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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本该是家家户户围坐在桌前共用晚餐的时候,一个女人的身影却突然地出现在了市集的尽头。

      是长平的娘亲。

      只见她披头散发,弯曲着背,瞳孔涣散失焦,在人烟已然稀少的市集巷道中间左看看右瞧瞧。

      疯子来了!

      不知是谁突兀地喊了一声,仿佛向一汪平静的湖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阵阵涟漪。

      有人尖酸刻薄道,

      「哟,这才送走了小疯子,又来了个真疯子」

      又有人说什么,

      「看她那腌臜样儿。真是给咱们女人丢脸」

      「呸」

      「晦气」

      不过这些对于一个疯子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能被流言蜚语伤到的只有听进耳朵里的人。

      没有什么比疯病更折磨人心。

      对于这些闲言与恶意,长平娘亲置若罔闻,继续在这略显空荡的市集街巷中逛荡,直至走到一家胭脂铺外,才脚步顿住。

      恩?这是什么味道?

      这种香味好像是一种万分熟悉,却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闻到过的味道。

      久到她都快要忘记了。

      究竟是什么呢?

      这时,她的脑海中短暂地浮现出了,在她还未患上疯病前,每日晨起对镜梳妆,描眉画钿的模样。

      那镜中的美貌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便是这样一股胭脂香粉味。

      那时的她,还是袁家三姑娘。

      纵使足不出户,也是成日有人上门提亲,“门槛终踏破,为抱伊人归”,说的便是当时村中男子排着队,争相求取袁家唯一一个女儿的盛况。

      可如今,那些曾经艳羡她倾城样貌的男男女女们,却像观猴一般守在家门口将她当作笑话来看待!

      “哈哈哈……哈哈……”

      眼看着这个疯子在自己店铺外边眼神尖锐地盯了半晌,而后又自顾自地疯癫大笑。

      胭脂铺的小厮便连忙快步走到店门口,提高嗓音制止道:

      “去去去,没钱买就滚远点。别挡了我家生意。”

      说是生意,简直笑话。整条街道便只有偶尔一两人,行色匆匆意图回家,哪来的生意?

      长平娘亲斜着头,将痴呆却尖锐的眼神提起,直直盯着那口出狂言的小厮,直吓得小厮一激灵。

      在意识到四周的目光都在自己和那疯女人身上徘徊时,小厮不得不壮着胆子,挺直了腰背,尖细着嗓子道:

      “你,你,你,看什么看?”

      “你这疯子也不用泡尿照照自己,就你也配用我家的胭脂?谁家的脂粉遭你拿去,那都是玷污了人家的招牌!”

      恰逢这几日的梅雨时节,路面不平整处便是一洼洼的水坑。

      长平娘亲眼睛一瞥,便在那水坑中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的人影,她低下身去。仔细一瞧,便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啊啊啊——”

      那是谁?那水凼凼中映照出的人是谁?怎会生得如此模样?

      肮脏,粘腻,不修边幅,都已经无法描述那水中之人,可谓不成人形,不人不鬼。

      不是的,不可能。这一定不是我!

      “滚开滚开。”

      快滚开!

      受了刺激的女人,抬脚便踩向那一汪水坑。

      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声,女人疯狂地踩踏着水面,即使绣花布鞋湿透也不顾。她要这水面再起波澜,她不要再见到那丑陋的、枯骨一般的女人。

      一脚踏破,水花四溅。

      接着,女人慌乱地拨散自己的发,揪住自己油腻腻的发梢,意图遮住自己面门。

      感受到刺人的目光从街巷的四面八方投射而来,长平娘汲着湿透的鞋袜,慌慌张张作势要跑。

      可那小厮见她逃窜而去,仿佛得了胜一般叉着腰提高嗓门道:

      “你跑啊!你这疯婆娘,一个被野男人穿了不要的破鞋,除非你儿子在朝中当了大官做了皇帝,不然你休想从我手中,拿到一样东西!”

      旁人听了调侃地问道,那若真有一天,女人的儿子在朝廷上有了几分薄面,你又要如何?

      小厮闻言,像是听到什么疯话:

      “朱家嫂嫂,您怕是也病了吧?就她袁家,两个老的,死的死病的病,家中唯二的两个男丁还被抓了充军,现在是死是活也没个定数呢。

      凭这疯婆娘,你跟我说她家那小要饭的,啥都不会,也能混个官儿当?”

      “你这不就是在讲疯话嘛。”

      小厮不屑道。

      “要是袁家那小要饭的能有出息,那我,就是咱兴阳国开国大将军了!”

      “那可说不准呢。

      我瞧袁家那小子啊,瘦是瘦了点儿,但是长得细皮嫩肉的,眉眼间还有几分画中人的味道呢。”

      “若是以后被哪位大人看上了,跟了贵人,那就有享不完的福咯。”

      说这话时,被唤作朱家嫂嫂的寡妇,满面酡红,一幅不知餍足的模样,让人无端替长平感到一阵恶寒。

      “说谁不是呢,我看这长平面皮清秀,长得不男不女的,一看就是一块做大太监的料!”

      不知谁多了一句嘴,一阵沉默后,爆发出了一阵此起彼伏的附和与嗤笑。

      周围人不知足地继续朝着小厮起哄,始终向他要个答案。

      小厮被逼急了,不耐烦地敷衍:

      “行了行了,若是袁家祖坟真冒了青烟儿了,我李三儿,就给这疯婆娘跪下磕三个头,叫她声娘,总行了吧?”

      切,一堆没事儿人净瞎胡闹。

      而此时,闲言碎语中的小小主角还踩着小凳子,在家中灶台上认真煮着饭时,突然打了两个喷嚏。

      “阿嚏……阿嚏……”

      他揉揉鼻子,盛起了锅中寡淡如汤水一般的粥,开朗道:

      “外祖,娘亲,开饭啦。”

      不过煮好一顿晚饭的功夫,长平捧着一碗刚刚起锅的白粥,配着飘在碗面上的一点菜屑,便走进了阴暗潮湿的小院。

      在寻遍家中仅有的两间小屋后,长平焦急地来到外祖母面前,将娘亲不见一事告知了外祖母。

      外祖母缓缓道:

      “行了,她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平儿,速去将你娘,寻回来。咳咳……”

      外祖母缓了口气,再次开口,

      “我瞧着,今日天色不佳,恐怕左右不过一场雨。平儿你,定要在天黑之前,将你娘亲一同带回来。”

      长平连连点头,在一只脚踏出家门时,还听见外祖母大声的嘱咐,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定要在天色将暗前回来!」

      “知道了。”话音未落,长平人影已不见。

      寻遍地里田间,找过石桥桥洞,长平逢人就问。

      可即便吃够了街坊邻居的白眼,还是没能找到娘亲的一丝踪迹。

      值此失望丧气之时,却听见一群垂髫小儿嬉笑吵嚷:

      「疯子杀人啦,疯子杀人啦」

      不好,是娘亲!

      长平心下一紧,问来方向便向市集跑去。

      去哪里不好,偏偏去了市集!

      那里人最多,人多的地方闲话也不少。

      娘亲去到那里肯定少不了被欺负!

      待到长平赶到,看到的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往日熙熙攘攘的乡野市集,此刻沉寂的像是一淌干枯的井水。

      那些油嘴滑舌的市井商人们,躲的躲藏的藏,一排排的铺子提前打烊。

      往日最嚣张跋扈的李三儿,此时一屁股坐在地上,裤衩上还有着不知名的深色液体,蜿蜒到裤脚。

      而将李三儿吓成这幅模样的,正是站在他对面的,手里高举着一把刚从屠夫铺面上抢来的菜刀。

      那刀上似乎还有斑斑血迹。

      看着女人的满面恨意,长平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伤了人,还是亡去的牲畜残留的痕迹。

      “阿娘——”

      直到长平的一声呼唤,才打破了僵局。

      听闻熟悉的声音,女人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口中仅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念着:

      平儿。是我的平儿来了。

      女人高举紧绷的右手蓦地松了开来。

      她局促地想将刀藏起来,却笨拙地顿在原地不知所措。

      在看到长平逐渐逼近的身影时,女人慌不择路,持着刀一溜烟,便跑进了两间房屋中的一条夹道里。

      长平见状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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