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违》雁过西楼

2、二不可违

　　乐瑶是叫天道捡来这世界的孩子，曾是个平平无奇的高中学生，死得早也死得冤。

　　她问过天道那么多人死得憋屈，怎么偏偏选了她。

　　“没理由。”

　　天道那时候声音也如此难分性别，难辨远近，像在脑子里响起的、乐瑶一个人的心声。

　　“碰巧见到了，所以你要做个听话的孩子。”

　　乐瑶一直没什么悟性，话不说直就不懂，可这次偏偏叫她听懂了。自称“天道”的创世神意思是：那么多优秀的、值得再来一次的人没能被选，乐瑶比起他们，顶多只能更听话。

　　她是个凭运气活下来的，不该活过来的人。

　　乐瑶再醒过来是那幼童死去的前一天。

　　天道给被选中的孩子一个礼物，能让乐瑶付出性命倒转时光，可回到多久之前，全靠天道心情。

　　她最初并不敢死去，那时候千山也不在身边，天道叫她摔碎了茶杯，用瓷片划破脖颈。

　　乐瑶怕疼，迟迟下不去手，划破点皮就吓得流了眼泪。她身边是凌霄峰，刚有个小弟子失足跌下断崖，不过练气修为，想来已经死了。

　　“小乐瑶，你不会死。”

　　天道轻飘飘在她脑子里说话。

　　“可是我……”

　　“那她只好死了。”

　　最终乐瑶割断了气管，狠下心捅了三四次。她疼得握不住瓷片，疼得没发现下意识紧握让瓷片嵌入手心，一张嘴就冒出血泡，窒息与疼痛叫她无法注意其他。

　　如今乐瑶已能坦然接受死去。

　　这时满天繁星，乐瑶没心思看星光，匆匆下山去寻要救的孩子。出门御剑碰上夜里练剑的女子，那人面相是二十来岁，正是百年前乐瑶首次倒转时间救来的弟子。

　　如今已是门内剑阁阁主的大弟子。

　　“见过宗主。”

　　她忘了挽剑花急急收剑，宗门上下都知乐瑶神出鬼没，无所不知，私下里议论过宗主是否一双灵眼窥探天机。如今乐瑶没带那遮掩身形面貌的幕篱出现，剑阁大弟子秦晓心里发痒想看那传闻中的天机眼。

　　乐瑶曾刻意避开过她，那次死亡太过惨烈，她一见秦晓就想起窒息时眼前点点白光，咕噜噜的血泡，冰冷的瓷片。

　　可死的次数太多，乐瑶早学会了淡忘。

　　秦晓偷看一时怔住，那双眼怎么会是窥视天机的灵眼呢，分明是垂暮老者将死时毫无波澜的眼，看得渗人。

　　用那双眼窥天机？

　　秦晓还没反应过来，乐瑶身形一闪消失在她眼前。

　　当下正值烈夏，脚下刻意收敛剑气的千山仍散出寒气，幸亏乐瑶障眼法使得好，若有人再见她也只觉是夏夜清风一扫，不见来人。

　　乐瑶就这样径自入了山下小镇，神识一扫覆上方圆百里，从人群中寻到那曾在众人前死去的男童。他太过瘦小，小到甚至当不上一句少年，一个人缩在住牲畜的茅草棚里，被蚊虫叮咬到睡不着觉。

　　人各有命，此乃上天注定。修者知不可入凡尘，不得扰乱凡人命格，原为未得仙缘者不得与天争命，严禁逆转轨迹。强插一手是替天行道、是逾矩，若惹了天道不喜轻者替凡人受此磨难，重者欠下几道天雷。

　　乐瑶却被天道逼迫多次插手。

　　她一身白裙不染凡尘，伸手将随意披上肩的法衣拽下改到幼童头顶。那孩子此时刚看清风不是风，是仙子。惊得嘴张大了，也忘了现在该不该跪起来磕个头。

　　法衣上身，不知夏热冬寒，只觉身处暖春花开季，也仿佛嗅得到不知名香气。

　　原来仙子也不是风，是花，他忍不住想。

　　“名字是什么？”

　　“我、我没名字……婶子说我是没名的野小子…”

　　“也罢，那便随我走吧。”

　　乐瑶早有预料，伸手把那孩子抱在怀里，也不管是否沾了一身牲畜腥臊或是凡尘脏污，替不知所措的小童将手环在自己脖颈上。千山自行出鞘带二人御空飞行。

　　“仙子！”

　　那孩子惊呼一声，想问的太多反而说不出话，乐瑶听了却以为他害怕，扣在他腰间帮忙保持平衡的手向上，把他脑袋摁倒怀里。

　　“别往下看，没事。”

　　孩童更不敢动，他记忆中没有谁如此温柔地拥抱自己，更没闻到过这样好闻的味道，但比起感动惶恐更甚。说不定仙子不是仙子，这女人是山间精怪，听茶馆门口说书人讲过妖精最会惑人，有如此好皮囊专骗小孩子去吃……

　　不过须臾，乐瑶带了他回自己住处。凌霄峰虽在山下看是座山峰，入了屏障方可看出是层峦叠嶂，入山破障再踏过千石问心阶，初见灵玉雕成巍峨拱门，无名门后才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凌霄宗。

　　若说怪，凌霄宗弟子还未有其他门派数年一次带回来的新弟子多，宗主虽是天赋异禀却也不过元婴中期，全宗上下并未有化神大能坐镇，却是公认的天下第一。

　　可也不怪，此乃天道钦定。

　　这些那孩子并未看清，一闪而过就进了乐瑶主房。

　　乐瑶手指一勾带来个木头小人渡气制成傀儡，出门领人打水净身。清尘术简单，可这孩子不过肉体凡胎，施加术法难免身体不适。乐瑶曾贪省事给被领来的新入门弟子一个清尘术，谁曾设想他过分体弱，竟趴在地上断了气。

　　乐瑶怕了。

　　比起自己死了几次救活，她怕的是险些亲手杀了个人。

　　待到这小孩被丢进木桶洗净脏污，湿着头发被木偶领着进了屋，他看着怕得很了，也没比在家里被叔婶欺负好多少。

　　此时乐瑶正倚着窗看星星，眼中映出点点光，是他在那小家活了七年从未见过的天人之姿，猛一下也顾不上害怕被掠来被木头人扒光衣服，只在想……若这姐姐是精怪，叫她吃了也没什么不好。
　　乐瑶没分给他眼神，只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向往。

　　“我暂且给你取个名字，等你日后识字自己再改……雁南归，你就叫雁南归。”

　　他还未开口应答，乐瑶神色未变，那恍惚又茫然的声音冷了几分。

　　“不，你叫柳行之，愿你事事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