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多元一体机

1、挟恩以报

　　我惯会骗人，且没少从骗人中谋取到好处。因而即使被人教训过，也没彻底改过来这个毛病。在最初，意识有所回笼，我就开始在脑内预演一套套的说辞。是个可爱的女童，清洌洌地，西高国特有的异域声调，带着天真的好奇，“阿奶，你过来看，这里是不是很好看，先生藏的墨一样。”我恰到好处地睁眼，小女娃的手指近在咫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愣愣地定住，带着被抓包的懵气。身上还是痛得要死，我却勉力抬起头，让她的手指碰上我的眉角。“妹娃，讨口水喝。”嗓子发哑，像废弃已久的破风箱，让我想营造的亲和氛围大打折扣。“啊啊啊。”小女娃受惊，一把把我脑门按下，“阿奶，你看这人，乱动，药布搞红了，阿奶快来。”颈侧一小股热流温暖了皮肤，腥味儿扑鼻。稳健的脚步朝床边过来，我身上不能大动，眼睁着茶水直冲面门。“噗，咳咳，阿奶的茶是香，谢过阿奶。”西高人剽悍直率，妇孺尤其，我得以真见了。“异邦小儿，收拾起你那副假人嘴脸，也不准用我们的言语说话。两国交战，你杀我们西高儿郎，我们该丢你去喂狼。只是今天恰好是小孩生辰，你又被水中佛塔拦着，不捞你意头不好。现在就走，之后被抓被杀，或者病死别处，才是你的业果。”床边的西高奶奶一身短衣，手脚处都收紧，领口坠着西高人喜爱的白色，头发两侧留的长，眉角如刀锋，眼色是暮草。今日真从这房间爬出去，真真要死第二次。“阿奶，我是半月泽遗民，算半个西高人，您真要丢我出门？”我这话属于戳人肺管子了。半月泽是西高人的丑陋伤疤，一揭一个准。“阿奶。”我仍用西高人的称谓喊她。不出意外，能给自己喊出些修养时日。哗哗哗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兵甲相撞，听声音是一个最小的西高队伍编制。阿奶的面色也闻之而变，犹疑中带了丝后悔，是西高人脸上鲜少出现的神情。等阿奶拿了挡门木栓，我才笑出声来。笑声嗬嗬地，难听，“阿奶，我骗你的。我知道半月泽遗民，是因为，我用过。噫，半族的人，都是好汉、美人，自戕的死了大半，只留了些不中用的，很快都用光、死绝了。”我很快被西高士兵带走。被拖走前，被那圆溜溜清洌眼睛，当胸赏了支极好看的发簪。气力尚小，因而没让我当即去死。西高国与我大律积怨已久，在九月，终于大战爆发。我是大律大军里一支小队的一个小兵，在断江一战中被射中，坠水，再醒来，就是被敌方的百姓救起，被敌军带走，成了战俘。十月的战俘营里，十个人的口粮凑不饱一个人的肚子。百来号人里，有个人是弓家军的旁属兵，最得威望，分配食物得宜，还常常让出自己口粮。也颇有些本事，能在严厉看管下，偷摸寻到更多食物。故而没发生内斗的事情。秋风舒爽，大片不知名的茅草随风倒伏，天空和大律一样蓝。我收割完今日份的草料，整成方正的好几垛，镣铐枕在脑后，颈侧的箭伤已好了大半，只身子骨还不大精神。噢，草药是那个弓家旁属兵偷寻来的，为此被看守战俘的人打了个半死。嘶，长鞭破空，从后袭来，我就势滚向一侧，埋进我的草垛里。来人是故人。还是个发达了的故人。重要的是，我是故人的恩人。天下哪有一见面就抽恩人鞭子的道理！“喂!萧昊，你怎么才来，不是你说的，万里关山，流鹰一到，就即刻来报恩吗？这都过去一个月了。”马上的人逆着光，比小时候高大了不少，居高临下，还不拿正眼瞧我。我有必要重重的提醒他我对他有恩的事实。站起身，掸去身上黄草叶，双手比划，“喏，你这么大点儿，唰地掉进了大河，不是我捞你，你能活着离开半月泽？能这么气派？你这是当了西高的官，不认人了？”西高的马是天下人公认的彪悍骁勇，神采飞扬。马上的少年还是当年的脸，用着和当年一般郑重的语气，直盯着人看，笑容讽刺，“西高人的诺言，就像西高的流鹰，一召即来，不践不返。”我仰脸朝他挑眉，赞赏他的人品。心里想着，终于能离开战俘营，早日返回大律了。“但你是吗？西高人，和承诺的主人，你是哪个？嗯？弓延？”萧昊的眼睛像流鹰的爪钩，钉我在原地。萧昊把每个字都咬得极重，让我一时分不清哪一点才是他的重点。“是啊，流鹰认主，你知道的。”我于是继续大言不惭。恍惚中记得有人说过，天下没有谁比我的嘴更硬了。萧昊的马扬蹄正中我胸口，等他扬风而去，我还趴伏在地，久久匀不过气。等到晚上，篝火在战俘营燃起，我才知道，我闯了祸。百来号战俘，十人一串，被铁链拷牢，押往篝火场。张弓，战俘们人人敬重的那个，与我一串。我心中惴惴，眼皮跳个不停。十来串战俘被长枪短矛指着，包卷心菜一般，被茅草垛层层卷进去。这是要烤肉的架势啊。