作,但他没有立刻离开座位,而是按着空瘪的书包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江霈渝瞧着被堆满的桌面,这才迟钝地发现他刚刚不是往书包里收东西,而是把书包里的书本都掏了出来。

      终于,祁铮背起书包,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教室,往他的方向走来。

      江霈渝打算跟上他,浑浑噩噩地转身,却和一个打着哈欠的人迎面撞上。

      瞬息过后,那种催人呕吐的晕眩感消失了。

      “祁铮?祁铮祁大学霸,回家呢。”

      江霈渝看到“自己”自来熟地和祁铮打招呼,但祁铮只是冷漠地扫了他一眼,并未回答,只是继续闷头往前走。

      江霈渝紧了紧书包的背带,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后。

      祁铮依旧往车棚的方向走去,“自己”没跟,而是直接走出了校门,但并未走远。

      今天的校门口尤为拥挤,因为明天就是周末,门口既有走读的学生和接送的家长,也有等城际短途巴士的寄宿生。

      但唯独不见计划蹲点的廖雁行等人。

      江霈渝紧紧贴着“自己”,状态很像魂魄凭依在一具尚有灵魂的□□上——简单来说,他成了自己的背后灵。

      祁铮骑着车缓慢穿过密集的人群,一上公路就立刻加速。

      江霈渝想去取车,却被突然跑起来的“自己”拉着走。在颠簸的视野中,他看到老李头佝偻的身影从门卫室缓缓踱出来,弹簧上的白瓷脑袋不再是龇牙的造型,而是换成了三个下弦月似的黑色空洞,仿佛在笑……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但还没来得及定睛再看,“自己”已经带着他转了个弯,瞬间远离了熙攘的人群。

      也不知是因为祁铮骑得并不快,还是年轻的“自己”体能比成年后优秀太多,两人居然一直维持着一定的距离,没有跟丢。

      这是祁铮回家的路线。他今天没有绕路,而是以一种悠闲的速度骑行,就像在骑一辆半旧的淑女车。

      江霈渝忽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直觉,总觉得祁铮像是知道廖雁行的盘算。而他像在很刻意地等待。

      不,应该说是期待。

      在经过十字路口时,他因为视察路况偶然展露的侧脸上,那双时常露出了无生趣的眼睛中,闪着期待的亮光。

      江霈渝的直觉在一个不经意的转弯后应验了。

      几个染着劣质黄发的小混混拿着铁棍堵在前面,廖雁行站在不远处吞云吐雾。

      祁铮长腿一摆从车上下来,单手提着车横杠,把碳钢材质的公路车放在了一棵树下。

      “强子哥,让兄弟们揍得隐蔽一些。”廖雁行给旁边一个脸侧和脖子上文着“義”字刺青的社会青年点烟。

      被称作强子哥的青年穿着一条深裆裤,双指夹着烟无所谓地说:“放心。”

      祁铮活动了肩膀,在第一棍朝他面门挥来时一旋脚跟,侧身闪过,手刀随即落在了小混混的手腕上。

      铁棍只来得及发出“叮”的一声,就被他用脚背挑起,手臂一抄,铁棍瞬间就成了他的武器。

      遭受除你武器攻击的混混后知后觉地“我靠!”一句,捂着肿起来的手腕连连后退,痛苦地哀号起来,其余几个混混见来者不善,一时踌躇不前。

      “就这?”祁铮举着铁棍逼近一步,“不止吧。”

      “妈的!你小子狂什么狂?”廖雁行气得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我要他的手,打折一万,打残十万!”

      一听到有十万的赏金,不知从哪里涌出一群乌压压的小混混,几十人瞬间就把祁铮团团围住。

      廖雁行狞笑着说:“咏春大师一次也就打十个,你能一次打五十个吗?”

      “确实不能。”祁铮忽然一抖肩,将书包褪了下来。

      江霈渝趴在围墙后看得唇干舌燥,虽然和那群人离得有些远,但也能看到外围几个混混的背后别着一把只用报纸包着的西瓜刀。

      祁铮倏地矮了矮身,整个包围圈也跟着抖了一抖。

      “换个你们熟悉的地方吧。”他的后脑勺再次从人群中冒出来,像是从书包里抽出了什么。

      廖雁行得意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他被这句话彻底彻底点燃:“带到烂尾楼去!”

      一群人举着铁棍或亮出西瓜刀,随着祁铮的步伐一直往围墙里挪,好几个想拔头筹的混混沉不住气伺机偷袭,却在“呼呼”几声后惨叫着倒下。

      祁铮的包围圈又扩大了一些。

      江霈渝看得入神,正准备随着“自己”跟上去,眼前却突然一黄,被一个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化肥袋从头套到了腰部。

      “哎!”

      “正要去拿你呢,没想到自己送上门了!”

      江霈渝心中一惊——大意了!是廖雁行的两个狗腿子!难怪刚才没瞧见这两个家伙!

      他正懊悔自己居然两次栽在了同一个地方,就听到围墙内传来了祁铮的闷哼。

      糟糕!一定是他这边的动静打乱了祁铮的节奏。

      江霈渝和“自己”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抿紧了嘴唇。

      “绑进去让他们一起料理吧。”乔刚提议道。

      “对对对!”陆洋忽地压低声音,“真要出什么事,也到不了我们头上,赶紧的!”

      江霈渝眼前一花,“自己”就被翻过来用塑料扎带捆住了手腕,然后被两人粗鲁地提溜起来,连推带踢地赶进了一片杂草丛生的碎石地里。

      给钱的是廖雁行,即使他俩什么都没干,但只要那些小混混愿意说,这俩狗腿子一个都跑不掉……江霈渝懒得吐槽他俩这卧龙凤雏的行为,正烦恼该怎么挣脱这条碍事的塑料扎带。

      难道这时才需要他展现“神迹”开挂脱身吗?

      眼底的杂草和碎石突然变成了满是细沙和灰尘的水泥地,偶尔能看见绿色的酒瓶底。

      头顶传来鞋底和沙地的摩擦声、铁棍敲在皮肉上的闷响、铁棍和人先后接触地面的嘈杂声。

      江霈渝开始在视线范围内寻找对称的东西。

      “喂……那家伙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乔刚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已经带了些畏惧。

      “毕竟之前……你要是被揍个半死,也会没命地练吧,何况他家又不缺这点资源。”陆洋应和道。

      “我可不行,”乔刚自嘲地笑了几声,“再给我三十公分吧,马上练拳击,大哥这十万块肯定就是我的了。得了十万块首先做什么呢……”他“呢”了半天,忽地压低声音说,“先转学,不当狗了。”

      陆洋嗤笑一声:“别做梦了,哪儿的狗都不好当,别处指不定没这儿好呢——”

      他忽然住了声,拉着江霈渝一起停了下来。

      “不对劲……怎么突然静下来了?”乔刚也意识到不对劲。

      “自己”突然说:“放了我,我也给你们十万!”

      陆洋和乔刚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哄笑道:“闷傻了?”

      “给你妈给呢,你一个月能掏出一百块的生活费吗?”陆洋朝江霈渝腘窝上踢了一脚,抽开了罩在他头上的化肥袋,“真不明白你这家伙究竟是怎么进的一中。”

      乔刚蹲在一边压着声音说:“别人也是这么想我们的吧。”

      “滚蛋!”陆洋扔掉化肥袋,拿腔作调地命令道:“你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你怎么不去呢?”乔刚猛地蹦起来。

      陆洋瞪着眼无声骂了句脏话,而后屏息凝神地抬头看向天花板,未等其余两人反应过来,突然撒腿就跑。

      “我靠这人渣!”乔刚定睛再看,陆洋已经跑没影了,他抬腿跑了几步,又跑回来把一个破酒瓶底子踢给江霈渝:“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靠!这俩人渣!

      江霈渝还在找对称物,但这里尽是边缘不规则的废砖破瓦,唯一算得上对称的承重柱又根本够不着。

      极度安静的空间中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原来是“自己”蠕动着身躯拿到了那个破酒瓶底子。

      锋利的玻璃边缘划破了指腹,但“自己”浑然未觉,一边用豁口磨着塑料扎带,一边频频抬头往水泥楼梯看去。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过后,扎带应声断裂,但“自己”一刻也没有耽搁,甩开书包,带着重获自由的四肢往楼上跑去。

      刚踏上一二楼的转接平台,就看到三两个咿呀呻.吟的小混混捂着满是淤青的手臂躺在楼梯间,看到和祁铮穿着同样校服的江霈渝突然冒出来,还以为对方从楼上杀了个回马枪,吓得连忙捂头求饶。

      “自己”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过石阶,很快就来到了主战场。

      水泥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负伤挂彩的小混混,而在约十米开外的地方,还有几个手持西瓜刀或铁棍的小混混在和祁铮僵持。

      祁铮的左手已然脱臼,只以皮肉挂着,无力地垂在一边,他用右手举着一根造型特殊的伸缩棍,还站着的几个混混似乎对此颇为忌惮。

      一道残影闪过,祁铮又扫掉了一个主动攻击的混混,在他出招和收招之间,江霈渝才看到他右手肘处有一道十厘米左右的刀伤,手臂上有凝固的血痕也有甩溅的血迹,翻开的伤口已经发白。

      祁铮像一头被鬣狗围攻的孤狼,稍有大意,杀红了眼的鬣狗就会瞄准他的咽喉给予致命一击。

      他撑不久了,即使对方不再攻击,这种程度的失血量也会令他休克。

      “自己”忽地闪进一旁的承重墙后躲起来,他看到捂着肚子躺在对面的廖雁行一边哭一边嘀咕:“别过去……别过去……那些家伙都疯了……哎哟哟……”

      进入最后厮杀阶段的几人中突然爆出一声怒喝,几道清脆的骨头碎裂声响过后,又是重物倒地和金属掉落地面的声音。

      江霈渝数着落地声,蓦地松了口气,探头一看,最后站着的果然只剩下满身血污的祁铮。

      “太牛了吧……草啊……”廖雁行爬出去看了眼,忽地止住了哭声,干脆躺在地上装死。

      江霈渝也有同感,虽说这些混混都是些乌合之众,但一介高中生武力值高成这样真的合理吗?

      他收回视线,看到“自己”也松了口气,一直按着右边裤兜的手这才松开,随即微微颤抖起来。

      裤兜里有什么?

      江霈渝疑惑地皱眉,未等他分神探究,祁铮那边就响起了一声凄惨的求饶。

      “放、放过我吧……我、我不是主谋,和姓廖那小子根本不熟,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他,他就在入口那里!”苦苦哀求的人正是这群小混混的头目强子哥,他捂着鲜血直流的额头,脚和屁股并用地向后腾挪。

      祁铮握着那根伸缩棍立在原地,对败者的哀求置若罔闻。他眯缝着眼看向毛坯窗框外,整个人都沐浴在血红的夕阳之中。

      一时分不清他身上哪些是人之血,哪些是天之血。

      江霈渝只看到他迎着夕阳的双眼中闪着嗜血的光,瞬间如同天杀星降临,周身都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煞气。

      “你们应该杀了我,这样你们就不用死了。”他看着窗外喃喃道。

      “你疯了吗?!你、你杀了我,你也跑不掉!”强子哥隐在黑暗里,脸色却煞白如纸。

      “你?不只你。”

      祁铮露齿一笑,突然将伸缩棍咬在嘴里,右手一旋,握柄处猛地伸出一把造型特别的刀。

      那是一把焊在握柄机关内的手术刀。

      强子哥这才嘶声裂肺地惨叫起来。

      祁铮仿佛一具咬着戒刀的吞口,目露凶光地逼近。

      血色中闪过一道寒光,竟是之前对峙的混混佯装倒地,拾起一把西瓜刀就朝他后脖颈砍去。

      电光石火间,眼前的场景似乎被拆分成了一帧帧慢镜头。

      强子哥的转悲为喜、祁铮高举加料伸缩棍表情木讷地回头、表情狰狞的小混混盯着挥出残影的西瓜刀露出一击必中的得意神情。

      而在这一系列画面的交汇处出现了一只摊开的手掌——那是投掷完成后的动作。

      一个高速旋转的小方块撞上了持握西瓜刀的手腕,瞬间穿过了骨肉,产生了奇妙的滞空。

      不过眨眼的工夫,手腕前端的西瓜刀连同握住刀柄的手就消失不见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江霈渝都被这一幕惊在了原地。

      “成功了!”

      “自己”高呼一声,伸手就要去夺祁铮手上的武器,谁料祁铮精神紧绷,下意识地做出了应激反应。

      “咝——”

      “自己”吃痛松手,但被割伤的手心已经汩汩往外冒血。

      “啊……啊!”目睹右手离奇消失,手腕却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横截面的小混混惊疑不定地惨叫起来。

      强子哥和其余几个装死的小混混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尖叫着往外跑。

      悬在半空的微型高维算法机组幽幽地尾随而至,很快又旋转起来,霎时间,血肉都成了不可名状的糊状物,毛发、衣物都被分解成碎块,森然白骨和行凶的铁棍刀具都变成齑粉,旋转的微型高维算法机组就像自带马达的涡轮绞肉机,将或跑或晕的人全部吸入其中。

      求饶声、惨叫声转瞬间消失无踪,这栋烂尾楼又恢复了它本该有的安静。

      江霈渝心惊肉跳地目睹了一切,但比起数十人几乎瞬间消失时的惨状,更令他恐惧和惊讶的是“自己”的成功。

      微型高维算法机组的改造居然成功了。

      靠一个高一的学生手工制作吗?

      怎么做到的?

      怎么……可能……?

      祁铮呆立着,抬头看向半空,手里的武器当啷落地。

      “自己”也看着同一个方向,疑惑地嘀咕:“咦?嗯……”

      四个指甲盖大小的微型高维算法机组聚在一块漂在半空中,由共鸣产生的面积时大时小。

      只需看这么一眼,江霈渝就明白了当前的处境。

      算法机组要暴走了,这次实验注定要以失败告终。

      “快走。”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祁铮,他用右肩撞开江霈渝,又用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抓住江霈渝的衣领,将人拉离二楼。

      还未跑至楼梯,整栋烂尾楼就忽地震动起来,刹那间飞沙走石,强大的吸力将因为震动滚落楼梯的三人又卷了上去。

      这栋烂尾楼像一个被喂过血肉的庞然巨兽,正饥肠辘辘地袭向下一个猎物。

      “完了完了……”

      完了完了……

      两个时空的江霈渝同时眼前一黑。

      江霈渝紧紧扒着楼梯边缘,看到几滴血液从“自己”刚被祁铮误伤的伤口飞向高速旋转的微型算法机组。

      “哈……”祁铮揪着他的衣领,突然发出一声瘆人的笑,“死期未到,我的死期未到!”

      “啊?”

      祁铮怒吼一声,把江霈渝扛在肩上,瞅准时机用力一蹬,直接跳下了一楼。

      “嗷——”江霈渝惨叫一声,感觉五脏六腑都瞬间移了位,他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被祁铮抓着领口往外拖。

      几乎就在屁.股硌在碎石上的瞬间,世界安静了。

      重新睁眼的同时,领口的力气一松,紧接着就是人摔在碎石地上的声音。

      残阳终于敛起了最后一抹余晖,大地从激昂的血色中脱身,被归于沉静的暮色包围。

      整栋烂尾楼连同那组暴走的微型高维算法机组,以及它们见证的一切都悄然消失了。

      “唰唰——唰唰——”

      风急急地吹着空地上一人高的野草,将沉重穗子上的冠毛摘下来,卷到半空中。

      祁铮紧紧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只有剧烈起伏的胸口证明他仍然活着。

      “做的时候没想到反噬强度这么大啊……”“自己”咬牙切齿地抱怨,“你就不好奇那是什么?”

      祁铮掀开一丝眼皮,“那重要吗?”

      “确实不重要。”“自己”直起身,“我得先将你送去医院。”

      祁铮用力咽了口唾沫,摇摇头说:“那也不重要。”

      “你是什么血型?看看我能不能给你献血?”“自己”向他伸出手,但一抻开掌心,刚停止流血的伤口又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哎呀,不行,我也重伤了。”“自己”甩了甩手,几滴血滴在祁铮的胸口,马上就渗进了他的校服之中。

      “你可以拿走我身上最后一滴血。”祁铮以右臂为支撑,颤颤巍巍地起身。

      他用力地润了润喉咙,颤着声音问:“如果前方是地狱的话,你愿意陪我去吗?”

      “哈哈……你这人真是奇怪。”“自己”笑着说,“不过我没看走眼。”

      江霈渝重新向他摊开手掌,看着祁铮的双眼郑重地说:“如果只是地狱的话,当然。”

      “我们现在是共犯了。”

      祁铮哈哈大笑一声,脱力地倒地,却在倒地的瞬间握住了江霈渝递来的手。

      “唰唰——唰唰唰——”

      风声陡然增大,一根乘风而来的冠毛突然停在江霈渝的眼前,不动了。

      顷刻间,整个天地的活物仿佛只剩下了江霈渝。

      定睛再看,祁铮和“自己”的脸上都出现了彩虹色的马赛克——就像读取被划花的DVD时画面会出现的噪声。

      江霈渝的脑海刚产生这个想法,眼前的画面突然分解成两指宽的丝带,四周的围墙不断升高,直接堵住了他的去路。

      围墙里以祁铮和“自己”为中心分别形成两个旋涡,将由半空飘落的丝带快速地卷入两个旋涡之中。

      “唰唰——唰唰——唰唰唰——”

      原来整个空间都是一盒录像带,一直在耳边响的“唰唰唰”并不是风声,而是快速读取磁条的声音。

      江霈渝很快就发现自己也成了录像带的一部分,身体被分解成扁平的磁带,被两个飞速转动的轮轴卷入其中。

      他没有感受到身体二维化时有产生任何的痛苦,他只是感到自己仍然存在着,还能感知一切。

      “唰唰唰——嘎!”

      磁带自动整理完毕,天幕也终于塌了下来。

      江霈渝成了一盒录像带,他躺在一个几乎全黑的地方,看着对面尚未坍塌的景象,分布方位就像一个饼状图。

      还没开始仔细分析,他就被一只手捡起来,妥善地放进了一个带有巧克力香味的铁盒里保存。在关上盒盖的瞬间,即使他还有很多疑问,但也只能被强制关机。

      黑暗中,除了若有似无的巧克力香味,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感觉将他紧紧包围,很快就催着他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毫不费吹灰之力就考上了年纪第一,祁铮只能苦着脸跟在身后当老二,大家都喜欢他,每次家长会都有父母出席(如果是阿莫斯也不错),无辜的队友不用死,不用理什么筛选,人人平等……

      “咚咚咚,咚咚咚……”

      江霈渝有点烦躁地睁开眼,急切的敲门声彻底扰了他的清梦。

      他眯着眼看了一下,突然掀开被子腾地坐起。

      又是卧室!怎么又是卧室?怎么又是同样的场景?

      “咚咚咚,咚咚咚……”

      还有人锲而不舍地敲门……

      江霈渝承认,这是他有史以来最恐怖的开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娑婆岛A07★浮生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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